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野豬

    無論翡翠之森是如何被冠以“翡翠”之名，森林二字終歸是沒有騙人的。

    剛開始的時候，只是稀疏的幾棵大小樹木，沒有規律的散佈在女孩和段青先後走過的路上。但隨着跟蹤的逐步深入，四周的樹木逐漸變得高大，分佈也更加緊密。樹幹也變得越來越粗壯，走了幾裏地以後，一些樹木甚至變成了幾人合抱的參天巨木。偶爾擡頭向上看去，天空也逐漸地被枝葉的嫩綠色所阻擋，只不過隨着冒險的深入，它們慢慢變成了墨綠色——那是光線都難以透過的結果。若是有人是爬樹的能手，選擇其中一棵大樹爬上去的話，也許有幸能夠看到波瀾壯闊的綠色海洋。

    那是樹木的海洋。

    剛入森林的時候偶然還能與幾個玩家同路，但走到這個程度，已然很少能夠見到他人的身影。而就在這種渺無人跡的環境下，女孩依舊保持着快樂的樣子前行着，就像一隻回歸自然的小鹿。

    輕快的步伐，左顧右盼的模樣，身後揹着的竹籃，還有竹籃之上那蹦跳的金色馬尾——女孩此時也沒有戴上罩袍上的頭罩，就這樣一直在這密林之間穿行着。

    然後不知是絆上了什麼，撲通一聲摔在地上。

    經過這一段的路程，段青也能察覺出，女孩前行的速度也是相當的快，看她熟悉的動作和順利的進程，想來應該不是第一次來這裏。而這也讓段青的跟隨變得非常費力，畢竟這是他第一次來這片森林，同時他還算是個新手號。但是此時目睹了前方“熟練工”的平地摔，走在後面的段青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樂極生悲”的成語用在此時此地的女孩身上頗爲準確，所以他也就用“幸災樂禍”來應對了。

    背後的竹筐咕嚕嚕地滾到了一旁，女孩屈着雙腿慢慢地坐了起來，一邊揉着自己的額頭一邊發出感到疼痛時哀鳴的聲音。她坐在地上張望着，來回看了幾眼，最後看向跟在後面嘿嘿直笑的段青。

    “笑什麼笑！”

    女孩子或許早就發現了身後有這麼一個跟着的玩家，只是當時以爲也是去森林裏的路人，所以沒有在意。現在這個路人正在“嘲笑”自己，她也就理所當然地進行反擊。

    “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剛纔好像還一直跟在我的身後，果然是對本少女有所企圖......”

    接近正午的時分，陽光的金色灑在樹木海洋的綠色上，然後從樹林的縫隙中漏過來，經過片片綠葉的遮擋，形成了斑駁的影像，印在了樹幹上，灌木中，落葉裏，還有段青和女孩的身上。有微風吹過，那影像還隨着微風的拂動而搖擺，沙沙的聲音從頭上傳來，就像是森林也在對這兩人發出的笑聲一樣。

    其實近處一看，女孩生得也是很美的，但是被磕碰之後略微紅腫的額頭，稍稍地破壞了一些她的形象。段青看着那揉着額頭扁着嘴的可愛樣子，收起了笑臉，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對着女孩伸出了手。

    “我很抱歉......”段青說道：“能站起來嗎？”

    “哼哼......我才沒有那麼弱......”

    女孩子還是一副氣呼呼的樣子，段青回想起來，好像每次見到她都會看到她氣憤的樣子，感覺有些巧合。不過話說回來......這氣鼓鼓的樣子也挺好看的。

    不過女孩沒有握住那只伸出的手，自己站了起來。

    “看在你還有些良心的樣子，這次我就放過你了，這位......青山大叔”，女孩皺了皺鼻子，可能是牽到了傷口，又是一陣呲牙咧嘴。另一邊的段青倒是起了一臉黑線。

    大叔？我今年才二十五......

