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男子漢班尼

    夢竹的遊戲年齡其實並不是很長。在家中遭難，生活拮据的情況下，自己需要承擔的東西委實是太多，直到自己將弟弟送去福利中心之後，一些時間上的閒暇才出現在了自己所屬的世界中。曾經，她有考慮過如何打發這些空閒的時間，不過等她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已經有了一段時間的遊戲經歷了。當虛擬真實被廣泛推廣，原本只有聯盟的職業玩家才可以玩出水平和花樣的東西，被巨量的大衆玩家所接受之後，夢竹也實實在在地體驗到了屬於遊戲的特有魅力。

    到現在爲止，無論是虛擬真實技術還是具體的虛擬遊戲內容，都已經更新換代了好幾次，兩年玩下來，夢竹在這個更新換代的過程中，多多少少也見識到不少遊戲中才能遇到的新奇事物，比如巨大的怪物首領，獨具一幟的主城，異域風情的種族，還有爾虞我詐的陰謀詭計。自由世界雖然與衆不同，但來到綠石村混了一段時間之後，夢竹自認也是領教過了這個遊戲世界的殘酷，尤其是曾經還加入過一個頗爲強力的隊伍，在翡翠之森那樣的詭異之地走過幾個來回，而那個森林裏的所見所聞，更是讓小姑娘的神經韌度得到了相當程度的洗禮。

    但是她現在不得不承認，此時在她眼前發生的事情，還是讓她有些無法理解的。

    更沒想到的是，面前的那個大叔只是稍微楞了一下，就作出了迴應：“好。”

    這是什麼情況，我在看你們演戲嗎？

    夢竹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看着這兩個從未碰面的人“深情”對望了半天，然後就達成了在玩家眼中可以被稱之爲任務的共識。

    那邊牆角的男孩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小臉也終於露出了笑容。他從地面上爬了起來，跑到段青的身邊，然後又停住了。小孩子的兩隻眼睛眨呀眨的，像是在猶豫着什麼。

    夢竹再次對面前的狀況表示理解不能，但是她旁邊的那個人似乎又明白了，豎起拇指指着她說道：“後面的大姐姐和我是一起的，我們是朋友，你有什麼要說明的就說吧。”

    男孩看了看段青，又看了看夢竹，於是再次點了點頭。後面的夢竹已經眼神呆滯，嘴巴張圓，一副“剛纔發生了什麼”的表情。

    他們只是大眼瞪小眼了一陣，就已經心有靈犀了嗎......

    我的天，我已經看不懂這個遊戲了。

    春天的傍晚，風變得比較大，段青與男孩走到方纔他所處的牆根下，開始正常的交談起來。小姑娘在風中凌亂了一陣子，倒是也沒有剋制自己的好奇心，走了過去當起了什麼也不知道的好奇寶寶。

    不過簡單的聽過一陣之後，小男孩故事的簡單輪廓就已經畫了出來。

    男孩原本也擁有一個有父有母的正常家庭的，但母親因病早逝，自己便由父親一直養活照顧，慢慢拉扯起來。他說父親是一名護林者，對翡翠之森非常瞭解，平時靠出入森林探險，或者給其他人當嚮導等方式來掙錢。雖然收入不穩定，但在男孩的眼中，父親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而且非常愛護他，雖然由於他的工作，一外出就是好多天，但每次回家，都會帶回一些據說是翡翠之森深處的冒險收穫，例如奇特的果實，從未見過的獵物，還有某些冒險者前輩的遺物......當然，與之相伴的還有一個又一個驚心動魄的探險故事。

    所以，男孩很喜歡聽故事，也不知是小孩的天性使然，還是聽得久了，喜歡上了父親講的那些新奇而又刺激的故事。

    日子新奇而又快樂的過去，直到有一天，父親再次外出歸來，像往日一樣等待着禮物和故事的男孩，突然發現父親變得很奇怪，在房間來回的走，時而大吼大叫，時而低聲自語，有時變得憤怒有時又變得悲傷。那種樣子，男孩只有在母親去世的時候，在父親的身上看到過。

    在男孩懼怕的目光中，父親焦慮了好幾天，最後在某一天晚上像是作出了什麼決定，對男孩交代了諸如“好好在家待着，等我回來”之類的話，抄起自己冒險常用的裝備就出門了。據男孩說，他最後的留言，好像是要去翡翠之森的樣子。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等我回來，我會證明給他們看......”

