634 鐵板

    “這是奧杜克遺蹟的資料。”

    同樣是廣袤無垠的虛空，同樣是難以言狀的寧靜，全身泛出一陣刺痛的段青只覺得身體一輕，然後便將虛空圖書館的景象再一次納入了自己的眼簾之中。與之前那一次不同的是，位於段青附近的書架與周圍的景象似乎變得更加扭曲了，他吶吶地呆愣了一陣，然後才注意到了已經飄離自己身邊的影法師凌空抓過一本書的動作：“只是用來說明，所以就隨便取了一本，不過……相比較於你所經歷過的故事，這個遺蹟的資料還是顯得過於簡單了。”

    “什，什麼意思？”段青張了張自己的嘴巴：“你想給我展示什麼？”

    “歷史。”

    黑袍覆體的女子回身一轉，將無風自動的書本展示在了段青的面前：“新曆278年誕生，經過103年之後到達巔峯，然後迅速衰落，於新曆454年之後步入覆滅，人口平均七十萬左右，曾經也出過幾個聞名大陸的強者，但即使是如同拉文羅斯那樣的高手，最後也沒有能夠挽救自己國家的命運……”

    “這……”段青猶豫着問道：“這是在向我說明命運的強大嗎？”

    “恰恰相反。”

    微微地偏移了一下身子，沙奈朵的黑紗逐漸出現在了那本不斷翻頁的書本後方：“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個事實。”

    “歷史就是由無數個存在於過去的人所書寫的命運。”

    她伸出了一根手指，指了指黑暗虛空的遙遠盡頭：“每一個時刻當中的每一個人，都在不停地作出自己的選擇，有的對這個世界的影響微乎其微，有的卻足以導致一個國家的覆滅——由這些你所知曉與不知曉的命運所共同編織形成的共同體，就是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歷史，只不過我們只看到了值得被記載的東西，同時對那些根本毫無影響力的命運一無所知罷了。”

    “就像奧杜克這個國家……如果不是末代皇帝弗拉森選擇了爲帝國的罪犯提供庇護，他們多半也不會滅亡。”說到這裏的沙奈朵擡了擡自己手中的書頁：“雖然這中間還有許多其他的因素，但在命運編織者的眼中……是過於強大的外力，摧毀了這個國家的未來。”

    “……所謂突破命運桎梏的強大力量，就是能夠干涉他人選擇的力量。”段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您想說明的是這個嗎？”

    “對於我們自由大陸的普通人來說，這樣的說法沒有任何問題。”

    沙奈朵發出了幾聲悅耳的低笑：“以渺小的身姿行走於這個世界之中，用自己僅有的本領決定屬於自己的那部分未來……除了少數的幾個特例之外，其他的大部分人，也都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

    “一旦力量達到某種程度，自己所能決定的命運就會增加，自己的某些想法與行動，就會插手到其他人的命運當中……”段青微微地嘆息了一聲：“雖然不想承認，但這的確是非常淺顯的道理呢。”

    “自認爲能夠決定他人命運的強者，多半都沒有這樣的覺悟，他們也總能將自己隨意處置他人的理由說得冠冕堂皇，理所當然地‘改寫’他人的意志。”沙奈朵收起了自己手上的書本，隨意地甩到了自己身後的虛空之中：“不過在我們的眼中，這些人的做法只是小孩子的打鬧罷了，他們爲了爭強好勝而做出的一次次努力，說到底也只是在更大的命運熔爐之中所作出的徒勞掙扎。”

    “他們終究還是沒有脫離命運的掌控。”她伸手抓出了虛空之中的另一本書，然後回望着段青的臉：“就像我們是歷史的觀察者一樣……他們也只是一羣歷史的締造者而已。”

    “歷史的締造者……呵，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已經是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了。”

    段青嘆息着搖了搖頭：“一國的皇帝決定千萬人的生死，坐擁無盡魔力的大魔法師也能輕易地左右一次戰爭的結局，從一條條鮮活生命的角度上來說，這樣的力量已經足以令全大陸的人所瞻仰。”

    “生命的延續中必然會出現強弱的差距，並因此出現不同的階層。”沙奈朵的手中再次展開了另一本書籍：“但即使是比我們人類強大許多的物種，它們也依舊在許多地方不如我們，比如無法比擬的創造力，還有追求自由的意志……”

