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 重修舊好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釣魚能手字數:3229更新時間:24/06/27 02:22:59
東陽郡,因位於瀔水(即衢江)之東,長山之陽而得名,爲揚州十一郡之一,治於長山(今浙江金華)。
殷浩在北伐失敗後,遭到桓溫的彈劾,被流放於東陽。
雖說晉室每年都要大赦天下,但是出於忌憚桓溫的看法,殷浩自然不在赦免之列。
當然,朝堂公卿,包括褚太后在內,始終會有人對殷浩存有怨氣。
北伐失敗的後果不需要再去贅述,朝廷從此失去了江州的控制權與交州、廣州的兵權,只得看桓氏的臉色,苟延殘喘於江東。
讓衆人難以釋懷的,是殷浩北伐失敗的原因。
倘若真的是因爲實力不濟,那也罷了,可殷浩居然能在與姚襄結下仇怨,又不曾冰釋前嫌的情況下,依舊以姚襄爲先鋒,最終釀成慘劇。
別說是褚太后,就連十三歲的小皇帝司馬聃,都懊悔得直拍大腿。
因此,如果沒有意外狀況發生,殷浩的仕途算是徹底被姚襄的背刺給斷送了。
俗話說,虎落平陽被犬欺,然而,殷浩來到東陽郡,地方官員並不敢肆意欺辱。
殷浩雖然失勢,但這麼多年經營下來的人脈也都還在,而且陳郡殷氏也並非小門小戶。
俗話說,閻王打架,小鬼遭殃。
東陽太守與長山縣令因爲不敢得罪桓溫,不願與殷浩來往。
可也不想因爲欺辱殷浩,而背上落井下石,諂媚權貴的惡名。
畢竟在士族政治的東晉,官位在很大程度上與能力的關係並不大,而在於家世、名聲。
殷浩來到東陽已經一年,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犯下愚蠢錯誤所造成的嚴重後果,在東陽郡的日子裏,殷浩並無怨言,只是一直用手比劃寫字,僅‘咄咄怪事’四字而已,周而復始的寫了一整年。
東陽郡城,殷府。
殷浩又在庭院裏比劃寫字,他的外甥韓伯上前,握着家書,欲言又止。
見他這副模樣,殷浩心中瞭然,收回了比劃的手,對外甥道:
“康伯,可是家中來信,催你回去建康?”
殷浩平素最喜愛這個外甥,被流放至東陽,韓伯也始終跟隨舅父,不離不棄。
但是韓伯畢竟年輕,不能真的一直留在東陽,侍奉殷浩左右,把自己的前途也給搭了進去。
事情也正如殷浩所預料,韓伯正是接到了催促他回去建康的家書,因而左右爲難。
不得不說,舅父對他有提攜之恩,沒少在會客時,對韓伯大加讚賞,殷浩平日裏會客,總得將韓伯單個拎出來,當着賓客的面,對他大加讚賞,不吝溢美之詞。
家人催促他離開,韓伯羞於啓齒,但殷浩當先把話挑開,韓伯只得點頭。
殷浩見狀,笑道:
“你與我在東陽已有一年,是時候應該離開了。
“不如今日就啓程吧,正是天朗氣清,舅父也能送一送你。”
韓伯搖頭道:
“舅父對我恩重如山,甥兒寧願跟在舅父身邊,聽從教誨,怎可在此時離去。”
殷浩聞言怒道:
“糊塗!我曾經屢屢稱讚於你,爲你鋪路搭橋,是想讓你受到朝廷的重用,能夠有一展所學的時候,可不是要你留在東陽,荒廢大好年華!”
韓伯見舅父發怒,因而不再堅持。
當天,韓伯收拾好行囊,由殷浩、殷涓父子送出東陽城。
殷浩雖然是被流放,可並沒有完全限制他的自由,只要沒有離開東陽郡的轄區,他可以任意出門訪友。
兩日後,行至瀔水,舅甥二人道別,殷浩注視着韓伯渡河,直到看不見了外甥的背影,殷浩終於卸下了堅強的僞裝,他吟誦前人詩句道:
“富貴他人合,貧賤親戚離”
只兩句,便已經是淚溼春衫袖。
實際上,殷浩並不是怨恨韓伯離開,有道是患難見真情,韓伯能夠不懼自己的牽連,在東陽陪伴他一年,已屬不易,正如殷浩所言,不可能真的長留東陽,荒廢光陰。
他所抒發的,是對自身遭遇的憤懣。
殷涓正要安慰父親,卻見後方有快馬奔至。
來者勒住繮繩,問道:
“前方可是陳郡殷公?”
