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故事會

    新曆795年火1月2日，夜。

    同樣的篝火，同樣的是五個人在這裏休憩，帳篷扎了起來，不遠的地方有一條溪流可以取水——翡翠之森裏水源衆多，幾日以來隊伍喝的都是這樣的“純淨水”，這可是現實世界中從來不會有的待遇。

    只是這一次，隊伍中的成員又換了一個。

    阿牛將最後一顆鉚釘敲進土中，然後站起來拍了拍手，吐出一口濁氣——往日裏到了宿營的時候，都是他和惡少負責紮營，所以這會做得也是有些熟練了。段青負責出去找生火的枯枝，小姑娘則負責居中調配——其實就是坐在地上晃悠着自己的金馬尾，優哉遊哉地看戲。當初以桀城惡少的“英雄”性格，即使是有想法也是不會說出來的，但耿直的阿牛可不只一次地抱怨過小姑娘的出工不出力。

    “憑什麼嘛，這女娃坐在那裏什麼都不幹的......哎不是不是，我不是欺負人家，我只是......你看，讓她去撿撿柴也可以啊，多容易的事情......”

    一般若是段青聽到了，就會跳出來大罵：“你以爲撿柴禾很容易嗎，前兩天還下雨了知不知道，找半天才能挑兩個能燒的出來......”

    夢竹有時也會覺得不好意思，想要找一些能做的事情，而這往往又會被其他大男人推回去——反正也不是很累的活，隨便做一做也就搞定了。不過話說回來，要是很累的事情，大概就更不能讓一個小姑娘去做了吧。

    後來雪靈幻冰加入了之後，小姑娘就更不想做了。

    最初幾個人都在的時候，夜晚的篝火活動就是隨意的閒聊，聽段青吹噓，聽惡少吹噓，夢竹則負責吐槽他們，阿牛則是最好的聽衆——不僅負責聽，而且負責問。幾日相處下來，大家都知道他對遊戲內外的各種事情都所知甚少，所以也都很善意的教導和幫助他。這中間自然也會有誇張的地方，比如剛進入森林的前兩夜，他就曾經回想起進入森林前的一戰，然後問起段青的劍招爲什麼那麼厲害。

    這樣的問題已經涉及到玩家們玩遊戲的訣竅了，放在武俠的世界裏，就像是在問對方“你的武功是怎麼練的”之類的問題。其他兩人一臉尷尬的想要提醒那個愣頭青，不過段青本人卻是毫不在意的樣子。

    “雖然這其中確實有什麼訣竅，不過現在的我......多半是用不出來的，所以說，還是和我的裝備有關係。”段青笑着說道，同時拍了拍自己的手套：“不過有些東西，倒是可以與你說一下的......”

    “自由世界，包括其他虛擬真實類型的遊戲，其實都是將真實的觸感模擬出來，這中間涉及到很多因素，比如真實程度，轉化程度，觸感率，反應比......唔，那些專業概念類型的東西就不說了，我們說說關於遊戲的。比如說你出劍快，無非就是你的出手比別人快，收手也比別人快，如果再用一些技巧和手段，就能夠做到很多平時意想不到的事情。”

    “用遊戲裏的術語來說，就是縮短你的硬直，也就是所謂的出招硬直和收招硬直。”段青說道：“這是克敵制勝中最基本的套路。”

    他做出“咻咻咻”的出拳動作：“然後再加上你腦中足夠的反應，合理分配這些動作的計劃，一套眼花繚亂的招式就出現了。”

    “剩下的就是另一個層面上的問題啦，你的招式裏面哪些是虛招，哪些是實招，怎麼做才能讓對方被騙......”

    又是一段滔滔不絕的話，但是由於聽起來很厲害，一時間也沒有人能夠拿出平時鄙視的態度來打斷他。不過阿牛能不能理解暫且不說，夢竹和惡少都是識貨的人，所以後來私下裏也都問過段青，那些話究竟是真是假，段青照例還是哈哈一笑，拿出“青山劍神”的那一套來應對。

    當然，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到了這天晚上，已經沒有多少人有心情去想這些事情了。

    撿柴禾和放哨的事情還是段青來做，但紮營的人只剩下阿牛一個人了——小姑娘的力氣也足夠，但也只是負責遞一遞東西，扶一扶架子什麼的，力氣活還是由阿牛負責。坐在一邊的藍袍女人依然一臉平靜，玩弄自己頭髮的手指卻是表現出了她此時興致盎然的心情。

    夜幕剛剛降臨的時候，意外還是造訪了他們——某個怪物跑過來打算襲擊他們。對於這樣的“意外”，他們其實已經準備了很久，畢竟他們已經深入了森林太長時間，運氣不可能一直站在他們這邊。

