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僥倖（1）

    天文十四年（1546）7月3日清晨，伊賀國南，伊勢國與伊賀國的邊界線處。

    「總算是……逃出來了。」今川義元駐馬於一座丘陵之上，看着陸陸續續收攏而來的部下，不禁長出了一口氣，「怎麼樣，還有落單沒歸隊的嗎？」

    「就算有，殿下也不宜再等，您的安危最重要，請立刻撤離。」小原鎮實早已不耐煩，一個勁地催促道。

    「基本上收攏完成了。」身爲親衛隊長的早阪奈央清點人數歸來，「除了已目擊到的戰死者，只剩下數人沒有回來，可能是遭遇了什麼意外吧。」

    「真的？」今川義元狐疑地看了眼早阪奈央，似乎是懷疑他爲了勸自己走而扯謊。

    「在下怎會欺瞞殿下？」早阪奈央的眼神有些躲閃，但今川義元明白他是擔心自己的安危，也沒有再追究。

    「留下幾個在這裏隱蔽，等等看有沒有其他散兵歸隊，其餘人先撤離吧。」今川義元扭頭看了眼東北的山林，「一路逃到了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只能繞路過鈴鹿-布引山地了……要比原定路線耽誤好久啊。但好在伊勢豪族林立，沒什麼強勢大名，應該不會有人來尋我們這一隊騎兵的麻煩。穿過北伊勢，到了伊勢灣，就有今川家的駿河水軍來接我們了。」

    「這麼說，基本安全了？」身後的銀杏問道。

    「嗯。」今川義元點了點頭，「別擔心。」

    「確認這裏不會有什麼危險了嗎？」銀杏又非常慎重地追問了一句。

    「難得銀杏你如此上心嘛。」今川義元笑了兩聲，有些不解地回頭看向銀杏，卻正好看到她揚起刀鞘，二話不說就直奔今川義元面門而來。今川義元躲閃不及，狠狠地在腦門上被敲了一個包。

    「先生還覺得沒有危險？姑奶奶我的火氣就是你最大的危險！」銀杏用刀鞘在今川義元的臉前不斷比劃着，嘴上喋喋不休地控訴道：「剛纔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幾乎就死在你手上了？千辛萬苦從戰場裏繞出來救你，差點就沒命了！你到底有幾個小情人等着娶回家？是已經懷胎六甲了等着臨盆了嗎？所以迫不及待要接回今川館來？才這麼急着要殺了我？」

    「我……」今川義元被銀杏罵得擡不起頭，但一想到自己剛纔險些出手傷了髮妻，懊惱自責的情緒便揮之不去，連頂嘴鬥嘴的心思都沒有了。

    「殿下，警戒。」已經遍體鱗傷的土原子經仍然在履行職責，策馬從前方回來示警道，「後方追上一隊忍者，不過似乎是藤林忍者裏的友軍。」

    「那就讓他們過來吧，我們即將離開伊賀，任務要結束了。雖然過程比較坎坷，但也和他們道別一下吧。」今川義元招了招手，不一會兒就看到藤林保豐帶着人快步走了過來，身邊的侍從還揹着那個重傷的小忍者藤林青岡。

    「治部殿下，您安然無恙實在是太好了，都過小的的疏忽，沒有預料到百地忍者裏的襲擊，害的您身處險境……」藤林保豐忙不迭地想要道歉，但今川義元已經搖頭示意不必：

    「百地忍者裏會同三好家襲擊我們一事，誰事先都難以預料，可能就是剛好碰巧了吧……三好家也來伊賀，撞上了我們，那也沒辦法。貴部忍者已經竭盡所能地掩護我們撤離，傷亡怕是也不小吧？那還有什麼好苛責的呢。任務的酬金和死傷者的額外撫卹，事後會轉交給你們，無須擔心。」

    「治部殿下大恩大德，小的無以爲報，代全忍者裏謝過殿下了！以後若是還有什麼事情，盡請吩咐我們，我們藤林忍者裏水裏來火裏去，定沒有二話！」藤林保豐感恩涕零地連連叩首謝恩，身後的其他忍者們見狀也是有樣學樣。

    「百地忍者裏勾結三好家，怕不是要和六角家決裂了？你們伊賀估計馬上要大亂了，長門守也早些回去準備吧

    ，不必再送。」今川義元微微頷首道。

    「這個殿下不必擔心，我們甲賀-伊賀的忍者，分分合合、降而復叛，早就是常態了。不是太過火的話，只要回頭再臣服，六角家也就既往不咎了。若是真要對背叛者斬草除根，那這伊賀忍者間沾親帶故，山區地形有複雜，打起來可就是沒完沒了的事情了。以六角家的實力，怕是搞不定，所以他們也不會深究。」

