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算念

    夜晚的篝火噼啪作響，偶爾有火星在升騰中跳出，與森林間的星星作伴——那都是一些類似螢火蟲的不知名生物，緩緩地遊蕩在不見天日的翡翠之森中。由於前天剛剛下過雨，這裏的遮擋又非常嚴密，所以許多地方的地面都有些潮溼，想要找一個空曠而又乾燥的地方紮營，還是比較困難的事情。但無論如何，今晚的狀況要比昨晚要好得多。

    昨晚宿營的時候，由於缺乏乾燥的燃料，點燃篝火又是費了一番功夫。初時燃起的火苗中還帶着大量濃黑的煙霧，薰得幾個人又是手忙腳亂。直到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走過來，帶着呼嘯的風聲一劍砍去，將整個火堆都被擊打得爆散開來，才勉強阻止了幾個人被嗆死的尷尬下場。此次事件之後，段青還特別去研究了一下翡翠之森的各種植物的可燃程度，結果發現大部分都是難以點燃的，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女子沒有理會他們的感謝，自顧自地走到一旁坐下，從包裹裏拿出一塊硬麪包啃了起來小姑娘猶豫着想要再過去道個謝，試圖安慰一下那看上去心情很差的女子，卻被段青攔了下來。

    “你過去說也沒用，她不會理你的。”段青說道：“而且......她也不是那種輕易倒下的人。”

    雖然有些失落和將信將疑，小姑娘終究還是沒有過去。幾個人又七手八腳地將帳篷紮好，然後一邊吃飯一邊開始討論一會守夜的事情。段青對此比較感興趣，因爲他很少在自由世界中見識到野外的夜晚，所以他還是有些自告奮勇的。

    幾個大男人肯定不會讓小姑娘做這種事，所以最後還是由他們輪流值守，一個人一兩個小時，這一晚基本就過去了。衆人又談論了一些與任務相關的話題，說到那個NPC的去處啊，可能的下場啊，還有之前那個奇怪的敲聲啊，那條恐怖的巨蛇啊......心悸之餘，也是有些好奇的。

    可惜之後已經找不到了，那大戰之事又不好提起，大家想了想，似乎也沒有什麼別的線索，所以能拿出來討論的事情終究還是不多。無聊了一陣，這邊的阿牛和桀城惡少各自找了個角落，打算就這麼休息了——之前的商量中，段青是守第一班的。

    帳篷不大，但也不是很小，被扎在了一個靠近大樹的地方，擠一擠的話，裏面睡三四個人還是不成問題的。夢竹的位置是在最裏面的地方，那裏較爲安全，而且風不容易漏進來。女孩進去之前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走到了那個倚坐在不遠樹根下的黑色斗篷身影旁邊，那個身影蜷曲着雙腿坐在那裏，雙臂抱膝，頭已經伏在了膝蓋上。

    “那個......”女孩的聲音還是有些緊張：“你要不要......”

    “不用了，謝謝。”那個斗篷的頭部稍微地擡了擡，然後響起了屬於那個女子特有的，淡漠的聲音。

    “呃......”

    夢竹猶豫着沒有離開，還打算勸些什麼，女子終於還是完全擡起了頭，由於斗篷的遮擋，夢竹只能看到她嘴巴以下的部分，篝火的照映中，白皙的面孔和紅潤的嘴脣，以完美的比例給人以驚人的美感。

    但是女孩卻沒有注意到這些——藏在斗篷裏面的那雙眼睛明亮而冰冷，那視線猶如冰雪一樣刺骨，直刺人的內心。

    這一次經歷讓夢竹一度對那個叫做雪靈幻冰的女人厭惡了很多，同時也畏懼了很多。此後相當一段時間內，小姑娘提起這件事的時候都憤憤不平：“拽什麼拽，不就是等級高一點嗎......”

    當然這也是後話了。

    段青當然也注意到了這些有趣的現象，但他沒有理會。小姑娘就是心中有些善良，今後肯定會遇到更多的惡意，就算與之前旅店的那件事情相比，剛纔這一幕都算是好的了......無論如何，多經歷一些這樣的事情，總不會有壞處的。

    想到這些，段青再次看向坐在樹邊的黑色身影，白色帶着污點的鎧甲從那個黑色斗篷角落之間的縫隙中露出來，從這個角度看去，還能夠看到長條形狀的物體橫着撐在斗篷的中間，估計是那女子的佩劍橫放她的膝頭上。注意到他看過來的目光，那藏在斗篷之下的雙眼也看了過來，似乎發現警告的意味似乎對這個明顯老成很多的玩家不太管用，那目光又環繞了一下四周，然後再次低了下去。

    你這樣把警惕的樣子如此明顯地表現出來，大家都不好做啊......