    不過這個意外最終卻沒有變成災難，夢竹和阿牛甚至都沒有看到是什麼襲擊了他們——那個東西還沒有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他們就聽到了巨大的碎裂聲，和某種不知名的怪物淒厲的慘叫。

    他們兩個並沒有注意到，坐在一邊的克莉絲汀眼睛中逐漸消失的藍色光芒。

    “一個......唔，爬行類動物，算是鱷魚吧，反正已經被碎成一地的冰塊了。”

    這之後的段青倒是回來說了一下情況，雖然不用他說，其他人也能猜得到那邊怪物的悽慘境遇，所以在簡單的說明之後，他也是稍微聳了聳肩表示無奈，然後向另一邊的斗篷身影點頭示意。

    那恩怨解決了之後，段青終於還是決定留了下來。原本他是打算自己一個人留下來的，但是小姑娘卻不同意。她問清了事情的原委之後，對雪靈幻冰表現出了極大的敵意，尤其是當她知道對方是自由之翼的人之後，這一隱約的本初印象變得更深了。

    她堅持要留下來守在一邊，看着對方究竟要搞什麼鬼，至於別的原因，就不是一臉無奈的段青所能瞭解到的了。至於劉青牛，他本就是講道義之人，自然也沒有自己一個人回去的道理，所以也就跟着一起留下了。至於段青自己，究竟是什麼打破了他原本非常堅定的決心，他卻是沒有說的。

    總之他們回來匯合的時候，看到的是藍袍女人的那張挪揄的笑臉，似乎剛纔發生的事情，她都看在眼裏一樣。

    至於雪靈幻冰，她卻沒有作出什麼表態，或者其他出格的事情。衆人只是知道臨出發之前，她與那個克莉絲汀有一陣短暫的交流。因爲之前二人的針鋒相對，這一點點交流變得非常耐人尋味，但是當事人雙方什麼都沒有說，以他們的立場，也沒有什麼辦法去問的。

    不過經過這樣的事情，一些東西終於還是被打破了。此時的夜晚，篝火的火焰明明滅滅，照亮着圍坐的四個人的臉龐，除了那個大魔法師依然在後方安靜地坐着，包括雪靈幻冰的其餘的人都圍坐在了一起。衆人曾經派出過段青作爲代表，去邀請那個藍袍的明媚女子過來，但是還是被拒絕了。

    “小朋友的篝火晚會，本小姐就不參與了，哦呵呵呵呵......”

    她眨了眨那雙大眼睛，那明亮的藍色眼瞳，即使是在夜晚也清晰可見。

    還是一樣的閒聊，雖然本來大家都是路人，不過死掉了一個隊友，尤其是之前還發生過那樣的事情，那些輕鬆的情緒還是悄然遠去了。話題要重新找，關係要重新修復，那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倒是看着段青，幾度欲言又止，看得暗中觀察的小姑娘又是一陣搖頭，心中考慮着其中的貓膩。段青本人反而對之前藍袍和黑斗篷之間的對話有些興趣，但是那女人肯定是不說的。

    不過故事還是講了起來。

    “......我們進入沒多久，就遇到了一頭野豬。那野豬確實一身蠻力，不過我們的攻擊並不像你們所說的那樣毫無效果，還是能造成一些傷害的。我們稍微費了一些功夫，最後還是幹掉了它。”

    雪靈幻冰此時講的故事，是自己帶領着精銳隊伍進入森林後發生的事情。

    “.......屍體什麼的當然不要了，我們沒有那個心情去管那些。”

    女子的聲調沒有什麼起伏，好像講的故事與自己毫不相關：“後來又陸續遇見了一些野豬，黑熊，還有其他的怪物，基本都是普通認知當中森林裏會有的動物，實力都不是很強，所以大家的心態都很樂觀。良......隊伍裏的人都認爲，這次的任務應該比較輕鬆了。”

    女子的聲音漸至低沉：“後來......後來遇上了那個怪物，他們就這樣衝上去了，然後......”

    然後怎麼樣，大家現在當然都知道了——一個隊伍滿編是五個人，段青見到他們那場戰鬥的時候，好像只見到了三個。那個巨蛟一樣的怪物，其實力之強大可想而知。

    阿牛素來喜歡聽冒險的故事，想到之前看到的那個到處肆虐，無人能敵的巨蛇，嘖嘖稱奇的同時，也對這個遊戲的奇幻驚險讚歎不已。段青卻是從中覺察到許多不清不楚的地方，估計其中的過程，不會像她說的那樣輕描淡寫。

    而那個一直皺着鼻子的小姑娘，則是憤憤不平的小聲嘀咕道：“居然沒有全部死掉......”