    “我看上去有那麼老嗎？這位......夢竹小朋友？”

    “反正肯定比我大......叫你大叔又沒有錯......”

    女孩從地上撿起了剛纔掉落的竹筐，重新背在了身後，然後轉過身，對段青搖了搖手臂。

    “那麼再見了大叔！還有，不要再跟着我......”

    段青看到了女孩臨走前撇嘴的表情，想了一想，還是上前對着夢竹喊道：“喂，你採的那些蘑菇是從哪裏......”

    “你問這個做什麼？”

    已經走出幾步的女孩回頭問道，不過這次她的目光中，多了一絲異樣的情緒。

    段青再次走上前，他擺出了一副平易近人的表情，但他說的話卻不怎麼親近：“看上去你的警惕心很重啊......剛纔莫不是早就發現了我的跟蹤，一直非常在意我卻又要裝出一副沒有發現的樣子，所以才會摔倒在地上......”

    他的聲音漸漸變小，最後變成了有些自言自語的意味。與之相對應的，名叫夢竹的女孩子，表情漸漸變得凝重：“你到底是誰？”

    “喂喂，我看起來就那麼像壞人麼，我只是想要......找一些任務的線索就是了......”

    “是不是無極幻神！”

    女孩盯着段青，突然大喊出聲，然後看到的是......一張被大聲嚇到時驚愕的臉。

    “嘁，難道真的是個路人......”

    女孩子又一次鬱悶了。她一臉大便地轉過頭，理也不理段青的就想要離開。

    “喂，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段青再次想要叫住她。

    “叢林菇是翡翠之森隨處可見的東西，只是讓玩家摘得多了，現在需要走得深一些才能見到一些......”

    女孩頭也不回的往前，聲音雖然清晰可聞，但也是越來越遠了：“所以你問的這都是什麼蠢問題，不讓人懷疑才怪......”

    段青在此刻才是明白了問題出在哪裏，不過除了些許的無奈之外，他也並不在意。他繼續跟在女孩的後面，話音雖然有些提高，但語氣還是漫不經心：“這怎麼能怪我，我也沒玩這遊戲幾天，等級也才六級......”

    “六級？”女孩再次停下腳步回過了頭，不過這次，她是實實在在的驚訝了：“六級你就進翡翠之森？”

    她歪着腦袋看着段青一陣，然後一臉無奈地開始勸說：“外面的世界很危險的大叔，你還是趕緊回去吧......”

    “看你一臉良善，估計也沒被遊戲玩過......”

    “幹嘛？看不起我？”段青笑了笑。

    “知不知道翡翠之森啊你？這裏的怪物都是......”

    夢竹的話音慢慢的小了下去。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森林中變得安靜起來，但此刻前方深處的灌木中，卻傳出了沙沙的異響。樹木的縫隙中，一個黑影正在漸漸擴大，那呼哧呼哧的噴氣聲也隨着巨影的臨近而逐漸清晰可聞。

    “不不不，不會吧......”小心翼翼的聲音中，夢竹變得結巴起來：“怎怎怎，怎麼可能......”

    顯然也察覺到了不妙，段青也沒有出聲，但是無論他的感覺還是他的自我認知，都不可能讓他出現慌張的情緒：“怎麼了？”

    “我就覺得這一路......一直沒有什麼怪物出現......”

    自言自語的話音逐漸變得穩定。女孩看了段青一會，然後像是決定了什麼似的咬了咬嘴脣，她猛然轉過了身，扔下了竹筐，然後身體一直一鬆，像是做了一個深呼吸的樣子。

    她朝着那個黑影過來的方向，微微蹲身，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擺了一個像是戰鬥的架勢：“你......快跑吧。”

    “哈？”過了半晌，段青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過這個動作夢竹自然是看不到的。

    “那應該是頭野豬，我們打不過的......”

    “野豬？爲什麼......”

