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惡戰

    狂風呼嘯，光影搖動，雨後的森林中，水滴附着在每一片枝葉上，偶爾隨着透過樹影之間的陽光，閃動着七彩的光芒。遠方傳來戰鬥的餘波，將一些水滴從樹葉上搖落，在空中濺出剎那的水花，然後消失在落葉和灌木中。

    起伏的林地間，大大小小的樹木矗立在視線所及的所有地方，大樹的粗壯彰顯着這片森林的茂盛，參天的長勢和無數從巨柱間伸展出來的分叉樹幹組成了一片片傘狀的樹冠，彷彿將整個天空遮掩，也遮掩住了下面滲出的無限殺機。

    段青幾人所處的狀況，卻是沒有什麼閒情去欣賞瑰麗的雨後林景的。即使是他們所站的位置，時而都會被遠方那個龐然巨物發動攻擊所帶起的巨風所波及，然後被吹落的雨滴澆個灰頭土臉，所以他們可以想象，處於戰局之中的那幾個玩家，面對的情勢是多麼險惡。

    實際上，他們看上去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那個形似巨蛟的生物看上去力量驚人，甚至它的一次彈動身體，都能讓附近的地面產生劇烈的震動，而且由於它頭上擁有的利器，這只龐然大物還經常使用頭槌作爲攻擊方式。每次掃空，都會有那麼一兩個狼狽的身影滾過，掃中樹木的時候，那些遭受無妄之災的雲霄大樹都會隨着轟擊聲、斷裂聲緩緩倒下，無一倖免。

    那與之搏鬥的幾個玩家看上去實力很強，至少能夠撐過這麼長時間而不死，已經令人瞠目了——看看他們之前戰鬥所經過的地方，因爲樹木倒下而顯現出來的雨後湛藍的天空，可想而知他們的戰線已經拉出了多長。

    段青幾人緩緩的退到一邊，完全不想被這難以望其項背的戰鬥所波及。但是這種程度的戰鬥，實在無法預料下一步的發展是會走向哪個方向，段青也只能倚仗自己的經驗判斷，帶着衆人跑向相對不太可能被牽涉到的地方。而就在幾個人躲起來準備看戲的時候，那邊的戰局發生了變化。

    跑在最前方領頭的黑影驟然跳起，躲過了身後須臾而至的又一次橫掃，吱吱嘎嘎的木頭折斷聲中，那巨大的頭顱上，兩顆黑墨一樣的眼珠紅光一閃，然後突然張開了血盆大口。

    巨蛇的頭顱又一次折回，但是這次卻是伴隨着黑色的颶風。

    明顯蘊含着不詳的墨色氣體從那巨口中噴射而出，隨着那頭顱的擺動，很快就掃過了巨蛇前方整個扇形區域。前方剛剛跳起的身影顯然已經無法調整姿勢躲避這一擊，摔落在了那黑色的噴吐之中，然後沒有了動靜，生死雖然不知，但肯定是不會好過的了。

    這次攻擊顯然出乎所有逃亡之人的意料之外，後方“隊長”的悲呼聲響起時，跑在一側的一個巨漢陡然大吼一聲“拼了！”，停下了狂奔的勢頭。

    他從一棵巨樹之後繞回身子，從身後擎出一把方形大盾。那盾全身黝黑，也不知用什麼材料製成，並不光滑的表面上，反射着銀黑色的光芒。隱約之中，可以看到那盾牌的正面，刻着菱形的繁複花紋，對稱的圖樣讓人覺得美麗的同時，也體現出了它的不凡。

    那巨漢雙目一瞪，矮身擺了個側蹲的架勢，將巨大的身軀頂在那盾牌後面，那方形大盾雖然非常寬大，但也不能完全遮擋巨漢的身形，他蓄勢了片刻，然後一聲悶哼，腳下猛然發力，朝着巨蛟的方向衝去。

    肌肉收緊，身軀有力的左右擺動，叮噹的盔甲碰撞聲中，巨漢彷彿化身一輛坦克，在轟鳴聲中向前奔去，但頂在身前的那只右臂，以及那上面的方盾依然肅殺而穩定。周圍的樹葉被帶得飛起，越來越響的踏地聲中，巨漢前奔的速度越來越快，直至化爲一道黑色的流星，他的喊聲也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憤怒的狂吼。那黑風呼嘯而過，將兩邊的雜物吹飛，然後一頭撞到了那黑影之上。