    這一去就是幾年，男孩再也沒有見到過父親。

    男孩從六歲長到了十幾歲，靠着周圍村民的幫助和自己的努力才活到了現在，村中有些年紀的人都聽說過了男孩的事，在唏噓的同時，對他也有很多的幫助，例如請他到自己家裏玩，教他讀書識字，讓自己家的孩子多陪陪他等等。待他長得大了，也會分派給他一些合適的活計，讓男孩能夠有一些收入養活自己。

    不過那些同齡的孩子，帶給男孩很多的困擾。因爲他們經常說，父親已經死在森林裏了。

    男孩自然是不信的，父親是一名優秀的護林者，身體強健，經驗豐富，曾經深入森林那麼多次，再怎麼出事也不會在森林裏出事。在父親經常給他講的故事裏，每時每刻都充斥着危險和驚奇的經歷，男孩小的時候還經常向周圍的玩伴們吹噓，自己的父親有多麼的厲害。

    不過那些小夥伴們說這些話，除了父親幾年沒有回來這個最重要的證據之外，還有一個似是而非的理由。

    那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由誰傳出的謠言：所謂的護林者，根本就不存在。父親以往的那些驚險又刺激的冒險，大多都是吹噓的。

    男孩自己已經在村中生存了那麼多年，即使還是一個小孩子，也已經見識了一些人間險惡。所以表面上對這些對自己父親的惡意中傷，男孩都是不屑一顧的，背地裏卻也偷偷哭了許多次。不過除了央求像村長、守備隊長這樣村子裏德高望重的人，去找一找父親的下落之外，他也沒有什麼好的方法能夠說明父親的偉大和正直。

    男孩唯一能夠做的，就是遵守父親臨走時的約定，每日坐在這裏等他回來。

    男孩講到一半時，夢竹的眼淚暗地裏就已經掉了不少，段青倒是沒有這樣，但是臉色自然也很嚴肅。待他講完之後，他先是安撫了一下小男孩的情緒，然後開始詢問。

    “你的父親說過什麼別的話嗎，例如他具體要去做什麼之類的......”

    “沒......沒有，之前村裏的人......也問過......”小男孩的聲音還是有些哽咽。

    “你說你的父親想要證明什麼......是什麼呢？”

    “不知道。”男孩用小姑娘遞過來的布巾抹着淚水：“他，他還說要救......救什麼......”

    “唔，難道是救人......”段青和夢竹對視了一眼，相互點了點頭。

    “你之前沒有請求其他的冒險者幫你尋找父親嗎？”

    “沒有。”

    “爲什麼？”

    “因爲他們不肯去，冒險者都要報酬才肯去，我......我沒有報酬......”

    “你放心，小朋友。”一邊的夢竹馬上跳了出來：“我們不要你的報酬，我們會幫助你的。”

    沒想到，聽到這句話的男孩突然漲紅了臉：“我......我現在有報酬給你們了！”

    男孩非常激動的從懷裏掏出了一樣東西，段青和夢竹仔細一看，那似乎是一副手套。

    小男孩二話不說，就把手套塞到了段青的懷裏：“喏......就是這個，現在你們已經收下了，請你們一定要......找到我的父親。”

    “我們怎麼能做這種事！”之前爲了照顧小孩低落的情緒，兩人都是蹲在地上和男孩交談，此時的夢竹一臉激動地站了起來：“我們不能收！小朋友，你聽姐姐說......我們不是看不起你的意思，也不是不幫你了，但是你現在這麼的......這麼的.......總之我們怎麼好意思要你的東西呢，快拿回去......壞大叔你倒是說句話啊！”

    另一邊的段青沒有說話，他已經懵住了。

    【凱特拉的掌握（精良）】

    【防禦：微弱】

    【特效：當你使用斬擊後，你的下一次普通攻擊的硬直時間變短。】

    【裝備需求：力量12，敏捷5。】

    【“成爲劍術大師的訣竅？你只需要記得一點：把你手中的劍當做你手臂的延伸。等你做到揮舞刀劍像揮舞自己雙手一樣簡單的時候，你就可以睥睨四方了。”】

    這這這......