    “這是……”

    “巨靈。”

    翻動的書頁在虛空中映出了一道道光輝，然後凝結成爲一個巨人的形象，不斷旋轉的魔法影像隨後與影法師的回答一起，緩緩地展現在段青的面前：“一個出現於遠古時期的物種，擁有極強的力量與出乎想象的智慧，與其他已經消逝的物種一樣，他們也曾經有過無數其他的稱呼，但隨着時間的流逝，現在沒有多少人能夠記得這一些了，可以證明他們存在的產物，也僅僅出現於某些失傳的古物之中。”

    “呃……”段青疑惑地抓了抓頭髮：“這與我們剛纔談論的話題有什麼關係嗎？”

    “沒有什麼特別的聯繫，這只是我隨意取出來的罷了。”

    揮了揮自己略顯白皙的手，沙奈朵將籠罩在自己身上的寬大袍袖揚了起來，那顯示在段青眼前的影像也隨着她的動作而猛然消失，與她手中的書籍一起消失在了空間的角落。就像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的影響，充斥於段青四周的黑暗也隨着沙奈朵的動作而開始向後退卻着，那些位於他們四周的扭曲景象，也隨着黑霧的散去而變得逐漸清晰起來：“這裏的記載有很多，多到窮盡一生都無法看完，現在的我只是向你展示一下……你能夠從這個地方找到的知識而已。”

    “當然……”她指着空間的遠方，依次不斷出現的一道道漂浮在虛空之中的散亂書架：“如果你有足夠的時間與耐心，想要找到其中的某個目標……還是可以做到的。”

    “忘了您還是一名這裏的管理員。”段青微微地欠了欠身子：“您應該很熟悉這裏吧？”

    “勉勉強強。”

    黑紗覆面的女子聲音低沉地轉過了身：“無論怎麼看，我的時間與精力都與凡人無異，除了擁有許多其他人都不甚了解的魔法知識與鍊金知識以外，唯一的長處就是閱讀過這裏的很多書籍。但即使是虛空圖書館的管理員，我們對這個異世界的瞭解也只有它的百分之一，而對於這座圖書館的來歷與記載的來源……我們腦海中的知識與你們沒有任何區別。”

    “這也是我找你前來這座圖書館的目的。”她看了看段青的臉，側過的臉龐扯出了一絲微笑：“身爲冒險者之中的一員……你對這座圖書館的興趣，應該不比我低多少吧？”

    “……可是冒險者都是貪婪的。”似乎明白了對方想要交給自己的任務，段青也微微地笑了起來：“我能有什麼好處嗎？”

    “……我已經沒有任何獎勵可以給你了。”沙奈朵搖着頭回答道，話中的笑意卻是變得越來越濃：“不過我可以保證，你能夠得到的東西要比你想象中的多得多。”

    “只是一些故事和知識？”段青指了指附近的幾個漂浮在空中的書架：“難道就沒有什麼更爲實質的獎勵嗎？”

    “看來你對這個地方的價值……理解的還不夠呢。”

    伸手再一次抹過了虛空，回過身去的沙奈朵再次打開了一道縫隙，然後在又一次突然的傳送裏，來到了這個空間的另一個角落：“那麼……”

    “我就先回答你之前的那個疑問吧。”

    她張開雙手，再一次將無數從虛空中抽離的書本舉到了空中，然後在不絕於耳的書頁翻動聲裏，將其中幾本造型古樸的書籍送到了段青的面前：“這是有關古魔法帝國覆滅之時，留下的那段歷史。”

    “你應該能夠從這裏找到所有你想知道的真相。”

    “……這也太多了吧？”

    看着漂浮在自己面前、猶如厚重方塊的那幾本書籍，段青無奈地搖了搖頭：“能夠寫下這麼多內容的作者或許擁有極大的毅力，也或許只是石樂志……”

    “不，這不是任何一個人寫下的。”

    沙奈朵打斷了段青的話：“這些書籍……”

    “是自己出現在這裏的。”