    “唔哦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撞擊聲中，那巨蛇的龐大身影被撞得飛了起來，巨力推動着那龐然大物翻滾着落地，又撞斷了幾棵樹木，最後停在了戰場的某處空曠的地方扭動着身軀，中間也不知壓扁了多少灌木和野草。空中劃過巨怪痛苦的嘶吼聲，遠處圍觀的幾個人中，阿牛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震撼：“好牛......呃，好厲害啊......”

    “真是個壯士......”

    “小點聲。”段青提醒道，頭也不回：“而且你以爲那人就沒事嗎......”

    塵土飄散間，巨漢躺倒在地上的身影出現在了剛纔那一擊的地面上，他慢慢地向後挪動着，掙扎着，巨塔一般的身體都在顫抖，顯然也被那之前的反震之力震得不輕。他的右手依然緊握着那黑色的大盾，但是那右臂連着盾牌卻是無力地拖在身下，看來已經是無法再戰了。

    “那樣撞上去，即使是一塊一動不動的岩石，單憑那質量就有夠他受的了。不過這樣的力量......”段青第一時間作出了判斷：“這些人......不是新手村這邊的人.......”

    他轉頭向夢竹問去：“你認識他們嗎？”

    “啊！哦......不認識啊......”女孩顯然也被之前那一幕驚到了，被段青這麼一問，方纔驚醒過來：“我怎麼可能......認識這麼厲害的人......”

    段青詢問的目光又劃過另外兩人，桀城惡少也支吾地回道：“隔得這麼遠，本少也看不清楚啊......”

    “機會！”那邊的戰場上，突然又傳來了一道喊聲，衆人再次朝那邊望去，一個迅捷的身影突然衝到那扭動的巨蛇身邊，然後舉起了手中的武器，對着那巨大的頭顱砍了下去。

    雖然不知道同伴的傷勢，之前禹舜堯的盾牌衝鋒好像還是對這個怪物造成了成噸的傷害，看它倒在地上不斷扭動的樣子就知道了，現在只需要一個補刀，自己應該是能夠做到的......想到這裏，他手上微動，一片無色的光芒出現在他手中的短劍上，即使是已經有些明亮的環境，那光芒依然非常顯眼。

    結束這次可怕的噩夢吧！

    嘭！

    巨大的拍擊聲貫徹林間，那巨漢像是覺察到了什麼，猛然擡起了自己的上半身，沉悶的喘息着。前方的塵土消散開來，壓迫感十足的黑影再次升騰，然後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頭顱再次顯現出來，然後是長長的身軀，那中間靠近頭部的一段表皮上，有一片明顯的凹痕，看上去是那位巨漢剛纔捨命一擊的傑作。不過此時看着那怪物逐漸遊進的穩步動作，和斗大雙眼中蘊含的戲謔神情，彷彿剛纔在地上滾動掙扎的重傷樣子根本不存在。

    它緩慢靠近躺坐在地上的巨漢，龐大的身軀終於完全壓迫到巨漢身前，而在它尾部拖曳過來之後，一個被拍扁在樹幹之上的人類軀體才露了出來，那軀體——此時已經是屍體了——在尾部鬆開那裏之後，才慢慢地從樹幹的凹陷中剝落，然後噗通一聲掉到了地上，向世間昭示着剛纔那一瞬間發生的故事。

    巨漢再次憤怒的狂吼，但是這次卻沒有什麼餘力能夠支撐他做出什麼拼命的動作了，倒是一邊的怪物被他那吼叫聲嚇得往後一縮，然後巨大的身影翻騰而起，巨漢還沒有反應過來，一道黑影在他眼前陡然放大。

    又一次尾部的抽擊中，地上的枯葉和雨水都被這一下震得飛起幾分，然後又落了回去。不遠的地方，最初被巨怪的吐息擊中的人影終於咳嗽着站起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那巨大的頭顱咬着已經毫無生氣的巨漢身體的情景。

