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你女兒喊你回家

    新曆795年火1月24日，黃昏時分，段青拖着疲憊的身軀，一點一點回到了協會中。

    雖然現在他的心中百味陳雜，但這一天的經歷，現在想來還是有一些不堪回首的。

    照顧一個不怎麼說話，交流困難的小女孩，本來就是一項極其困難的任務，更不用說是陪着這個小女孩玩耍了，而且還是出去玩耍。

    而且還是一個從來沒有出去玩過的小孩子。

    好吧，最後的那一條，事後看來可能有些過於絕對了——那個名叫妮娜的小女孩，看上去對外面精彩的世界還是有基本的認識的，至少她沒有胡亂碰什麼東西，或者跑到什麼奇怪的地方裏去。不過對於段青來說，領着這麼一個小女孩，他的壓力很大。

    因爲妮娜對所有事物都很好奇。

    她會看着街道地上的青石板，看着路口旁邊的指示牌，看着飄揚紛飛的花瓣，看着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羣——每當她看着這些東西的時候，總是會瞪着那雙大大的眼睛，站在那裏駐足良久，直到段青都有些腿腳痠麻的時候，她才會一言不發的繼續往前，走向不知道是哪裏的別處。

    整個過程一言不發。

    你想知道什麼你就問啊......有好幾次段青急得眼皮子都開始亂跳了，但是面對妮娜一成不變的眼神，他還是什麼要求都提不出來。偶爾她會盯着路邊的一些小貓小狗看，把它們瞪得不知所措，背毛倒豎，然後倉惶逃走，就連一兩個沒有生意的小攤攤主，都被她那宛若實質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

    然後他們就會用詭異的眼神瞟向這邊，看看妮娜，再看看段青，最後轉過身去，留給他們一個不予理會的背影。

    於是段青只有苦笑。

    有些來往的鎮民還是認識這個奇特的小女孩的，他們也會過來打個招呼，然後得到女孩的瞪視。之前與這家人有所來往的，就會摸摸小女孩的頭，然後與段青隨意聊兩句話，感謝一下段青的照顧，同時感謝冒險者協會的幫助，對一個小女孩也這麼熱心云云......若是遇到不懷好意的人，多半就是恨恨地看他們兩眼，留下一兩句莫名其妙的狠話，然後甩頭走掉。

    “阿爾伯特那個傢伙，在外面沒做什麼好事！”

    “你們家不會有好下場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們有病的吧......段青撇撇嘴，然後裝作沒聽見，拉着小女孩的手繼續亂逛着，或者說被她拉着亂逛着。

    某一刻，他們來到了風花鎮中心區域靠近北邊的地方。這裏是風花鎮的中心，也是那個小山坡的邊緣地帶，風花鎮的山城部分，位於整個城鎮的西北段，其分界線通過中心地帶，由東北角划向西南角，數次通過一條由山下流淌的河流，穿過幾座大橋和許多居民區域。中心地帶雖然傍山，但是依然有很多建築擺放在這裏，有一些建築造型頗爲奇特，看上去雕像的成分還要多一些。段青之前曾經打聽過這裏的來由，據說這些建築具有一定的紀念意義，好像是紀念曾經發生在這裏的一場戰鬥，不過時間已經過得太久，所以就連許多居住在這裏的鎮民都不知道了。

    他們大多是看中了這裏的景色，從外地移居過來的富庶人家，沒聽過也屬正常。不過這也不完全是他們的過錯，因爲這一段區域的附近，現在也發展成爲一個比較熱鬧的地方，事實上，從這個地方往北走一陣，就能到達遠近聞名的花籃大街了。

    花籃大街是地道的商業街，這裏相比較之下，還是相對平民化一些的，在這裏做生意的人，賣的也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例如起居的各類衣物，家中的小擺設，還有各類日用品等等。鎮山的居民們還時常來這裏光顧，對於玩家來說，這裏的東西就委實沒有太大的用處了。所以來來往往的人中，腰懸短劍、雙手戴着手套，一身冒險者打扮的段青，還是頗爲引人注目的。

    不過他路過的攤位卻是不多。

    小妮娜每次都不會走太多步，就會停下盯着小攤子上的東西，咬着手指使勁地看。從木桶，掃帚，晾衣架，到各種各樣、顏色和款式都不盡相同的衣服，她都要用心觀察一陣，也不知那小腦袋裏究竟在想什麼。若是路邊有一個書攤，不管上面擺着何種書籍，小女孩都會走上前，用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在上面掃來掃去，接着看向一臉苦相的段青。

    沒過多久，女孩的手中就抱着幾本大小不一的書了。

    看來前幾日剛剛算好的生活費，又要打水漂了......段青揪着自己的領口，有些痛苦地想到。不過看着那雙將書本緊緊抱在胸前的那兩隻小胳膊，還有那張帶着些許沉靜的小臉，他的心中又變得有些坦然。

    這樣也算照顧的可以了吧，作爲一個玩家，我已經非常厚道了，我也不求什麼額外的獎勵，只求你放過我......