    呼——

    轟響聲猶如迎面駛來的列車，瞬間擦過了段青的耳邊，由書本中爆發而出的景象隨後淹沒了他的視野，連同他的身體一齊帶入了另一個虛幻的世界之中。震天的喊殺聲隨後從那個世界中的地面上掠過，帶着無數相互廝殺的人影撞擊在了一起，刀劍不斷相交的聲音也伴隨着各式各樣的燒焦氣味，充斥在一片廣袤的平原之上，倒塌的樹木，燃燒的山林……各式各樣的瘡痍隨着戰場的延伸出現在畫面的遠端，與越來越多還未進入戰場的方陣聚合在了一起，他們相互之間大聲地吶喊着，高舉着一面面花紋繁複、造型奇特的旗幟，然後在漂浮在空中的一個又一個魔法師的指揮下，向着戰場的中心依次殺來。

    “爲了帝國的榮耀！”

    “爲了帝國的榮耀！”

    轟！

    “這就是……”

    望着不斷由那些魔法師手中升起、然後由空中劃過的一顆顆五彩隕石，段青逐漸張大了自己的嘴巴：“這就是當時的魔法戰爭嗎？”

    “所有的參戰者幾乎都是魔法師。”

    同樣漂浮在段青的身旁，沙奈朵的聲音隨後無比低沉地響起：“無論是使用魔法強化自身的戰鬥法師，還是使用法陣締造組合魔法的集團法師，他們都是古魔法帝國的標準戰鬥人員，是古魔法帝國的最強力量。”

    “所有人都是魔法師？而且還是古魔法帝國的魔法師？”段青的聲音變得顫抖了起來：“如此強大的陣容……結果卻是在內戰？”

    “你之前應該聽維金斯說過，打敗古魔法帝國的人是古魔法帝國自己。”

    指着不斷從他們面前的飛過的絢爛魔光，沙奈朵低笑着回答道：“只不過具體的情況可能會有所出入……正如你所見，他們當時爆發了極爲嚴重的內部鬥爭，許多大魔法師爲了解決彼此的仇敵，都將足以毀滅任何一個國家的戰力聚集了起來。”

    “普通人反抗古魔法帝國的高壓統治和芙蕾帝國的崛起，已經是這些戰爭結束之後的事情了。”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了莫名的光輝：“有關魔法技巧的使用以及魔法文明的相關內容，也是從那個時候徹底斷絕了傳承，成就了現有魔法技術極度匱乏的今天。”

    “也就是說……當時奮起反抗的人所擊敗的魔法帝國，實際上只是一個自斷經脈的將死之人？”段青驚訝地問道：“爲什麼跟現在的人說的不一樣？古魔法帝國的覆滅，不是因爲魔法資源枯竭、不能正常使用魔法所導致的嗎？”

    “所謂的壓榨魔法以及過度使用魔法的行爲，其實根本就不存在。”沙奈朵微笑着搖了搖頭：“現有的這個說法，也只是我們這些勝利者自己撰寫出來的說辭而已。”

    “……你給我看的這些東西，難道就是真實的？”

    無數魔法在空中飛舞的盛大場面中，沉默了一陣的段青終究還是提出了自己的質疑：“按照之前你說的話，那些不知何人所寫的書籍……不是那個虛空圖書館自己憑空生出來的？”

    “這就是問題的根本所在了。”

    嘴角的笑意越來越盛，披着黑袍的沙奈朵再次伸手一揮，然後將不知從哪裏摸出來的一瓶魔法藥劑，遞到了段青的面前：“也是我想要你做的事情。”

    “這是……什麼？”

    “由你提供的材料所製作的能量藥劑。”

    面對着段青的臉上再次浮現出的疑惑面容，沙奈朵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我曾經也喝過，很有效的。”

    腦海中陡然閃過了面前的這位女子幾天前曾經顯示過的年輕面容，段青半晌都沒有說出一個字，他只是盯着手中的那瓶精緻小巧的藥劑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明白了。”

    “那就讓我看一看……這個世界的真正模樣吧。”

    他屏住氣息，將手中的藥劑一口灌下，然後在與這個虛幻的世界毫不相干的能量包裹中，緩緩地睜開了自己的眼睛，激烈的戰鬥場景隨後在他的視野中變得虛浮起來，一絲一縷地向着遠方飄離着，隨後如同無數潑灑而出的顏料一般，將原本無比逼真的立體影像拉扯成了一塊塊電影的幕布。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耳邊傳來了沙奈朵的疑問，段青的注意力終於從面前的詭異景象中甦醒，然後搖了搖自己的頭，甩掉了自己一臉的呆滯：“我看到了……”

    “一塊鐵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