    “我怎麼知道！”

    女孩打斷了這個新人“懵懂無知”的無盡疑問，陡然放大的聲音中透露着焦急和無望。在她的身後，段青甚至都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除非有人刻意吸引，我們現在的地方是不可能出現這種級別的怪物的......”

    “快走吧！你還是個新手，別待在這裏拖後腿......”

    “嘿，我看起來有這麼弱嗎？”

    “快走！”

    夢竹的聲音越來越焦急，語速也越來越快：“我一個人應該能夠拖一陣子，你先跑，然後我再挑一個方向，這樣應該......”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村子裏好像見過你拖着野豬的屍體......”

    “那又不是我一個人......你真的不是來搗亂的嗎大叔！？你真的不知道還是......”沒有注意到段青話中隱藏的信息，夢竹的聲音再次提高，然後想起了什麼，又無奈地低下頭去：“是了，你當然不知道，你還是個新手......”她垮了垮肩膀，然後再次強振精神。

    在兩人的前方，那個黑影的形象也隨着接近而逐漸變得清晰。那個形象，段青在剛進入這個遊戲的時候也是見過的，就是一頭被巨大化了的野豬。

    但不得不說，任何生物被放大到一定的程度，其威勢都不容小覷，尤其那野豬的剛硬鬃毛和沖天獠牙，現在看上去就顯得很有威懾力。

    隨着野豬的正式登場，夢竹也漸漸冷靜了下來。她依然沒有回頭，對着野豬的方向說道：“這怪物的血量很足，我又沒有合適的武器和充分的準備......本來這種地方也不會碰到它的，所以一定是有人引過來......”

    野豬的鼻中噴了噴氣，那是它進攻的號角，然後開始小步地向這邊跑來。女孩咬牙的聲音，也被淹沒在那越來越響的踏地聲中。

    “這是我帶來的......麻煩，真是抱歉。”

    話音剛落，紫色的身影倏然前衝。那身形速度之快，讓金色的馬尾辮在空中拉成了一條直線。嬌小的身影在段青的眼中迅速縮小、遠離，只留下了她喊出的最後兩個字：“快跑！”

    樹木間的陽光，斑駁的樹影，還有那閃耀在道道光線中迅速接近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也許是太陽被雲朵或者樹木之類的東西擋住了一瞬，在段青驟暗的視野中，那本應撞在一起的嬌小身影突然一頓。

    那個小姑娘在野豬即將撞到她的一瞬間驟然變向，向着一側閃了出去。

    巨大的身形非常艱難地停了下來，開始左顧右盼，似乎因爲目標的丟失而陷入短暫的茫然中。而在它看不到的左後方，那個嬌小的身影幾個轉折，跳到了野豬的身邊。陰暗的光線中，嬌小的身影揮出了右手，金屬的反光在空中一閃而逝。

    鮮血飛濺中，野豬“嗷”地一聲慘叫，雙目中多了一些血絲。它突然發力，將自己受傷的右後腿向後蹬了出去，然後也並沒有在意是否擊中了那個跳開的敏捷獵物，轉身朝後方就是一個橫掃。

    獠牙幾乎畫出了一個完整的圓，巨大的身形帶動周圍的空氣，颳起了一陣狂風。女孩在狂風中向後一個小跳，拉開了一段距離，然後慢慢地朝一個方向走着。在後方的段青看來，她大概需要一定的喘息之機，來恢復快要耗盡的體力。

    連續的攻擊沒有打中那個渺小的身影，野豬似乎變得更生氣了，大地的顫動聲中，它原地跺了跺腳，然後......一聲怒嚎！

    空氣的爆響中，無形的氣壓撲面而來，或許是沒有想到這個巨型的怪物會有這樣的一招，離得比較近的女孩再次被逼退幾步。而就在這逐漸拉大的距離中，野豬發動了第二輪的攻擊。

    它開始衝鋒。

    夢竹就勢向後退去，不過那後退的速度，顯然是不如野豬前衝的速度的，於是她只好慢慢加速。在這個過程中，她試圖改變方向，但是野豬也在前衝中不斷的調整着，而且速度越來越快。