    雪靈幻冰的眉頭皺了皺。

    這幾日小姑娘對她的敵意，她也隱隱地感覺到了。待到今日的事情發生後，這種感覺也突然明顯了起來。雪靈幻冰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今天自己的所作所爲的確不會給人留下什麼好印象，但應該沒有在夢竹那裏得罪太多——自己只是想要留下他們幫自己罷了，最多利用了一下他們，即使是看出了其中的問題，後來也最爲反對自己的段青，現在也是站在自己這邊了。她委實沒有想通，還有哪些地方惹惱了這個平時非常樂天的小姑娘。

    想到之後的日子可能會越來越艱苦，能夠說開的話還是說開了比較好。一個隊伍的團結還是很重要的，即使是遊戲，處於這樣的環境中，若是遇到什麼突發狀況，心中有芥蒂，肯定也是不能成事的。雪靈幻冰沉默了一陣，似乎仔細地計較了一些什麼，然後作出了決定。

    “我知道......之前那段時間，自己的一些想法，對在座的幾位都......不太友好。”

    她的神情冷漠，但是聲音幾乎柔弱的有些小了，想來以她的性格，這樣的話很少說出口。

    “不過到了現在這樣的處境，我一個人能夠做到的事情畢竟有限，所以我的目的和初衷還是不變......”

    “雖然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但是還是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正式的請求一次。”

    “希望你們能幫助我。”

    雖然仍然有些混亂，語氣也僵硬得極其不自然，但卻因此反而有一些真情流露的意味。剩下的三人相互對視，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其實對於夢竹和阿牛二人來說，中間發生的“一些事”是很少的，他們幾乎沒有感覺到什麼問題，只有段青心中默默地讚歎，這個女人在被自己教訓了一頓之後，確實改變了許多——至少她聽從了自己的建議。

    “呃，雖然還是不太清楚怎麼回事，不過既然大家都是一個隊伍的人，互相幫助是應當的......”阿牛盤坐在那裏撓了撓腦袋，就像一頭憨厚的瘦熊。

    “我才不要......”摘下了兜帽的夢竹，非常小聲的嘀咕道。段青看過去，小姑娘撅着的小嘴都能掛個油瓶，看到雪靈幻冰疑惑的眼神正在望着自己，就連一邊的段青的眼神都有些奇怪的樣子，她的心中頓時也有些紛亂：“我......反正我是不相信她......”

    其實當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夢竹就已經後悔了。作爲一個新時代稀有少見的善良純潔少女，她其實是不擅長用惡言惡語去對待他人的。但是小姑娘的心中仍然懷有芥蒂，而且同樣身爲女性，某種被稱爲直覺的東西正在告訴着她，傍晚的那段時間過去以後，那個黑衣斗篷的女人對段青的態度，似乎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之後臨時更改的決定，以及他們今後的行動目標，都是基於那些變化而來的。

    她心中警惕於這種變化，又非常苦惱面對這些變化的態度，這讓夢竹心亂如麻。雪靈幻冰自然是不會注意到夢竹心中的這些小心思的，或者她注意到了，卻沒有放在心上——雪靈幻冰現在心中注重的，仍然是眼前的困境。

    “呃......如果我有什麼沒有做好的地方，希望你能說出來......”黑色斗篷的女子正色道，“我一定會好好改正的......”

    “對啊，有什麼難處說出來肯定會好受些，大家也會幫你解決的。”段青也在一邊說道，他是想勸慰一下小姑娘，但放在夢竹眼裏就成了幫腔了。

    心中有了委屈，感覺到眼睛中有什麼要溢出來，夢竹急忙低下了頭，說話的聲音卻是帶着一些哽咽了：“我......你.......你們，反正你們自由之翼都不是什麼好人.......”

    小姑娘的說話聲越來越小，但幾個人相距這麼近，還是能夠聽到的。段青和雪靈幻冰對視了一眼，都從中看出了不明真相的驚訝神色。片刻之後，想到了什麼的段青還是說了下去：“現在這裏也沒有別人，這位......嗯，總之她應該算是自由之翼的高層，你有什麼問題，可以試着打打小報告，看能不能解決......”