    墨黑色的眼睛覺察到了最後的活物，那怪物終究還是鬆口將獵物吐開，然後緩緩地逼近。另一邊，顫抖的身影拄着一把長劍慢慢地站直，劇烈地喘息着。他似乎掏出了一瓶什麼東西，迅速地喝了下去，然後雙肩一震，身後纏繞着的披風抖動了一下，然後逐漸舒展開來。

    那人影一聲怒喝，然後跳了起來。後面的段青四人聽到那聲嬌喝才明白，這慘烈戰鬥剩下的最後一位玩家，竟然是名女性。

    由於很多樹木的倒下，樹冠上方出現了空洞，陽光從雨後湛藍的天空中照射而下，那女子白色鎧甲的身影出現在那裏。她跳得很高，而且側着身子，雙手握劍，劍身被舉到了自己身後，在金色的陽光中反射出了耀眼的光芒。

    陽光，叢林，高高躍起的女子，還有那擡頭緊盯着她的巨怪，雨後的涼風吹過時，站在很遠角落裏的女孩雙手緊握在一起：“好漂亮啊......”

    一邊的段青撇了撇嘴。

    剛纔就吃虧在跳上，現在還跳，那麼喜歡跳麼，你又不會飛，跳起來就是一個活靶子......難道你有什麼驚天神技？嘖嘖，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哎呀，要瞎了要瞎了......

    彷彿證實段青剛纔的所想，女子身後的劍身突然綻放出明亮的白色光芒。那白光明亮異常，就像氣流一般向四周噴出，讓圍觀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用手或是手臂遮擋住了眼睛。恍惚之間，那女子手中的光芒好像形成了劍的形狀，就像手中的長劍變長了一般。

    光劍斬下，嘶吼聲響起。

    段青等人將擋光的手放下，稍微穩定了一下被耀眼的光芒閃得晃眼的視線，然後就像急於看到電影結局一樣，尋找戰鬥的最後結果。

    然而驚天動地的最後決戰結局並沒有出現。

    逐漸清晰的視野中，那巨蛟一樣的生物從一邊遊蕩了過來，盤繞着將那女子跪坐在地上的那片區域圍了起來，巨大的身軀伴隨着這個動作慢慢立起，盯着被包圍起來的獵物。

    “我就知道會這樣......”段青的自言自語聲中，一邊的夢竹卻是急了起來：“怎麼會這樣......快，我們快過去幫幫她.......”

    “別傻了，我們這樣能做什麼，過去送嗎？”

    “總不能，總不能就這麼看着......”

    “我們只能看着。”

    女孩的神情越來越焦急，一邊的惡少和阿牛見女孩的狀況不對，也過來勸說了兩句。他們大抵也是認爲不應當過去的，打肯定是打不過，自己也不是善人。而且這樣的情形，翡翠之森每天都在上演，只不過從來都沒有這麼精彩就是了。

    女孩最後的目光向段青望來，段青彷彿明白了她的意思，扶了扶額頭，然後正色道：“不可能的。”

    “剛纔那女的就是太拼了。那怪物一直保持着警惕，你沒注意到它一動不動地盯着那人跳過去的動作麼，如此警戒的態勢其實是很難中招的，那玩意那麼敏捷，之前咱們也看到了。”他用分析來做最後的規勸，同時無奈地撇了撇嘴：“聲勢那麼大，要是打中了就見鬼了......”

    “所以說。”段青小聲說道：“如果我們隨便衝過去，那怪物肯定會發現我們的，那肯定是送死......”

    “可，可是......”女孩變得更加焦急了，“那，那個人，好像就要被殺掉了......”