    “你是......妮娜吧。”

    前方的街道口上，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

    段青轉頭望去，那個街口通往的方向，是向上的山路的方向，偶爾有乘坐馬車的人在這裏下車，然後徒步朝山上走去。路口一邊有一座橋，很多路經此地的人喜歡在橋上駐足休憩一番，欣賞一下從山上飄散下來的花葉，以及橋下流過的清澈河水。此時站在橋邊叫住兩人的，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子，不過只有那些白色的鬚髮能夠證明他的年老，此時穿在他身上的禮服，以及戴在頭上的禮帽，還有那乾枯手掌下，筆直矗立在地面上的那根貴族手杖，都用整齊乾淨的方式說明，眼前這位老人依舊充滿活力的精氣神。

    似乎認識這個老人，妮娜沒有同之前那樣定定地看着對方，而是稍微看了一眼就低下了頭。段青看了看那個黑色禮服的老人，又看了看依然不發一言的小女孩，擺出了一副笑臉：“請問......”

    “我是拉瑪，是風花鎮的鎮長。”

    下午的時分，來來往往的人羣從這座橋上走過，卻沒有人將眼光放在這邊對視的三個人上。段青愣了一下，然後有些恍悟的點了點頭：“原來是鎮長大人，久聞大名，卻一直沒有時間拜訪......”

    “不用客氣。”老人舉起一隻手，阻止了段青的客套：“你......之前過來的事情，我都聽說了。”

    段青沒有說話。

    “你與你的夥伴，是古斯坦大師相熟的人，是吧？”老人沒有在意段青的態度：“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請允許我代爲表示歉意。”

    老人雙手扶着手杖，緩緩行了一禮，惹得段青連連擺手：“不不不，鎮長大人不必如此......”

    “不用叫我鎮長大人，叫我拉瑪就好了。”拉瑪用平和的語氣說道：“聽說你已經加入了冒險者協會，還成立了冒險團，希望你和你的夥伴們，能夠爲風花鎮的平和，作出應有的貢獻。”

    “這是應該的。”段青這次倒是沒有猶豫，直接就說了出來。

    “至於......小妮娜。”老人點點頭，然後看向段青身邊的小姑娘，後者有些怯懦地縮了縮身子，看得老人又是一笑。

    “她是羅賓和瑞麗絲的孩子，不過自幼生活艱苦，所以性情不是很......惹人喜愛，今天麻煩你來照顧，真是辛苦了。”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察覺到牽着的那只小手的異樣，段青微笑着迴應道：“完成委託，是我們冒險者的職責。”

    “也是我們的信仰。”他又加了一句。

    “有志氣的年輕人。”老人讚歎：“現在像你這樣的年輕人，真的不多了。”

    隨着他的笑容，兩抹花白的鬍子在他的臉旁翹起，頗有聖誕老人的形象。段青也隨之笑了起來，眼角卻是不動聲色地瞟向自己的右側。

    小妮娜還是低着頭一動不動，就像一隻老實的小貓。

    “好了，天色不早，我還有其他要處理的事情。”老人看了看天色，然後說道：“若是有什麼事情，可以來城鎮大廳找我，我保證，你們一定能順利找到我的。”

    段青微笑着點頭。

    “雖然理查德是個......很能幹的人，不過肯定還是有一些事情是他解決不了的，所以......如果有什麼麻煩，看在古斯坦的面子上，我一定會幫助你的。”

    老人留下最後一句話，然後轉身朝着橋另一邊的山路走去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段青方纔散去了維持了很久的笑臉，低頭看向那個小女孩。

    小女孩也在看着自己。

    也不知道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盯着自己的臉的，也不知道她已經看了多久，總之當段青發現那雙漂亮的眼睛瞪着自己看的時候，對方就像一個受驚的鳥兒一般低下了頭，然後轉而看向別的方向。

