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英雄

    “第十一屆聯盟杯大賽即將開幕！”

    寒冷的夜風在窗外嗚嗚作響，儘管臨近二月份，溫暖的春天即將到來，但這也是之後的事情了——即使是以二十二世紀的發達科技，也無法改變來自四季轉變所帶來的冬天。雖然段青所租住的房子，能源、冷暖等各種基本的條件都已經完備，但不知爲何，段青的心中依然恍若寒冬。

    所以他放棄了牀上的輾轉反側，起身泡了一杯熱咖啡，然後瀏覽起了最近的新聞——前天下午，一個段青之前工作過的工友找上門來，還給了自己很久之前的一筆老賬。這讓段青大大驚喜了一把。爲了慶祝，他跑去超市大肆掃蕩了一番，爲自己的宅家準備了不少餘糧。現在泡的咖啡就是其中的一樣，當然，是人工合成的，最廉價的那種。

    心中的寒冷驅散了少許之後，段青注意到了最醒目的那個頭條。

    新一屆的聯盟杯又要開幕了。雖然每一年的聯盟杯，幾乎都是這個時間放出報名參賽的消息，所以這種類似賽事安排的東西，已經不能被稱之爲新聞了。但遊戲界對這則消息依然投入了很大的關注，各大平臺的論壇上，關注量甚至將要超過前幾天的“翡翠之森”事件了。

    這麼多年的努力發展，聯盟努力的成果終於顯現出來。他們不遺餘力舉辦的這個大規模賽事，已經在不斷地壯大中成爲虛擬遊戲界的盛會。無論是眼中着重於高手之間的較量，還是着重於遊戲技巧之間的交流，甚至是來打交道，以武會友，挖掘人才，或者純粹湊熱鬧的，都會跑過來參加這個遊戲盛宴，然後讓這個比賽變得更加的熱鬧。當然，聯盟杯創辦十年以來，衆多稱神的玩家和選手已經從這裏誕生，各式各樣的軼事雜談也發生在這個賽事中，成爲玩家們茶餘飯後的閒聊資本。

    更何況今年的聯盟杯，似乎在經歷了第一個十年之後，想要作出一些自身的改變了。

    “更精簡的賽事安排！更公平的評分標準！更寬鬆的比賽環境！盟友們還在等什麼，快來報名參賽，一展自己的本色吧！”

    喲，這還吹得飛起......不過段青隨意的翻看了一下已經步入倒計時的2135年的聯盟賽事流程，發現確實有了不少的改變。

    新的比賽項目，終於削減了一些“情懷”，將仍然處於上一代遊戲技術的虛擬遊戲比賽項目，果斷地捨棄掉了。這當然會引起部分老玩家的反對，但在大勢面前，這些在幾年前就已經接連不斷的反對浪潮，也終究變得無力起來。

    兩年前的2133年，依靠光腦最新演算方法的新一代遊戲架構被放出，並進行了正式的測試。以那個時候爲節點，已經落後了兩個世代的一些虛擬遊戲，終於開始放下榮光，走向了生命的終點。畢竟這些已經誕生了七八年的遊戲，其設計和架構痕跡都已經過於老化，即使是保留這些項目用於參賽，與那些新時代的遊戲相比，它們總會有一些格格不入的感覺。

    一個置身於虛擬世界真實場景的賽事上，卻又有一些平面的、靠圖像和操作來運行的比賽項目，這不會讓人感覺到......不違和嗎？

    終究不是一個層面上的東西了。

    當然，段青知道現在的這些虛擬遊戲，表面上看起來內容沒有多少變化，槍戰題材，武俠題材，魔幻題材，科幻題材......遊戲內容嘛，總不會超出人類的想象能力的。但是如同段青這樣的人，同時也能夠看到這些表面的內容下面，確實是發生了巨大的改變的，無論是遊戲內部的設計和邏輯運算方法，還是遊戲外部的操作和反應方式。