    幾個人再次朝那邊看去，那個被巨怪包圍的玩家身體前傾，跪坐在地上，雙手握着長劍拄在自己的面前，她低着頭，除了那後背劇烈的起伏以外，再也沒有其他的動作，一副已經放棄了的樣子。段青看着那副場景一陣嘆息，但也實在想不出還有第二個結果的可能，而那個用巨大的眼睛盯着眼前的獵物，依然吐着信子左右擺動，似乎也在提防着面前這個獵物可能的暴起反擊。

    幾個呼吸過去，盤旋的巨影終於在獵物的頭上緩緩放大。坐在地上的白鎧女子開始微微顫抖，她還是沒有擡起頭，卻緩緩地坐直身子，將自己的長劍橫在前方，似乎像是在表明不屈的決心，但是那個動作也僅僅是讓那頭顱的靠近略微頓了一頓。確認了眼前的人影沒有威脅，巨大的頭顱方纔繼續靠近，同時張開了血盆大嘴——

    一口咬下！

    那一瞬，於心不忍的女孩已經悲鳴着轉過頭去，剩下了兩個人也閉上了眼睛，只有段青始終保持着注視的狀態，所以那一刻只有段青看到發生了什麼。

    那是一道絢爛的藍光。

    牙酸的摩擦聲伴隨着巨蛇痛苦的嘶吼聲同時響起——它一口咬在了一塊冰上。

    突然出現的湛藍魔光猶如神明降臨一般，瞬息之間就將那個身影環繞起來，然後迅速凝結成一大塊堅硬的冰塊。那冰塊的硬度之大，巨蛟方纔已經自己試驗過了，所以它此時顯得非常憤怒。它擡起腦袋嘶吼了一陣，然後猛地一轉頭，盯向了某個方向。

    那不是段青幾人的方向。

    那不是那個女人最後的自救，而是某個潛藏在附近的人......心中有了一絲明悟，段青猛然向那個方向看去。

    意識到轉折出現的其餘幾人，還沒有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就已經被段青提醒着朝某個方向找去，那裏的樹木還保存的較爲完整，但是一個人影漸漸的從那邊顯現出來。

    空洞泄露出來的陽光，隨着那個人影的走出而照到了他的身上。那是一個藍袍的身影，因爲其樣式和夢竹的一模一樣，所以衆人看不到他的樣貌，但是那藍色的罩袍看起來卻要華麗得多，因爲上面有很多金色繁複的花紋，甚至延伸到了罩袍的帽子上。

    那人影又往前走了兩步，舉起了手中長長的武器——那多半是類似法杖一樣的東西——武器尖端的某個球狀物發出了閃耀的藍色光芒，然後他單手一揮，那藍色光芒驟然消失。

    一根巨大的冰錐出現在巨蛟面前。

    那怪物反應神速，但冰錐的出現猶如剛纔環繞保護那女子的藍光一樣突然，所以它的躲避並沒有完全生效。冰錐擦着它的頭顱，然後順着脖子以下的身軀劃過，那堅硬的鱗片被冰錐巨大的質量所帶來的慣性劃破，濺出了墨紅色的液體，隨後卻又被冰錐所帶來的寒氣凍成了一片白霜。

    巨怪被這一次攻擊所帶來的劇痛徹底激怒了，它猛地一甩身體，身上的白霜被那一甩震下來幾許的同時，被它包圍的女子身軀也被這一下拍了出去，幾下滾落到了旁邊的草叢裏。

    令人戰慄的嘶吼聲隨後響起，龐大的身影用完全不合理的速度，朝那個藍袍衝了過去。段青等人剛剛想到又是一場大戰的時候，只見那個藍袍微微的晃了晃身子，接着挽了一個杖花，將武器收到了罩袍中，然後......轉身就朝深林中跑去。

    那巨蛟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偶爾傳來的轟隆聲音越來越遠，段青和他的隊友知道，這場完全不屬於自己這個量級的惡戰終於遠去了——至少暫時是這樣。

    溫暖的陽光照射下，叢林中也逐漸變得安靜下來，若不是眼前的一片狼藉提醒着他們，也許段青等人會以爲剛纔什麼都沒有發生。聽着那微風帶起樹葉的沙沙聲，幾個人不知爲何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阿牛吐了一口氣，感嘆着我們居然沒事，另一邊的桀城惡少提議馬上離開，當做完全沒發生過這些事情，小姑娘卻是想過去檢查一下那幾個玩家，看還有沒有倖存的人。

    段青看着不約而同地盯着他看、等待着他的決定的其餘三人，聳了聳肩，然後朝着剛纔的戰場走去。

    “我們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