    小手卻是攥的更緊了。

    段青無謂的笑了笑，然後說道：“天色確實是不早了，咱們要不要......回家呢？”

    那彷徨轉向一邊的動作停下了，女孩再次低下了頭，似乎正在用心考慮這個不需要考慮的問題。過了一陣，段青才用他敏銳的察覺力發現，那個流瀉到後肩上的黑色緞發，微不可查地動了動。

    呼，不管怎麼樣，總算可以結束了。

    段青拉着妮娜的手，回到了她那個破舊的家。

    雖然這一天只是來回走動，並沒有做什麼過於勞累的事情，但是段青還是覺得很累，最主要是心太累了，這甚至讓他在將小女孩送回她的房間之時，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我今天......”他拍了拍腦門：“都做了些什麼啊......”

    計劃沒完成，任務也沒做幾個，陪了一天的小孩子，還走了好多的路，段青感覺自己之前的這段時間，簡直就是在燃燒自己的生命。他垂頭喪氣地低着頭，連最後打招呼的氣力都欠奉了，只想把門給這個一直低垂着頭的小女孩關好，然後趕快離開這個地方，回去的時候還要和團隊裏其他的幾個人分享一下今天的慘痛經歷，同時表達一下自己再也不會接受這種事情的意願。

    太蛋疼了......

    “先生......”

    聲音有些尖細，有些微弱，很久沒有開口說話的人，一般都會發出這樣的聲音。段青驚訝地回頭，發現那個坐在牀上的小女孩正抱着自己剛給她買的幾本書，用之前瞪走無數小貓小狗的眼神看着自己。

    “青山......哥哥。”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她改變了稱呼，話語也變得比之前流暢，但她用書擋着自己小臉的下半部分，所以那聲音變得更不清楚了。不過此時的段青已經毫不在意這些細節，他轉過身，慢慢走到小女孩的面前，然後蹲下身來，毫不在意的與她的眼睛對視着。

    “怎麼了？你......有什麼事嗎？”

    “你......你剛纔說，冒險者......”

    “都會完成委託的是嗎？”

    夕陽將黃昏帶到了這座城鎮的上空，然後透過層層空氣，透過破舊的窗戶，照入那個乾淨的小房間中，將整個房間內部照射的一片溫暖。室外偶爾有馬車經過的滾滾車輪聲，以及外出歸來的冒險者的興奮叫喊聲，被常年的山風帶到這個昏黃的房間內，段青卻是沒有注意了。他看着這個安靜地抱着剛買的書本的小女孩，突然覺得自己的心中有什麼東西在抖動。

    “是的。”他回答說。

    “那麼......我可以委託你嗎？”

    “雖然冒險者接受委託都是爲了報酬......”段青看着那個緊緊抱着書本的小女孩，儘量放緩了自己的語氣：“但是我也可以不要報酬的，所以......”

    “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風從尚未關上的窗子吹了進來，似乎是在這片安靜的空間中低聲細語，雖然段青看不到，小妮娜還是咬着嘴脣看了他很久，然後用細若蚊蠅的聲音說道：

    “我想要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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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叔你終於回來了！今天你沒有去真的是太可惜了......”看到段青推門而入，坐在小桌旁的夢竹猛地跳了起來：“城衛隊的人和基德的手下打得太激烈了！都差點變成羣體鬥毆了......”

    “夢竹，之前你拜託我照顧的那個小女孩，叫妮娜的那個......”

    “哎呀大叔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是啊，怎麼了？”雖然有些不滿於對方突然轉移的話題，但是小姑娘顯然心情很好，所以依舊甩着馬尾晃來晃去：“怎麼樣，那個小女孩很可愛吧？嘿嘿嘿......呃。”

    察覺到對方的臉色不對，那馬尾的晃動停止了：“你......你該不會是沒去吧......”

    “扯淡。”段青回道：“我當然去了，而且......接到了委託。”

    “啊？”愣了半晌之後，夢竹才恍然大悟一般跳了起來：“你還能從她身上接到任務啊？這麼厲害啊，你怎麼做到的......”

    “我寧願沒有做到。”段青坐到了另一邊的板凳上，有些氣餒地嘆了口氣。旁邊的微笑大叔有些疑惑地問道：“什麼任務，居然讓你也這麼不看好......”

    “不是這樣的......算了。”段青看了看其餘的人，然後定了定神：“我們準備一下，明天一起去吧，就當是......集體旅遊好了。”

    “去哪裏啊？”

    “藍山村。”段青說道：“去叫她爸爸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