    段青對這個遊戲的認知再一次的被顛覆了。

    自由世界的戰鬥場面究竟是怎樣的，段青曾經也作過無數的假設，但無論怎麼想象，整個戰鬥系統都過於簡單，這其中最首要的原因就是：技能的匱乏。

    在段青先前的腦補畫面中，大家都是斬擊刺擊斬擊刺擊，你方砍罷我招架，你擋完了我閃避......雖然聽說等級高了以後會有一些新的技能，但也多不到哪裏去，即使再算上虛擬真實技術發展之後，聯盟各大高手研發而出的那些操作的身法和特殊招式，也打不出什麼花樣來，更不用說什麼華麗的戰鬥了。

    自由世界的戰鬥將會變得無趣，即使驚心動魄，也會毫無觀賞效果。如果到了這個地步，那無論這個遊戲再如何的標榜真實，其吸引人的程度也是不夠的。不過現在，段青看着手裏的這個東西，總算又明白了很多。

    如果類似這樣的裝備，充斥着整個遊戲世界，那簡直是......太精彩了。

    但眼下更嚴重的問題是，這件手套實在是太強大了。別看它就這麼一條簡短的說明，但放在段青這樣的人眼裏，縮短硬直這樣的效果，給自己的提升實在太多，很多之前做不到的事情，現在都可以做到。也正因爲如此，這件手套放在新手村這樣的地方，實在是有些誇張，這明顯是一件不符合這個小男孩的背景設定，同時也不符合遊戲規律的獎勵。

    怎麼會這樣，爲什麼？難道是系統故意的不成？不對，這太不合理了......

    在夢竹疑惑的目光中，那個壞大叔擡起頭來，用複雜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小男孩。對方彷彿又明白了段青的意思，支支吾吾的說：“這個，這個不是我的東西......是之前的兩個大姐姐給我的，她們說，要是找人幫忙的話，就，就給他們這個......”

    兩個......大姐姐？

    段青和夢竹又是一陣追問方纔明白，前幾天有兩個衣着服飾和夢竹差不多的兩位女性經過這裏，她們聽說了男孩的事情之後，給他留下了這件物品。

    “那個紅色衣服的大姐姐是個很......很好的人，她想要帶我去，但是那個藍色衣服的大姐姐阻止了她，說......說是還有重要的事情，沒法現在幫到我，後來......她們又給了我這個，說只要有可靠的冒險者經過這裏，他們看到這個手套以後，就會主動幫我的......”

    斷斷續續的話聲中，男孩終於說清了這件裝備的來歷。段青默默地看着這件手套，然後遞給了夢竹，在小姑娘同樣變得震驚的神情中，繼續着自己的問題。

    “那兩個大姐姐，長什麼模樣啊？”

    “呃，她們都戴着帽子，就像這位紫色的大姐姐一樣......”男孩指了指夢竹的兜帽，後者驚醒過來，然後不好意思地低着頭。

    “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十幾歲的男孩臉紅了起來，“但是應該很漂亮......”

    “很漂亮？有多漂亮，有......”段青嘿嘿地笑着，同時閃了閃身子：“......我旁邊這個紫色的大姐姐漂亮嗎？”

    “唔......”

    “別怕，漂亮的大姐姐從來不打人的，嘿嘿嘿嘿......”

    “嘿什麼嘿啊！笑得那麼猥瑣，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我打，打打打打......”