    不然，他也不會在自由世界中，如此的捉襟見肘了。

    想來其他的那些人，感覺也會和自己差不多吧......段青在杯沿上抿了一口，關掉了新聞的內容，然後翻了翻好友列表，意料之中的發現了雪靈幻冰的名字。

    真是敬業啊......段青心想。然後用輸入設備發送了一條信息：“你會參加嗎？”

    作爲僅存的幾個玩家當事人，段青所帶領的五人隊伍成員中，沒有人出面對翡翠之森那天發生的沖天光柱作出什麼詳細解釋。倒是曾經和段青在翡翠之塔上幹過一架的那幾個玩家，跑出來耀武揚威了一把。但是面對種種質疑，不知道更多細節的他們，根本不能將整個故事的所有面貌描述清楚，所以沒有將整個故事編圓的他們，除了暴露更多的重重疑霧以外，僅剩的作用就是讓這件事情變得更加火熱了。

    當然，參與者還是說出了斷山嶽和雪靈幻冰的名字，至於剩下的嘛......大抵是將段青三個當做他們的下屬或者不知名的路人，所以就沒有怎麼提及了。

    在這件事情上，段青自己沒有說，他也沒有閒着沒事出言告誡其他的人——他覺得要不要把這種東西說出去，是隊友們的自由。所以這樣的情況，雪靈幻冰和斷山嶽那兩個傢伙事後沒有說出口，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對於他們兩個人來說，這可是打造他們行會聲望的大好機會。

    當然，他也不會關係和在意這樣的事情，至於這件事之後，會不會有人上門找他們的麻煩，就更不是他說了算的了。

    沒多久，他就收到了回覆：“想參加，但是級別不夠。”

    然後他又收到一個疑問：“怎麼是隱身狀態？”

    “當然是......私人原因了，你居然級別不夠？”

    段青也曾經去聯盟的名人堂裏查找過雪靈幻冰這個ID，是一個最近三年出現的選手，成績當然也有一些，不過以段青的眼光，這些成績並不入他的法眼。

    因爲人長得美，平日裏又總是板着一張臉，冷若冰霜的樣子，所以自由之翼的粉絲們，給她起了一個“冰雪女神”的稱號。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段青自然是對這個稱號有些嗤之以鼻的——技術不怎麼樣，人也不怎麼冷，只是......有些倔強罷了。

    當然，長得美這點他是否認不了的。

    “翡翠之森的事情拖延了不少時間，我的等級已經落下了，如果在報名截止之日前，不能衝到四十級以上，會長不會同意的。”

    等級不夠，意味着屬性不夠，裝備跟不上，也就是實力不足，即使去參加比賽，多半也是被吊打的份。自由之翼的後臺，估計也是爲了名望和勝率着想，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內部要求吧。

    “這樣啊......那就只能加油了。”

    “我會的。”

    “如果......你參加的話，我也會爲你加油助威的。”段青猶豫了一陣，然後還是多說了一句話。然後他就覺得，自己真是手賤。

    之前就吃過一次這樣的虧了。

    不過沒過多久，他還是收到了一如既往的簡短回覆。

    “謝謝。”

    關掉了對話窗口，雪靈幻冰搖了搖頭，然後將之前暫時擱下的對話重新放在自己面前：“會長的意思，我已經知道了。一隊的人還有什麼要求嗎？”

    “沒有......不過隊員們最近情緒都有一些不穩定，我擔心......會影響他們在四月份的發揮。”

    “無法調整好心態......那還叫職業選手嗎？這是我的原話，就這麼告訴他們。”

    寫到這裏的雪靈幻冰，其實心中也是有些郝然的，因爲自己在翡翠之森的事情中，或多或少也表現出了一些意志的不穩定，以及......

    “好的，隊長。”

    想到剛纔與自己對話的那個男人的ID名，雪靈幻冰的心中又生出了一絲波動，不過只是一瞬間，鍛鍊多年的心志就再次讓她恢復了以往的狀態。

    “請問您還有什麼......”

    陌上青山......青山......對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她再次將那個對話框調了回來：“之前讓你們調查的那個叫段青的，現在如何了？”

    “......還沒有結果，不過我們正在縮小範圍。怎麼了隊長，情況很......”