    段青大概也能理解那個雪靈幻冰的心情，但也僅止於此了。由於之前的情傷，最近他看女人的目光都特別的透徹，就像自己突然從棋局之中跳了出來，變成了觀棋之人一般。不過此時他的興趣也不在這上面，所以理解是一回事，管不管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走到附近的一塊斷木上坐了下來，然後開始注意觀察周圍的情況。

    那斷木倒在那裏已經有些時日，上面長了很多苔蘚和一些類似蘑菇一樣的奇怪植物，段青尋了一陣，終於找到一個能坐的地方。他坐在上面，篝火的火光從他的側面照射過來，將影子投射到了更遠的地方，然後被稀稀拉拉的野草和灌木分割成無數碎片，灑落在森林的黑夜中。他閉目凝神了一陣，然後開始注意周圍的動靜。

    樹木環繞的情況下，那篝火的火光其實也不能照得很遠，目力能及之處，看到的也盡是一眼望不到頂的樹幹，以及那些從地面延伸到樹幹上的各種剪影。段青左看右看，也沒有發現能夠引起自己注意的東西，他心知夜幕剛至，哪有那麼快能夠見到怪物，而且若是真的遇到了，自己多半也是擋不住的。

    最初的計劃裏，夜晚守夜的人只是負責在危險到來之時將大家叫起，然後......大家儘快跑路。

    段青的腦海之中，夢竹警告自己的神情仍歷歷在目：“你看到什麼東西都不要驚動它，因爲我們這裏有光照，怪物自己是不會過來的，它們夜晚都畏光，讓它自己走掉就可以了......若是真的有什麼過來了，就把睡着的人叫起來，然後大家抓緊時間跑，只要用火把驅趕一下，然後就是拼運氣......”

    所謂的拼運氣，也只是希望跑路的時候，不要一頭撞進哪只野獸領地的懷抱。

    所以這種夜晚的守夜，除了報警以外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若是大家都去休息其實也是可以的，只是想起自己會在睡夢中被殺死，心中終究還是害怕一些。且不說隊伍有任務在身，即使是普通的冒險，這樣的流程走一走，身臨其境的情況下也是很有趣的體驗，並且把大家喊起來，然後反抗一番，就算最後死了也就沒什麼遺憾，回去之後還可以作爲談資向其他人吹噓一番。

    仔細想來，除了對自己身手有自信的高手，也就只有像我這樣具有好奇心的人才會這樣做吧......段青想着，然後又遠遠地看了一眼雪靈幻冰。漸寂的黑夜中，女子的身影安靜如水，也許是覺得姿勢有些彆扭，她的長劍也被斜豎在了右邊的身側，黑色的劍鞘之上是一把銀色的劍柄，握手上面好像還有些黑布纏繞着，有一小段布條裸露出來，不時隨着微風輕輕地飄蕩着，銀色的護手上隱約有藍色的光芒傳來，似乎有幾塊寶石鑲嵌在上面。

    她白皙的左手緊緊握在護手的下方。

    罷了，我們也有一個高手，而且還是如此警惕的高手......

    那一夜最後還是平安度過，段青守夜的那一段時間沒有看到什麼生物出現——這一點讓他本人大爲失望——倒是桀城惡少在清晨起來的時候興奮了一陣，向大家炫耀看到了幾條狼從很遠的地方經過的事情。

    因爲隔得太遠，惡少看的並不是很清楚。但是這並不足以讓他的談資變少，因爲據他所說，那幾隻“狼”的眼睛令他印象深刻。

    “那些狼的眼睛都泛着光啊！紅光啊，綠光啊，藍光啊......總之各種光都有啊，看上去好詭異......”

    幾個人都大爲好奇，趕緊問起是怎麼回事，結果那惡少支支吾吾地，半天也沒說出個一二來。那阿牛平時也是個憨貨，但是他不會忽悠人，玩遊戲也沒幾天，自然也不知道該相信還是該質疑。反而是夢竹介紹了一些她知道的情況：“我......我們以前那個隊伍，還是遇到過這些生物的，它們很厲害，當時我們也打起來過，死了很多人......”

