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8 信仰靈魂

    “……”

    時間彷彿在康維納的沉默中停止了流動，然後又在漩渦光束的猛然爆發中恢復了運轉，不過距離這位老人最近的段青，還是能夠在他的臉上看出諸如不甘、憤怒等多種負面情緒：“那個……你不會真的要把我丟進去吧？雖然我的命不怎麼值錢，不過在威脅無用的現在，就算你把我這顆小石子丟進大海里，充其量也只是泄憤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

    帶着略顯焦躁的語氣，老人的眼光在那條消失了人影的光柱方向停留了良久：“你的死亡一定會帶來變化，命運之子，就像塔尼亞所發生過的事情一樣，但是……”

    “但是奧克森說得對。”

    呼嘯的風聲隨着一道猛然出現的斧影而削過了黑色的光帶，同時把束縛着段青的能量與康維納的雙手分割開來：“這傢伙根本不捨得破壞自己一手締造的成果……”

    “這才是他的威脅毫無用處的根本原因呢。”

    紊亂的氣流隨着那些魔法能量的失效而四散飛射，甚至引起了海平面的一些波動，然而將一把巨斧豎立在面前的蘿拉卻是沒有被這些能量影響到半分，那柄與她身材毫不相稱的巨大戰斧表面也閃過了漆黑無比的熒光：“喂，你沒事吧？”

    “沒，沒事……”

    被爆發的空氣吹拂出老遠的段青用力支撐着自己的手臂，半晌之後才從海風呼嘯的橋邊爬了上來：“差點就掉下去了……”

    “……哼呵呵呵，幹得不錯嘛，羅蘭家的繼承者。”

    無奈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法袍，康維納緩緩地轉過了身子：“罷了，既然那個冒險者已然失去了作用，將他放走也無妨，反正他已經失去了戰鬥力，也沒有獨自跳進那裏的勇氣……”

    “吹牛。”

    比劃了一下自己手上的巨大板斧，栗色頭髮的少女不屑地扭了扭自己的鼻子：“自己走了神還要找理由開脫……你是根本沒想到蘿拉會偷襲吧？”

    “……不要以爲我會怕了你，小家夥。”康維納的眼神低沉了下來：“我只是覺得我們之間的爭鬥沒有必要，而不是沒有幹掉你的方法……”

    “哈，那就放下你手中的黑煤球。”蘿拉用斧尖指着對方的手心：“別以爲蘿拉不瞭解你們這些復辟者的陰險狡詐，上一秒還在談笑風生，下一秒就已經開始出手打人了！”

    “……你不僅在浪費我的時間，而且還在挑戰我的耐心。”康維納的陰沉臉色終於隱沒到了逐漸聚集起來的黑色能量之中：“離開，或者死亡……就算是羅蘭家族的後裔，我也不會給你更多的選擇了。”

    似乎是不打算繼續在這個話題上浪費更多的口舌，巨大的斧影緊接着捲起在了奇蹟之橋的一側，然後在康維納升起的各種魔法能量的包裹中，重重地劈在了橋面上，屬於蘿拉的嬌吒與呼嘯的斧聲隨後縱橫在大片黑霧所籠罩的區域內，一次又一次地用深邃而又幽暗的漆黑之光切開元素的圍攻，艱難爬到橋面上的段青卻是收回了望向那裏的目光，然後緩緩地轉過了頭：“看來是只剩下我們兩個了……”

    “萊納。”

    位於橋頭另一側的沖天光束中，被重鎧所包裹的銀黑騎士擡起了自己的腦袋：“……特使閣下。”

    “……不打算解釋一些什麼嗎？”

    “……沒有。”

    扶着肩膀艱難地邁動着腳步，段青緩緩地來到了萊納的身前，一邊仰望着那道匯聚向海面中的光束，一邊發出唏噓不已的聲音：“這個形狀……是天秤嗎？雖然符合你的一貫形象，不過此時看上去……好像有些傾斜啊？”

    “……我很抱歉。”

    再一次重複了這句話，一動不動的萊納聲音緩慢地回答道：“但無論如何……這就是在下現在的選擇。”

