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樹屋

    陽光從翡翠之森的上方斜照下來，然後通過層層樹木與枝葉，射入滿地落葉的樹林間，由於塵土的關係，一道道光柱就這樣出現在冒險者的眼前，給這片森林添加了更多奇幻的色彩。不過從某一刻開始，林間的光柱漸漸淡去了，段青還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水珠就已經透過上方的天幕，穿過了茂密的樹葉，滴落在他們的頭上。

    伴隨着沙沙的聲響，細密的春雨就這樣降臨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旁。

    除了夢竹有一個連衣的兜帽以外，其餘的人只能生生的淋着雨向前走——他們確實沒有準備防雨的東西。段青和阿牛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唯有惡少糗着一張臉，恨恨地詛咒着這見鬼的天氣，身上的破洞衣服也沒法向氣球一樣膨脹起來，溼漉漉的貼在了身上。

    如同這陰雨的天氣預示的一樣，進入森林的這一段初始的路程，委實算不得順利。

    幾個人先是遇到了一些落單的猴子，雖然它們不怎麼能打，但是上躥下跳的很是煩人，所以讓段青他們費了一些功夫。其中尤其以惡少的戰鬥力最差，被那猴子耍着團團轉了半天，最後還是早就處理完的其他人過來幫忙，才將那只猴子打死。

    後來前進的路中，隱約又聽到灌木叢中傳來的沙沙響聲。段青駐足凝聽，“小心”的警示聲還沒有喊出口，倒黴的惡少就再次被暗中蓄勢已久的花豹撲倒在地，要不是一邊的阿牛眼疾手快，一棒子敲在那大花貓的額頭上，惡少的一條命估計就這麼交代了。

    之前牛皮吹得那麼響，後面卻接連的出醜，惡少心中也是頗爲鬱悶，口中叫囂着“有本事不要偷襲，定叫他們好看”的話，之後的行動卻是收斂了很多。段青和夢竹心中暗笑，表面上自然也是安慰一下，那愣頭青一般的阿牛倒是連連點頭，非常同意的樣子。

    “當然了，有機會一定要把場子找回來。”

    果然是道上的兄弟啊，不僅義氣，而且有些憨厚......

    走到這個程度，大家的心情多半還是輕鬆的，沒有遇到什麼實質上的危險，也沒有遇上像開始那樣突然跳出來的人來找茬，然而繼續深入一段時間以後，輕鬆的感覺終於還是離他們遠去了。

    他們遇到了一頭黑熊。

    那黑熊自然也是巨型的版本，看上去就和野豬之流一樣難以對付。段青雖然自信能與他周旋一陣，但考慮到其他隊員的性命，只好在夢竹的建議下帶着大家一路狂奔，若不是那黑熊只是偶爾遇到，對自己這邊的仇恨不是很大，他們的森林之行也就這麼到此爲止了。

    不過這漫無目的的逃跑終於還是讓他們在廣袤的森林間失去了方向。原本就是來找人的，雖然沒有什麼線索，但是本來的一些計劃——比如按部就班的搜索——也因爲這些變故而擱淺了。幾個人互相之間安慰幾句，鼓舞了一下團隊的士氣，但是挫敗感還是不由自主地在隊伍之間散佈開來。

    這種感覺在雨滴落下之後持續的發酵，腐蝕着他們的鬥志。甚至已經有聲音開始埋怨，爲什麼沒有人準備雨衣之類的東西。

    如果雨幕變得更大一些，能見度會變低這一點姑且不論，自己這邊連正常的行走都會成爲奢望，畢竟那些泥土混雜着枯葉的地面，在摻入雨水之後將會變得非常泥濘。本就因爲逃亡的原因而不知自己的方位，若是再被森林中的沼澤之類的地形所困住......

    出發時的歡樂氣氛慢慢消失了，沉默逐漸佔據在空氣中，生性好強的女孩子幾度想要開口鼓勵些什麼，但是最終也沒有說出什麼來——那種不知道說什麼的感覺，着實讓人心中憋屈得難受非常。直到幾個人翻越了幾棵倒在一旁的斷木，小心翼翼地躲過了一頭悠閒晃過的野豬之後，走在隊伍最前方的段青終於停了下來。

    此時周圍樹木的樹幹，已經不是兩三個人能夠合抱過來的了，段青就在某棵樹旁轉過身，背靠着樹幹拍了拍手。響亮的擊掌聲迴盪在林間，見其他三人的腳步停下，目光望向這邊，他才示意性地咳了咳嗓子。

    “好了，我現在宣佈，我們的計劃失敗了。”

    神情嚴肅地說完這句話，段青接着就換上了一副陽光的笑臉：“大家不要這麼灰心喪氣嘛，我知道現在情況不是很好，但是......”

    “我們都是來玩遊戲的，何必這麼認真呢是吧。”他雙手抱臂，神情閒適：“雖然我們制定了一些......呃，現在看上去有些天真的計劃，但至少我們現在來到這裏了嘛，所以大家不用拘束於那個找什麼特里克的任務，就當是觀光好了，碰上猴子咱就欺負欺負，碰上黑熊咱就跑，說不定......”