    “其實有很多夜間的怪物，和白天的怪物都是一樣的東西，但是他們到了夜晚就會變得很強大，也不知道爲什麼......”

    女孩說到這裏都帶上了哭腔：“嗚嗚......我也不是想要隱瞞，只是......如果我們遇到的話，肯定會死的......它們還會施放魔法......”

    “好了好了，大家不會責怪你的，又不是什麼大事......”

    “對啊，就像你說的，知道了又能怎樣，遇到了不還是死。”

    “這樣說來，我們還真是幸運啊，啊哈哈哈哈......”

    “魔化生物。”

    七嘴八舌的安慰中，四個字突兀地響起。幾個人朝那邊看去，說話的人是那個斗篷女子。

    那四個字彷彿有着魔力，一時間討論聲，安慰聲和哭泣聲都停止了。阿牛茫然的神情中，夢竹和桀城惡少對視了一眼，心中有些驚疑不定，而“不恥下問”的段青此時湊到了那個女子身邊：“哦？什麼是魔化生物，快說來聽聽。”

    對方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沒有理會，自顧自地走到一邊，完全沒有要解釋的樣子。段青又追問了半天，看對方實在是沒有想要給他解釋的意思，只好向其他人擺擺手，就此作罷了。

    小小的幕間劇場過去之後，他們這個隊伍又在森林裏尋找了一天，但是進展幾乎爲零。那四個字以後，斗篷女子除了保持必要的交流以外，也幾乎沒有說任何話。段青偶爾觀察的時候，那名女子都是歪着頭看向一邊，眼神飄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有時她也會發現對方的注視，待他回過頭去之後，女子才看向那個剛纔偷看他的男人，眼神淡漠。

    哼，這樣的男人自己不知道見過多少個，總是以爲偷看就不會被發現......

    漫無目的的尋找，毫無邊際的談論，待到第二天將夜，沒有收穫的衆人再次準備找地方宿營的時候，事情終於開始發生變化。

    “你們到底......在找什麼人？”照例坐在大樹邊的雪靈幻冰，突然開口問道。

    “啊哈哈哈，那個......”段青應道。

    作爲目前這個小小的隊伍裏的大神，她覺得總得做些什麼，雖然自己是臨時加入的野人，與其他人的關係都不熟，但是網絡之上，玩遊戲臨時組隊的人又有幾個是認識的呢......

    但重點在於，自己冷眼旁觀了一整天，發現隊伍裏這幾個人都是不怎麼靠譜的人物，除了那個像是老玩家的人，其餘兩個男性一看就是新手，那個叫夢竹的女孩倒是有些經驗，但是實力就差太遠了......他們的野外經驗極差，夜晚的防護幾乎爲零，虧得昨晚自己一直保持警惕，總算沒有什麼類似那個巨蛇的怪物找來......說是要找人，白天的行動又毫無計劃，反倒是整日都在談論那些職業玩家的事情，有時候自己甚至發現他們兜了圈子......

    若是再不出手，即使不遇到危險，這幾個人估計都要餓死在這裏。

    桀城惡少和劉青牛正在一邊幫忙釘着固定帳篷用的木棍，夢竹則是站在一邊指揮着。她也聽到了那女人的疑問，但是考慮到昨晚那個女人給自己的臉色，女孩就打算不去理她，讓已經走過去的壞大叔去處理吧。

    “啊哈哈哈，那個......大高手終於想要幫我們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段青走了上去，一臉驚喜的樣子。

    看來你們一直就想指望我來幫忙是吧，你們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女子暗地裏咬了咬牙，臉上卻是毫無表情：“那就說一說，那人的來歷，長相，還有你們基本掌握的線索......”

    段青乾脆盤膝坐到了女子的身邊，結果蛋疼的發現她非常隱蔽的朝另一邊靠了靠，於是只好隨意地笑着，保持着表面上的和氣：“那人叫特里克，特里克?奧茲奇，是個男孩的父親，長相什麼的不知道，但是職業應該是護林者......”

    “護林者？沒聽說過......”

    “大概就是保護森林的人吧，偶爾給想要進林的人一些必要的協助之類......”