    “告訴我。”似乎是不打算阻止奧克森的最後行動，段青十分乾脆地坐在了萊納的對面：“這個儀式最後會變成什麼樣？”

    “……奧克森將會成爲新的世界之主。”萊納沉默了一陣，最後卻是說出了一段足以震撼人心的話：“他將成爲神明，而我……會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一切。”

    “……真是足夠吸引人的籌碼呢。”段青定定地望了對方一陣，最後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作爲一名商人，他已經足夠稱職了，不過作爲一名騎士……你的演技還遠遠沒有到達他的那種程度。”

    “……是嗎？”聲音低沉的萊納微微地扯了扯嘴角：“看來在下的修行還遠遠不夠……你是從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確認的時候是在奧克森出手的時刻。”段青停頓了一下，然後露出了一絲回憶的表情：“當時雖然無法看清，不過你與城主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最後居然被奧克森一招制服了，這在冒險者眼中……怎麼看都是不可能的吧？”

    “……”

    “而且那個傢伙最後的話也露出了破綻他在試圖將矛盾轉移給我們的時候，說鐵林與芬婭是最後的兩名‘棘手的傢伙’……按照實力的排名，你才應該是最厲害的那位王座擁有者吧？這說明他的潛意識早就已經將你排除在外，將你當做是他的同伴之一了。”

    “自從我們與鐵林的亂鬥開始之後，他的計劃就已經成功。”望着依舊一言不發的萊納，段青聲音低沉地回答道：“現在想來……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呢。”

    “……那一系列的戰鬥，原本就不在我們的計劃之中。”

    銀黑騎士立刻搖了搖頭，聲音卻依然沒有一絲波動：“一開始的計劃……是讓隆道爾配合演一場戲，然後用之後的排位賽，將其他的王座之人拉下水，特裏斯坦的挑戰根本是一個意外，而你們的連續勝利也超出了我們的計劃空間，雖然最後的結果是一樣的，但因爲挑戰等級的不同，那些其他的王座擁有者根本就沒有幾個下場戰鬥的人，他們的戰力……也沒有遭到任何的損傷。”

    “所以你親手襲擊了城主？”段青聲音迅速地問道：“然後裝作是奧克森一個人所爲，強行啓動了計劃？”

    “不，你們所看到的那個城主……一開始就不存在。”

    萊納沉默了一陣，然後再次說出了一段令人吃驚的話語：“自六年前的那場意外發生之後，城主大人就徹底地消失了蹤影，包括陰影會在內的許多人追查了很多地方，但最終還是沒有找到他的下落……”

    “……你說什麼？”段青瞪大了自己的眼睛：“那我們一直看到的那個城主是？”

    “那是用在下的力量所製造的幻象。”

    神情疲憊地搖了搖頭，立於光柱之中的萊納對着段青說道：“一個用來臨時頂替城主大人的替身。”

    “爲了……安撫自由之城的所有勢力？”

    “同時也是爲了穩定局勢。”

    愈發強烈的光束遮住了段青的視線，也遮住了萊納逐漸閉上眼睛的面容：“雖然最後還是被泄露了出去，但最初知道這個結果的人很少，一直維持着城主會議的我，也小心翼翼地瞞着所有其他的王座擁有者們，拉幫結派，轉移仇恨，同時改造城主大廳，讓城主變成了深入簡出的存在……一切的安排都是爲了在儘量不露出馬腳的情況下拖延時間，然後用我製造出來的城主幻象繼續維持自由之城的正常運轉，過程可能會有些驚險，但最後的結果依然順利……”

    “等一下，那這段時間一直在發號施令的……也是你了？”

    “……這是自然。”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萊納緩緩地回答道：“在下已經儘量模擬城主的思緒，用於解決出現在這個城市的諸多問題，一開始只是爲了臨時頂替，但沒想到這一頂就是六年之久……如此漫長的時間雖然讓我適應了這樣的生存方式，但也讓我感到了深深的疲憊，所以當這個把戲被拆穿之後，我的心中沒有任何的混亂與慌張，反而生出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或許從在下作出那個決定開始，這一刻就遲早會到來。”他淡淡地說道：“在下的心中，也早就有這樣的覺悟了。”