    「啊？那還真是低估了伊賀複雜險惡的程度啊。」今川義元有些意外，「不管怎麼樣，感謝你們的奉公，就此別過吧。」

    「多謝殿下！」藤林保豐和藤林忍者裏的忍者們齊聲道謝。

    「多謝殿下救命之恩，小的實在沒齒難忘！這條命是殿下給的，早晚也是要還給殿下的！」而那個身負重傷，被背在背上的小忍者藤林青岡，也不忘掙扎着向今川義元道謝。

    「你還活着，可真是太好了。」今川義元在認出藤林青岡後有些驚喜地看向吉良瑋成，當時在兵荒馬亂裏，他隨手就把自己馬背上的藤林青岡丟給後者了，「瑋成，你怎麼救下他的？」

    「誰知道啊，打起來就顧不上這拖油瓶了，居然殺出重圍後他還待在馬背上，也算是自己命大吧。」吉良瑋成冷哼着聳了聳肩膀，「也不枉殿下硬要帶着他一起逃命了。」

    「小的賤命一條，實在是感謝兩位大人……」藤林青岡還想繼續道謝，卻被今川義元的大笑打斷：

    「你不是還有心上人等着你回去嗎？那就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自己看得起自己，那就不是什麼‘賤命"。」

    「對吧。」今川義元回頭瞥了眼土原子經。

    「是。」土原子經抿了抿嘴，隨後朗聲拱手應諾。

    「到時候到了我老師面前，記得幫我美言幾句。」今川義元拍了拍土原子經的肩膀，已經在擔心大發雷霆的太原雪齋，「不僅遇險了，還遲到了……照這個進度，肯定來不及趕回三河了。希望留守三河的我方武士不要被織田軍殺穿才好……」

    ·

    時間回到多日前，天文十四年（1546）6月25日早晨（也即今川義元着手穿越伊賀前的日子），吉田城天守閣評定室內。

    作爲少主督陣的今川五郎，正在接見整個東三河地區今川家及其盟友的要員。左手側依次坐着冷泉爲和、山田景隆、大澤基相、鵜殿長持等今川家的直轄和譜代，和井伊直盛、飯尾乘連、堀越貞基這些西遠江的外樣；在右手側則坐着鬆平廣忠、鬆平義春、鬆平信長這些東鬆平家宗家的家主，以及吉良義昭、牧野保成、管沼定村、奧平義昌、西鄉正勝這些東三河地區已經向今川家臣服的國人衆們。

    「我軍可調用的兵力，目前有駐紮於吉田城的旗本鎮西備1200人，西遠江衆2200人，牧野家的300人，管沼家的210人，奧平家的100人，西鄉家的300人。另外，東鬆平宗家的2100人駐紮於岡崎城，東條鬆平家的300人駐紮於東條城，吉良家的900人駐紮於西尾城，五井鬆平家的300人駐紮於五井城。合計8000人左右。」

    地圖前，山田景隆正爲在座的衆人們簡報軍情：「織田軍方面，目前尚未清楚來犯敵軍的總數目，但是織田軍和西三河國人衆的總兵力預計會超過人。」

    「可以籠城死守嗎？如果是這個兵力差距的話，籠城應該可以讓織田家無可奈何吧？」身爲外樣的井伊直盛主動提出了一個之前已經在今川宗家內部評定會議上否定掉的提案。而周圍其他幾個和今川宗家不大對付的外樣在聽到井伊直盛主動發言後都是有些意外，紛紛有複雜的目光看向了他——這種場合，按照今川義元繼位以來今川宗家的習慣，一般是輪不到外樣發表什麼意見的。到底是新上任的家督，年輕氣

    盛，居然還想着主動進言。

    但年輕人的這個問題也給主持會議的山田景隆等人帶來了不小的困擾。如果這一區域都是今川宗家和譜代的城池，那各自籠城當然沒有問題。問題就是，在三河地區，存在着大量和今川宗家之間感情並不深厚的國人衆們——比如鬆平家。萬一今川宗家的大軍留守吉田城不出，前線的鬆平家被織田軍一包圍，看不到援軍，直接投降倒戈了該怎麼辦？今川家手上可是沒有東鬆平宗家和另外幾家鬆平分家的人質——就算有人質他們可能也不在乎。

    過去這些三河的國人衆願意堅守待援，是知道今川宗家可以從遠江和駿河源源不斷地調來遠超織田軍數目的軍隊給他們解圍。可是眼下那支主力部隊已經遠在京都，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這些三河國人衆們還是否願意籠城就不好說了。今川宗家的部隊可能不得不與織田軍野戰一場，或者至少要前進到邊界線附近安營紮寨，援護東鬆平宗家和其他國人衆，才能留住他們的心，讓他們不要倒戈。一味地籠城避戰，最後的結果就是丟光吉田城以西的大半三河。

    當然，這些話是不可能當着三河的外樣們的面說的。今川家的幾個要員面面相覷，不知如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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