    小姑娘低着頭抽泣了一陣，終於還是斷斷續續的講起了她的故事。

    其實夢竹的故事，放在段青這樣的人眼中，還是頗爲狗血的，因爲這樣的故事幾乎天天在遊戲裏發生，無非就是一個團隊的老人排擠新人，集體排擠個人罷了。

    夢竹是非常陽光的女孩，不然也不會在遭受挫折之後如段青所見那般，自力更生，艱苦創業了。這種陽光也不是一天兩天養成的，小姑娘在初入遊戲的時候，這種特質就已經在各種方面表現出來。

    所以在一次不懈努力，共同奮戰，最終隊伍合力擊殺怪物的野隊合作中，她終究還是被自由之翼在這裏發展新鮮血液的人看中，然後將她吸收到了這邊的六隊中。

    領隊的無極幻神是個人物，有天賦有野心。這次被分派到綠石村這邊開展工作，早些時間也有一番怨言，不過待到自由飛翔與他談了一次之後，那些怨念也就化成了動力。

    六隊成立不久，雖然也有南慕雲這樣的老人與他共同工作，但隊中基本都是他自己在主持的，這邊的吸納新人的任務，只要處理得當，以後就都將成爲自己的班底，到時候做出一番成績，從而在自由之翼內部與其他大佬分庭抗禮，完全是可以做到的事情。所以來到這裏的一段時日內，他也是在努力的培養有價值的新人，像夢竹這樣的女孩子，自然也在名列其中。不過夢竹這樣的玩家，天賦畢竟有限，爲了自己的將來考慮，更有能力的人才是他更好的選擇。

    所以當龍虎兄弟兩人進入他的視線，並與夢竹起了摩擦的時候，他的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那龍虎兄弟兩人不僅遊戲技術過硬，也是遊戲多年的老油條，對於如何在一個行會的分團中自處，有着他們的一些辦法。夢竹與龍虎兄弟之間的爭執本也不大，不過當他們表現出對團隊戰利品的些許貪婪，被看不慣的小姑娘說了兩句之後，兩人心中就已經起意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弄走了。

    之後無非就是拉幫結夥，黨同伐異，等到矛盾逐漸的尖銳，總部那邊將遺蹟的事情交代了過來，無極幻神也必須爲之做好準備的時候，他也不得不對這件事情作出取捨。

    那晚在酒館發生的事情，大概就是取捨的結果了。

    “其實之前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在......那樣對我了.......總是不讓我參加戰鬥，而是讓我拖屍體，搬東西，做很多的累活，無關緊要的活......”

    作爲其中的兩次目擊者，聽完小姑娘時斷時續的描述，段青心中大概也能猜透這其中的玄機。不過......猜透了又如何，這樣的爛事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每地每處上演，自己能做的事情無非就是一再的安慰這個可憐的小姑娘罷了。夢竹的心思單純，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心中難免傷心，天知道那什麼龍虎兄弟遇到過不知道多少次了，天知道還有多少地方正在發生這種破事......

    更爲自由的遊戲社會，終究還是更爲險惡一些的。

    不過這件事，可能還是能夠解決的，關鍵在於一邊的雪靈幻冰身上——段青看她一直陰沉着臉想要發作的樣子，大概不會放過這次修復關係的機會吧。

    雪靈幻冰也是有着一定閱歷的人了，如果單純是爲了這等不平事，她或許不會想得太多，但是想到那些亂七八糟的瑣碎事情，最後只是爲了讓自己帶隊過來行動的時候更“順利”一些，然後還變成了這個樣子，心中的滋味委實百味陳雜，難以名狀。

    最後這一切也就都化作了憤怒。

    “你放心，回去之後......我會讓他們做個交代，相信我。”

    最終，她還是咬牙將情緒咽了下去，首先解決好眼前的事情。雖然是簡短的一句話，但是她坦誠的表情，和常年處於上位者，此時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領袖氣質，讓有些傷心的小姑娘不自覺的抹了抹眼睛。

    “真的嗎......？”

    “嗯！”對方再次鄭重地點了點頭。

    “嗯......謝謝......謝謝你......”

    一邊的段青低下頭呼呼地笑，心想單純的少女就是好哄。

    不過總算是個辦法......這樣很好。

    雪靈幻冰也是暗中鬆氣，心想總算不是什麼血海深仇，只要自己真誠一些，還是能夠解決的......不，這樣的小事，尤其還是一個小姑娘，回去自己揮揮手，肯定能夠解決。自己面對如此險惡地難題，都能走到這一步，這樣的小事怎麼不能......

    想起了這一天的各種峯迴路轉，雪靈幻冰一時間也是有些嘆息人生的無常。她不自覺的看向那個可惡的男人，心中的怨念又升了起來——他正在那裏低頭偷笑。

    “笑什麼笑！”她瞪了瞪眼睛，然後意識到自己的正面形象又被破壞了，然後換上了一副正經的語氣：“好了，夢竹妹妹的故事也講過了，該你講了吧。”

    “哈？我？”段青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你有什麼經歷，講一講吧。”雪靈幻冰指着他，一邊的阿牛也換上了一副好奇的表情，洗耳恭聽了。

    “呵......”段青又是一笑：“我的故事，那可長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