    “沒事，只是......隨便問問。”

    她在熒幕前隨意地揮了揮手指，然後將這些事連同那一大堆窗口，都暫時拋到一邊去了。

    “真是......符合她的風格。”另一邊，段青搖了搖頭，也關掉了聊天窗口，順便將一大堆其他的信息刪掉。

    自從“斷天之刃重出江湖”的傳聞傳出以後，他的好友消息中每天都會跳出一大堆詢問的信息，甚至他的郵箱中都被各種類似的郵件所充斥。段青拿出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架勢，將這些東西都推到了一邊。他已經和過去的自己道過別了，無論是現實中，還是遊戲裏。

    他現在只想好好玩遊戲罷了。

    隨意地翻看着業內新聞，職業評論，還有玩家雜談——遊戲這一世界，就是如此精彩，從來不缺乏話題。即使是“江湖與自由之翼大戰於戰場”、“熱血青年爲NPC大打出手”、“新技能被放出，歸屬卻引紛爭”這些事，也會被玩家們用看熱鬧的心態拿出來討論。中間有幾個或一腔熱血，或義憤填膺的大罵對方的人，多半也只是爲自己支持的觀點，或是爲自己所支持的明星和行會所爲。畢竟立場和價值觀這些東西，無論如何都是必須要堅定的。

    但是有一些話題，卻不適合這樣的套路。例如接下來段青看到的這條新聞。

    “克里斯托逝世，享年91歲。”

    段青唏噓了一番。

    克里斯托是“解放者”開發組的領導人之一，也是第四代虛擬遊戲技術的總設計師。幾年前這個可愛的外國老頭子就頻頻在各種媒體終端上露面，一邊賣弄着自己的智商，一邊展示他們整個小組的研究成果。但不得不說，靠着那些技術的發展，他在晚年完成了虛擬遊戲技術的三級跳，也完成了從一窮二白到億萬富翁的飛躍。

    這個不修邊幅，談吐幽默的設計人，在與媒體交談的時候總是一副老頑童的模樣，讓人啼笑皆非的同時，又深深地爲之敬佩。當然，這種敬佩不是因爲他賺下的億萬資本，而是因爲他在虛擬技術上作出的貢獻。沒有他和他的開發組多年以來的努力，也許直到現在，所有的遊戲依然停留在外設的操作與控制階段上。

    然而這位開拓了遊戲界大時代的老人，終究還是沒有能夠突破歲月的桎梏。

    段青默默地打開了那則新聞，然後在簡單的逝世通報與生平介紹之後，看到了一段視頻。這段視頻據說是克里斯托在去世之前，躺在病牀上錄下來的。按照他的意願，在他去世之後，這段視頻將會作爲他想對世界上的所有人想說最後的一段話，向世界公佈。

    不會是什麼“想要我的財寶嗎”之類的東西吧......段青惡意地想，然後打開了這段已經被玩家們點擊了無數遍的視頻。

    視頻很短，而且似乎是由於錄製的倉促和情緒的激動，鏡頭一直在那裏搖晃。老人在彌留之際，並沒有多少的力氣可以揮霍。不過從畫面上來看，他非常的興奮，滿是皺紋的臉上，充滿了迴光返照一般的潮紅。

    段青花了五分鐘的時間看完，然後沉默了十幾分鍾，最終關上了瀏覽界面，進入了遊戲。

    腦海中，屬於那個老人的頑皮聲音還在迴響。

    “親愛的玩家們，我即將前往另一個世界，自由的世界。”

    “我的一生是豐富多彩的。我很榮幸，能夠創造出更多豐富多彩的世界，然後讓更多的人欣賞到這些世界。”

    “我相信，虛擬技術所能夠做到的，遠不止這一些。不過剩下的道路，要靠你們繼續探索了。”

    “不過，我不會就此離去，我給全世界的玩家留下了一個禮物，希望你們能發現並利用它。”

    “《自由世界》是我這一生中最好的作品，也是我最滿意的作品。希望你們能在這個世界中，尋找到......”