    灌木被壓扁在蹄下，落葉被卷的飛起，由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林中劃出的兩道弧線慢慢地重合在一起，然後將終點交匯在小姑娘選擇的一棵巨大的樹幹上。

    砰！

    整個森林彷彿都在震動。震耳的撞擊聲中，那巨木被撞得劇烈搖晃，簌簌的落葉間，大小不一的碎木屑在空中飛舞，在斑駁的光影中閃耀着金色的光芒。那棵大樹吱吱呀呀的呻吟聲中，野豬把刺入樹幹裏的獠牙拔了出來，然後突然一個直立，兩條粗壯的前腿在空中一頓，然後重重落下！

    金色的馬尾在灌木中一陣飛轉，剛剛隨着夢竹爬起的身影垂立起來，接着又被那野豬的一震再次擊退，幾步踉蹌之後倒在了地上，之前想要上前對野豬頭部進行攻擊的意圖，也被迫落空了。右手緊握着匕首，女孩掙扎着想要再次站起，打算再次找一棵新的大樹當做下次製造空隙的機會，在她的眼前，那個充滿野性的身影驟然放大。

    那巨型的野豬竟然跳了起來！

    塵土飛揚在剛纔的大樹旁，那野豬用與它那肥碩的身子完全不相符的動作飛了過來，向夢竹的方向落下。瞬息之間，夢竹只來得及將匕首橫在胸前，倉促地想要擋住勢若山嶽的一擊，那景象就像是試圖用一根小樹枝擋在飛來的巨石一般。

    樹枝不出意料的折斷了，但依然保護了它的主人，獠牙沒有刺穿夢竹的身體，但巨大的力量卻將那嬌小的身體撞飛出去，落地之後還滾了幾圈，最後撞在一棵樹上才停了下來。

    渾身劇痛，尤其是最後撞到樹木的背部，感覺骨頭都要折斷了。她躺在在地上想要再次爬起，但是卻連一根手指都難以動彈——經過剛纔巨力的一擊，她覺得這個身體彷彿都不是自己的了。雖然放在虛擬的遊戲中，這是難能可貴的寶貴體驗，但此時的女孩心中，完全沒有這樣的感想。

    看來真的......打不過啊......算了，死就死吧......

    旋轉，分離，失真，然後重合，夢竹努力眨着眼睛，方纔從剛纔眩暈的視野中定下了神，看清自己眼前的畫面——那是一張由斑駁的樹影，飛舞在空中的樹葉，立於一側的參天巨木，和那位大叔站在另一側的身影所組成的，違和的畫面。

    “反應不錯，還知道跳起來卸力，不然那一把小小的匕首可救不了你......”段青站在女孩身邊，然後慢慢蹲了下來。

    眼中表現出難以置信的感情，夢竹艱難地問道：“你......咳咳......你怎麼......還在這......”

    “我看出來了，這野豬確實皮糙血厚，普通的攻擊怕是沒什麼作用的，至於爲什麼沒跑......你現在還站得起來嗎？”

    “咳......再不走......小心後面......”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省點力氣吧。”段青搖了搖頭，陰影在他的身後逐漸擴張，那是野豬接近的徵兆。

    “看在你這麼好心顧及我的份上，我就勉強認你是個好人。所以，丟下你一個人跑掉這麼不男人的事情，我怎麼可能會做呢......”

    “還想英雄救美！你以爲這是在演言情劇嗎，咳咳咳......”彷彿被氣得迴光返照了，女孩吐出了一句整話，然後就再次委頓了下去。顯然在這種情況下，她看不到任何的希望：“還男人......你以爲......你打得過......”

    “我當然打不過。”段青說道，“我的意思是說......一起跑還是可以的。”

    他一把抱起夢竹的身子，在巨獸憤怒的嚎叫聲中，瘋狂奔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