    男孩剛剛決定說的漂亮二字還沒有出口，就被暴起打人的夢竹給驚到，悄悄地躲到了牆邊，用好奇地眼光觀察着眼前的這出鬧劇。

    “好了好了......”見小男孩已經情緒穩定，段青按住了還在揮舞着雙臂的小姑娘的頭，問出了最後的問題：“勇敢的小男孩，這是最後一個問題了。”

    “你的父親的名字是？”

    “特里克，先生。特里克?奧茲奇。”交談了這麼久，男孩第一次露出了驕傲的神情，“還有，我叫班尼?奧茲奇。”

    “很好，班尼。”段青比了個大拇指，然後說道：“那件報酬，我們收下了。既然收下了報酬，我們會幫你找到你的父親的。”

    他瀟灑地一轉身，留下了最後一句話：“冒險者從不食言。”

    “喂，喂......”小姑娘喊了兩句，發現段青沒有等自己的意思，於是朝班尼擺了一個陽光的笑容，算是對他道了別，然後追了上去。

    “這麼輕易的就接受了如此不靠譜的任務，果然是你這種什麼都沒見過，什麼都不怕的新人才做得出來。你知道翡翠之森深處有多危險嗎......”

    “剛纔是誰信誓旦旦的說要幫人家的......至於裏面的情況，我當然不知道啊，不過這不是還有你嘛......除非你現在反悔了。”

    “胡......胡說，我怎麼可能反悔......”夢竹立刻出口反駁，然後又萎靡了下來：“不過確實很危險啊，就靠我們兩個人......”

    “我們可以找人幫忙啊......嗯，這件事也交給你了。”段青顯得很輕鬆，隨後想到了什麼，突然放低了聲音：“說起來，我記得你曾經給我介紹過這個村子存在的什麼七不思議之類的......”

    女孩愣了一愣，然後渾身哆嗦了一下：“難道是那個，那個哭着找爸爸的小孩......我記得也是在、在村北......”

    “剛剛剛纔的那個，不不會是鬼鬼鬼鬼魂吧......”夢竹的話音都有些顫抖了。

    “怕什麼啊，而且人家是男子漢班尼，你哪裏看到人家哭了......還有，沒聽說過鬼魂好心送裝備的，而且還送個這麼好的......”段青指着還在夢竹手上的手套：“要是自由大陸裏的鬼魂都這麼喜歡把自己當寶箱，那我一定要多碰兩個......”

    “對了！”提到這件手套，女孩剛纔的害怕表情頓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高興：“這可是......帶特效的裝備啊！以前也只在隊長身上見過一次.......”

    “隊長？哪個隊長？”

    “呃。”女孩沒有繼續說下去，然後轉移了話題：“這麼，這麼好的裝備......”

    “這得值多少錢啊......”小姑娘的雙眼冒出了星星。

    “喂喂清醒一點，你要掉到錢眼裏去了，在說這東西肯定是自己留着用，憑什麼給別人......”

    “唔，也好。”夢竹滿臉笑容地點了點頭：“不過，我們就這麼收下，真的沒問題嗎......”

    “人家都說了是借花獻佛給我們的了，把你的自尊心與羞恥心收起來，雖然今天你好像已經曬乾了的樣子......”

    “你......好吧，這樣的話，我們還是想辦法幫忙找到他的父親好了......喂，你，你去哪裏？”

    看着段青往南方的村口走去，夢竹急忙跳過去攔在他的面前：“等一下！你現在就要去啊？”

    “當然，越快越好不是麼？”

    “天都要黑了！野外的夜晚是很危險的，而且還是翡翠之森那種地方......”

    拉扯的較量只持續了一小會，在段青無奈的表情中，女孩再次拖着他朝旅店的方向走去：“我們需要準備食物，水，還有各種醫療應急用品和工具，最好弄一個簡易的帳篷，哦對了，還有火把，森林深處的大樹都遮天蔽日的，黑得什麼都看不見......”

    “居然要這麼多東西......”

    “當然啊！而且最好再多組上幾個人當打手，我們最後付錢給別人也可以的，或者給一些別的什麼，總之人多力量大嘛......哎呀，總之你這種什麼都不懂的，聽我的話就對了！所以說最麻煩的莫過於帶新手......”

    好吧好吧，我是新手......捂着腦袋，段青唉聲嘆氣地跟着女孩走去，旅店模糊的輪廓，出現在兩人行進的前方。遠處的天空中，墨水如浸染宣紙一般漸漸地鋪展開來。

    黑夜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