    “被拆穿？”段青卻是抓住了剛纔那段話中的關鍵：“是誰拆穿了你？是奧克森嗎？”

    “不，是……隆道爾。”

    萊納說出了一個令人意外的名字：“爲了解決自己的王座問題，他在那一夜冒險闖入了城主府，結果卻因爲一系列的意外，正好撞到了城主消失的景象……”

    “於是……他就用這個來威脅你了？”

    “……這種程度的威脅，還不足以讓我動搖。”

    似乎是重新回憶起了那一日的事情，萊納的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沉穩：“然而沒過多久，奧克森就找上門來，然後聲稱已經發現了城主的祕密，並且向我遞出了談判條件……”

    “等等等等。”段青急忙擡起了自己的手：“也就是說……隆道爾真的是復辟者的人了？”

    “……是的。”

    “你不會就因爲這個而成爲了奧克森的走狗了吧？換了一個談判者就有這麼大的變化嗎？”

    “……因爲奧克森承諾會將城主復活。”

    再一次用沉穩的語氣說出了驚人的話語，萊納擡頭望了望漩渦中心的那道筆直的光芒：“奧克森說出了自己命運編織者的身份，並且向在下證明了城主的靈魂依然存在的事實，只要在下能夠配合他的行動，並且帶他前往莫爾納之星的樞紐所在地，他就能在完成儀式之後，將範加爾城主重新帶回到這個世界上……”

    “這都是什麼鬼話！”

    狠狠地打斷了對方的言論，身負重傷的段青大叫了起來：“就算是相信他的承諾，你也要考慮一下死人能不能復生的問題吧？萬一那個傢伙也是在騙你呢？萬一他最後根本就無法履行承諾呢？”

    “承諾什麼的其實並不重要，這只是用選擇作爲賭注罷了，作爲冒險者的你……應該非常明白這個道理的吧？”

    光柱中僅剩下的那雙眼睛向着段青眨了眨，然後再一次恢復了一貫的平靜：“至於真僞……他應該沒有說假話，因爲我在過去的一段時間中，確實再次見到了他。”

    “……啊？”段青再次瞪大了眼睛：“你還真的見到了城主的靈魂？”

    “準確地說……是影像。”

    萊納的聲音回答道：“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屬於我所製造的城主影像會在深夜的時分重新出現在城主大廳之中，最初的時候只有幾秒鐘，後來維持的時間變得越來越長……我一度也懷疑過惡劣的玩笑，但那個‘城主’卻對這個城市所發生的一切瞭如指掌，他對我留下的許多指示，也對我後來的治理提供了大量的幫助……”

    “那應該就是城主。”說到這裏的萊納聲音低沉地總結道：“城主的靈魂……一直都陪伴在我的身邊。”

    “你確定那不是奧克森的詭計嗎？”段青嘴角抽搐地問道。

    “……那個時候的奧克森，應該還在爲如何覲見城主而絞盡腦汁。”

    波濤與能量共同涌動的合奏聲中，萊納的聲音繼續迴盪在段青的耳旁：“儘管他後來提出了許多要求……但現在的奧克森，應該與那個城主的靈魂沒有任何的關係了。”

    “城主的靈魂……哈。”段青嗤笑了一聲：“事到如今……你居然還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靈魂這個說法嗎？”

    “……如果你曾經到過那個遺蹟，見識過裏面的種種記載，你一定也會如我一般相信的。”

    遙望着遠方依然不斷爆發着的戰鬥景象，萊納的聲音緩緩地融沒到了環繞周身的光束之中：“自由大陸擁有着許多其他人無法想象的奇蹟，但也擁有許多相信這些奇蹟的信念，而抱着這些信念而死去的人……往往也能創造出奇蹟的發生。”

    “我本不是屬於這裏的人，但我無懼此刻的死亡。”他最後的聲音裏彷彿帶着些許的笑意，然後在段青逐漸變得嚴肅的目光中緩緩消失：“而我所希望的一切，我的願望……”

    “也一定會實現的吧。”

    響亮而又震撼人心的轟鳴聲裏，另一個王座擁有者的身形再一次從段青的面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不遠處完全成型的最後光柱，以及飄散在夜空中的無數道燦爛的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