    他眨眨眼睛：“會跑到什麼奇怪的地方，發生什麼奇遇，收穫一堆戰利品回去，然後實力大增，變成強力黨，當上職業玩家，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巔峯......”

    剛開始還需要斟酌着說的話，到了後面卻是越來越順，扯得也是越來越遠，其餘的人面面相覷的時候，用罩帽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小姑娘首先跳到他的面前：“我，我們才沒有這麼脆弱呢！死大叔，快放棄耍帥的念頭......”

    “哦？剛纔是誰繃着一張小臉，一個勁給我使眼色來着......”

    “唔，我那是在積極地思考對策！還有你不也是繃着臉的嗎，有什麼資格說我......”

    “嘿，你這女娃......”

    猶如日常的鬥嘴聲中，凝重的氣氛終於輕鬆了起來，桀城惡少暗中運了運氣，然後也學着段青的模樣拍了拍手：“是啊是啊，適逢春雨，如此美麗的景色，我們遊山玩水，狩獵一番，也不失爲一樁美事，又何必小心翼翼，擔驚受怕呢？大家都是高手，若不是事發突然，絕不會被那只老黑瞎追得如此狼狽，要是再遇上他，定要教它做人！呃......”

    “咦，你自己都吹不下去了？”夢竹訝然。

    “噓，你們聽到什麼聲音了嗎？”一邊的段青卻是豎起了耳朵。

    “什麼聲音？”

    “好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捶地......”

    “唔，還挺有節奏感的......”

    “喂喂，爲什麼我什麼都沒聽到啊，你們不要騙我啊，雖然我書讀得少......”

    衆人正在尋找聲音的來源，後方的樹林中，一個黑影突然閃出：“吼！”

    “哇啊啊啊啊！老黑瞎來了！”

    “我靠騙人的吧，我只是隨便說說......”

    “閉嘴！現在怎麼辦......”

    “說不定不是剛纔的那只，所以你不用背鍋了，不過......咱們還是跑吧！”

    樹木被撞斷的吱嘎聲中，幾個人再次開始了狂奔的逃亡之路。不過這一次，他們的心情是輕鬆的。空氣中甚至傳來了他們奔逃時的胡吹亂侃。

    “現在看起來，這黑熊的速度比野豬差遠了，咱們要不要風箏它......”

    “什麼時候你敢上去砍它，什麼時候咱就這麼幹。”

    “話說它會不會爬樹啊，要不咱找棵樹試一試？”

    “別的地方的熊會不會我不知道，翡翠之森裏的熊，就算是會飛我也信的......而且，你忘了來的路上被樹杈上的蛇咬中的事情了嗎，居然還敢爬到樹上......”

    驚險而又刺激的逃亡旅程中，大家心中的溫度終於回升了，段青放縱的奔跑着，心中暗自也在慶幸。

    他並不是慶幸隊伍再次回覆正常的士氣，而是慶幸自己從內心的迷惘之中脫離了出來。

    在過去的那段旅程裏，曾經有那麼一瞬間，自己有過失敗的想法：或許這次行動會毫無收穫，或許這次衝動的接受一個不知名的小男孩的請求，最終會把自己這些人拖入絕路......

    或許自己本不應該來到這裏......嗯？

    自己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患得患失了，自己不是想要好好的玩一玩遊戲，才進入自由世界的嗎，如果接受任務的時候還要小心謹慎，深思熟慮，那還是那個肆意玩遊戲的自己嗎？如果自己因爲這點程度的挫折就會退卻，那和這三年以來的種種失敗又有什麼區別......

    不忘初心，隨心所欲，當初自己還拿這句話教育過很多人來着......

    “玩遊戲嘛，最重要的就是輕鬆啦......”奔跑中，段青低聲自語着。

    “你說什麼？”一旁的夢竹問道：“是不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

    “沒有......”段青擡起頭，任由一滴滴雨落到他的臉上：“沒有準備雨具也許是一件好事，這麼淋一淋雨，感覺也挺爽的......”

    “有想到我也不會買的！”小姑娘大聲喊道：“那些雨衣，要10埃布里幣才能買一個......”