    此起彼伏的談論聲中，雪靈幻冰終於明白了目前的狀況，她皺眉想了一陣，像是遇到了難以抉擇的事情，然後遲疑地開口：“也就是說，你們毫無線索，就幫着那個小孩找爸爸來了？”

    她指了指周圍：“在這個......森林裏？”

    段青明白她的意思，無奈的聳了聳肩：“一開始我們確實是有些計劃的，但是因爲......一些原因，後來就變成了這樣。不過你放心，我們還是有信心的，雖然這裏很大......呃，確實大的過頭了......”

    段青的閒扯中，雪靈幻冰睜大了眼睛，簡直不敢想象她都聽到了什麼。

    自己的行會爲了森林裏莫須有一般的遺蹟，發動了那麼多人力，進行了那麼多準備，而且還讓自己帶來了精銳小隊負責勘探，雖然冰冷的現實讓她明白，他們還是小看了這個詭異的地方，但是.......

    這些人幾乎什麼都沒準備，就這樣一頭衝進了同樣的地方，而且還......救下了自己！

    段青看着眼前目光呆滯的女性，心想這個女人怎麼那麼喜歡神遊天外......然後發現女人用一種詭異的眼光看着自己，就像看着一個瘋子。

    “呃，怎麼了.......”

    女子做了一次呼吸，彷彿用了很大的定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一般，然後再次問道：“你，你們......是出生在綠石村的玩家是吧？”

    “是啊，怎麼了。”

    “沒，沒什麼......”雪靈幻冰沒有問下去，一道靈光突然閃過她的腦中。

    或許這裏的人都是這樣來這裏冒險的，他們不需要準備，他們已經習慣這種狀況了......

    這個森林如此的詭異，自己那些人剛入森林沒多久，遇到的那個怪物實力如此強大，即使是會長帶隊親來，在那個怪物的手下估計也討不得什麼好處......而今天一天雖然渾渾噩噩，現在回想起來，卻幾乎沒有遇到什麼危險......

    之前無極幻神給自己的資料中，也沒有提到這一點，考慮到他們的出生地，或者是等級......

    把這些聯繫一下，推想起來，自己這隊人唯一的不同就是等級過高......

    難道是因爲這個森林，或者是那個遺蹟有什麼古怪的防禦措施，對她這樣的強者起了什麼反制手段，那個巨蛇一樣的怪物才會出現？

    思緒如電光般閃過她的腦海，眨眼間已經轉了不知多少來回。女子擡頭，再次開始了詢問，但這次她的臉上，卻是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了：“你們......呃，你們經常出入這個森林麼，對這裏瞭解究竟有多少......”

    意外的神色從段青的眼底閃過，而問答終於還是這樣進行了下去。待事情瞭解完畢，幾個人開始共進晚餐之後，女子下意識拉了拉兜帽的前沿，皺眉思考了起來。

    看來事情還真的是有可能出現轉機的，只要利用好眼前的這幾個人......

    另一邊，夢竹咬着一張大餅，口中含糊的問道：“剛纔那個女人跟你聊了什麼？”

    “還能是什麼，我們找人的那些情況唄，也沒什麼好瞞的.......”

    女孩疑惑的目光中，段青大概敘述了一下剛纔談話的大致內容，並且說了這個潛在的高手想要幫助他們的意向。

    “穩了！有這樣的高手幫我們，咱們的任務還不是手到擒來......”阿牛揮舞了一下胳膊，很是興奮。一邊的惡少倒是有了和女孩一樣的疑惑，只不過他說話的時候，一臉曖昧地看着段青：“可是之前對我們那麼冷漠，現在又說要幫我們，是不是......”

    那疑惑的方向顯然是不同的。

    “喂喂，別拿那種眼神看着我，剛纔那邊那個女人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瘋子一樣，現在你們又像在看姘頭......”

    “惡少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也覺得......”回想着這一天當中自己暗中觀察到的，兩個人不時的對視，女孩的神情變得越來越激動：“她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啪”的一聲，段青一隻手覆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你們都在想什麼啊......”

    衆人一致的聲討中，段青有些無奈地苦笑着，表面上矢口否認這種毫無根據的指責，暗中掩面朝角落中的女子又看了看。

    那個美麗的面容保持着微笑，看着這邊的打鬧，好像很有興致的樣子。

    於是他又回過頭去，流着冷汗擺手面對衆人大義凜然的批評，心中的想法卻是更加確定了。

    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