    “自由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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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慢啊大叔！你知道我在這裏等了多久了嗎？”

    眼前的景象變得清晰之前，段青就聽到了屬於夢竹的活潑聲音，衝着自己大聲吼叫着。

    依然是那件紫色的罩袍，依然是跳脫的金色馬尾辮，小姑娘顯得很興奮，圍在段青的左右蹦蹦跳跳，然後從包裏拿出了一件皮衣：“看！這是什麼？”

    “這是......皮甲嗎......”

    “是狼皮做的皮甲！狼皮知道嗎......”看到眼前的大叔如此的冷淡，夢竹的小嘴又有撅起來的跡象。不過剎那之後，她再次興奮的捧着這件裝備，邀功似的介紹着。

    “這是在村口擺攤的玩家手上買到的，純手工製作，上好的野狼皮！據說縫製的工序曾經經過諾曼大叔的手，我看了下上面的痕跡，應該是真的！而且最重要的是......”

    “那個玩家只賣二百埃布里幣啊！”

    段青捂住了眼睛，想要假裝不認識這個眼睛中間冒着錢幣金光的小姑娘。

    在那一天的分別之後，段青就和夢竹共同作出了出去闖蕩的決定，所以這幾天的遊戲中，他們都在爲出發做準備。

    翡翠之森的冒險，雖然沒有多少實際的收穫，但也讓段青和夢竹都提升了不少的等級，再加上這幾天的磨洋工，如今他們一個二十級一個十九級，再不出綠石村，也不會有什麼新的發展了。

    而且現在的綠石村，確實是一個新手村的水平了，村子北面草原上的那些野狼，已經成爲了玩家們能夠找到的最厲害的怪物，而已經名符其實的翡翠之森，已經很難發現怪物的存在了。

    很多行會勢力的玩家，甚至是一些鼎鼎有名的高手，都在那天的事情發生後，匆匆地趕到這裏。但是他們也沒有找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因爲公國的勢力比他們來得更早，也更加強大。

    深入了翡翠“石林”沒多遠的一些玩家，馬上就被公國士兵組成的巡邏隊趕了出來，理由是公國正在裏面執行研究任務，閒雜人等不得入內。這種“裏面有寶藏，但是我們要獨吞”的態勢，着實讓玩家們火大不已，但是除此之外，他們也是沒有什麼辦法的。

    玩家們是打不過正統NPC的，至少現在打不過。並且他們也不想招惹這些NPC勢力，那意味着無盡的麻煩。

    不過段青和夢竹對此是毫無怨念的，反正裏面確實什麼東西也沒有了。想必過不了多久，這些巡邏的士兵就會放開封鎖吧......

    相比較之下，他們有着更爲頭疼的事情。

    那天過去之後的第三天，段青陪着糾結不已的小姑娘來到村子北面，找到了那個小男孩。在向班尼說明了實情之後，他們想要歸還那雙手套表示歉意，但是被咬着牙忍着淚水的小男孩拒絕了。

    是否說出實情，之前他們兩個也是商量過的。從現在的結果來看，段青的堅持沒有白費，至少“男子漢班尼”這個稱號，可以名符其實的冠在這個小男孩的頭上。小姑娘看着努力憋着淚水的小臉，有些傷心地俯下身子抱住了他：“都怪我們，沒有早一些找到你的父親......”

    “不，不是這樣的......”班尼在掙扎中放下手中的木筐，然後用髒兮兮的袖口擦了擦雙眼，結果那張小臉反而變得更髒了：“其實......”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我想......父親這麼久......沒有回來......很有可能......他們說過......說過......”

    “但是，我只是......我，我希望他......不是像他們說的那樣.......我，我的父親是個男子漢，所以......我......我也要......”

    “你的父親不僅僅是個男子漢。”雖然有些混亂，兩個人還是能夠從那些斷斷續續的話中，聽出了一個孩子的小小希望。想起那個衣衫襤褸，不斷反抗着那片森林的身影，段青終於蹲下了身子，拍着班尼瘦削的肩膀。

    “你的父親是個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