    “噗。”段青一個趔趄：“你這個小鐵公雞......”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熊的身影終於看不到了，幾個人氣喘吁吁地扶着大樹休息了一陣，然後繼續漫無目的地探索着——經過這兩次的逃亡，他們已經徹底失去了方向了。

    不過，也許是上天看不下去他們的遭遇，然後把之前段青的那番話變成了預言。他們沒走多久，就發現了一個樹屋。

    準確地說，那是一個建在樹木之間的木屋。在周圍參天的巨木遮擋中，發現這樣的一個木屋實屬難得，但是這樣隱祕的地方，大概都有好東西藏在裏面。

    段青本想提醒一下會不會有人在裏面，話還沒出口，幾個人就已經歡呼着衝了進去。夢竹用熟悉的經驗，率領大家迅速的將兩層結構的房屋從頭到尾掃蕩了一遍，但是結果卻有些令人失望。

    木屋雖然保持着完整，裏面的用具也是比較齊全，但是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它已經很老舊了，甚至可以說是破敗。那是一種已經很久沒人居住，被人遺棄在此的感覺。而且最讓人氣惱的就是：裏面明顯有被人翻找過的痕跡。

    有玩家來過的話，那就肯定沒戲了。

    段青甚至猜想着不止一撥人來過這個地方，所以應該被其他人翻過很多遍了。他看着自己手裏的短劍，想起鋼鐵雄心送給自己的時候說的話。

    “這把短劍是我在翡翠之森裏面的一個樹屋旁邊找到的......那裏應該被玩家光顧過很多次了......”

    果然被光顧過很多次了，你看那個門廊下面的鐵絲，那裏原來應該有個油燈掛在那裏的吧，你們窮成什麼樣了，連傢俱都不放過......

    看着走回來的女孩臉上掛着的失望表情，段青聳了聳肩。女孩看了看段青，露出一副“有人欺負她”的樣子：“一羣強盜。”

    “也許是幾羣......不過你剛纔搶得也不慢啊少女。”

    “這能一樣嗎？咱們已經夠慘的了......”

    少女的牢騷聲中，桀城惡少還在裏面繼續搜索，另一邊的阿牛拍打着身上的塵土，手中拿着一本書走了過來：“喂，兄弟們，看看我找到的這本書。”

    那其實不是一本書，而是一本日記——段青檢查了一下，得出了剛纔的結論。但無論是書還是日記，都已經在歲月的侵蝕下變得無法辨認了，日記的外殼和紙張也已經變得非常脆弱，彷彿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把這本日記整本捏碎。不過在那疑似日記的扉頁上，寫着一個還能夠辨認出來的名字：菲爾。

    果然是叫菲爾嗎，段青想起自己短劍上那行介紹的文字，然後問向阿牛：“在哪裏找到的？”

    “那邊的二樓，有一根樹枝伸過來，把一面木牆頂倒了，我在那碎木頭下面翻出來的，就急忙拿過來讓你們看看，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翻出別的......”

    反正外面還在下着細雨，幾個人於是再次進屋，打算仔細地再找一遍，說不定還能夠找到類似日記這樣有價值的東西，但是沒過多久，他們又不得不撤了出來。

    也許是他們翻找的緣故，又或許是樹屋終於抵受不住時間和雨水的力量，在諷刺一般的倒塌聲中，樹屋二樓的大半塊屋頂都徹底崩塌了。

    段青他們狼狽地從裏面跑出來，然後無奈地站在雨中，看着這個即將逝去的屋子。儘管整個樹屋還沒有完全倒塌，但是大家都不願再進去了，剛纔倒塌時還處於二樓的惡少還心有餘悸的拍着胸脯：“嚇死我了，要是就這麼被壓死，傳出去本少的面子還怎麼掛.......”

    “好吧，現在也只能搜索到這個程度。”段青看了看手上的日記，確認沒有什麼別的發現以後，就扔到了地上：“既然沒有發現什麼值錢的東西，那就這樣吧，走了。”

    他招呼着幾人，尤其是戀戀不捨的小姑娘，隨便尋了一個方向，繼續着這個似乎沒有目標的探險。逐漸遠去的聲音中，夢竹猶自在那裏憤憤不平。

    “還以爲轉了運了呢，攻略裏果然都是騙人的......”

    “哪家的攻略告訴你，這種地方肯定藏着東西的啊，回頭我要和他理論理論。”

    “什麼，你居然要替我出氣？”

    “不是，我只是想告訴他，這種東西已經過時了......”

    在他們的上方，或許是被樹屋的逝去而感動，細雨漸漸變得稀疏，最後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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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停了。”

    村子南邊的出口，白色鎧甲的女子淡淡地說道，在她身後的幾個人正了正身子，擺出了嚴肅的姿態。只有站在她右後方的一個男子還是用熱烈的目光，看着前方的背影。

    似乎是感覺到了這道目光，女子微微地皺了皺眉，旋即將雜念放在一邊，頭也不回的開始出發前的宣言。

    每次她帶領隊伍行動的時候，習慣在正式出發前說幾句話以正軍心，鼓舞士氣。但是這次，她顯然不想說太多：“這次的事情，我想應該不需要解釋什麼，既然雨停了，我們也不等了。大家......”

    “......全力以赴吧。”

    她開始向前走去，在她的身後，兵器與甲冑碰撞的響聲陸續響起，雖然人數不是很多，但是凌厲肅殺的氣勢依然慢慢騰出在人們眼前，然後遠離。

    那氣勢浩浩蕩蕩，向着翡翠之森壓去，接着消失在了樹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