殷浩父子見有人尋來,並不驚訝,定是舊友派來的信使,在東陽城沒有找到自己,於是追來了此地。
自殷浩被流放以來,時常收到舊友的書信,倒也習以爲常。
殷浩已經擦乾了眼淚,應道:
“正是老朽。”
來人大喜,他翻身下馬,徑直道:
“我奉楚公之命,特爲殷公送來書信。”
桓溫當然也算是殷浩的舊友,二人年少時就在一起玩過竹馬,但是在殷浩作爲領袖羣臣,對抗桓溫的同時,二人往日的情誼早就煙消雲散。
原本就算是北伐失敗,有會稽王司馬昱護持,殷浩也能安然無恙的渡過這一劫難,但是在桓溫的窮追猛打之下,司馬昱被迫,只得放棄殷浩,將他貶爲庶人,流放於此。
如今桓溫派人送信,且不說是不是黃鼠狼給貓拜年,沒安好心,但着實是出乎殷浩的意料。
殷浩終究是從信使手中接過了桓溫的來信,將其拆看。
信的內容並不長,殷浩卻久久不語,面色凝重。
殷涓以爲是有噩耗,出言道:
“父親.”
話才開口,殷浩就將信紙遞給了他,殷涓接過一看,驚得連下巴都差點掉落下去。
原來,桓溫在信中追溯他與殷浩少年時的情誼,聲稱自己逼迫朝廷廢黜殷浩的官爵,正是因爲清楚殷浩的才能,不願他繼續留在朝中與自己作對,所以爲之。
桓溫表示,自己不忍見殷浩的才華就此埋沒,希望他能前往楚國,擔任尚書令一職,也等於是給了殷浩以此重新證明自己的機會。
毫無疑問,殷浩確實動心了,他不願就此揹負罵名,老死於東陽,如今桓溫主動示好,給出的楚國尚書令一職,自是誠意滿滿。
如果不是殷涓在場,殷浩又怎會強忍心中的喜意,不曾流於外表。
殷浩對信使道:
“此事事關重大,還請容我思慮周全,待至東陽城,必定予以答覆。”
信使自是答應道:
“殷公不必急於一時,只是楚公還在襄陽盼望着殷公,希望殷公能夠體察楚公的誠意。”
只是,殷浩並不知道,桓溫的這份誠意的背後,卻是一個大坑。
桓溫並沒有透露自己想要讓曾經的士族領袖,來推動楚國的土斷。
而殷浩作爲庾亮的記室參軍,與桓溫一樣,也是王導、庾亮土斷的親歷者,其中的條條框框,他自然熟悉。
因此桓溫才會想到要讓殷浩出面頂鍋,吸引士人的仇恨,而不讓郗超被人怨恨。
至於不曾與殷浩坦言,自然是希望先把人給騙去襄陽,如果說不通道理,就得想辦法逼他就範。
桓熙威脅謝安一事,給了桓溫很大的啓發,大不了就拿殷浩的親族相威脅。
就如同今日如果殷浩拒絕桓溫的邀請,這份威脅就將由桓溫的信使道出,逼迫殷浩前往襄陽。
兩日後,不出所料,殷浩果真欣然答應此事,志大才疏固然是缺點,但是,殷浩能有遠大志向,桓溫又主動示好,殷浩怎麼會放過這個東山再起的機會。
他想要寫一封回信給桓溫,但是由於太過重視,又不知從何下筆,最終還是信使說道:
“殷公不必回信,早有人在建康等候消息,只需得知殷公有意重新出山,楚公的奏疏就將送抵臺城,爲殷公求得赦免。”
殷浩聞言點點頭,終於放棄了回信。
只等朝廷的寬赦恩旨一到,就將帶着家眷離開東陽,前往襄陽擔任尚書令。
可殷浩又哪知道,他這個尚書令,就只是主抓推行土斷,其餘政務,皆會由左右僕射代勞。
相較於殷浩的磨磨唧唧,桓熙明顯果斷許多,在接到桓溫的來信之後,他立即爲父親回信一封。
桓熙的態度很明確,對於桓溫有意推行土斷,增加財政收入,同時打壓士族勢力,桓熙就恨不在襄陽,否則定要當場舉雙手贊同。
在給桓溫的回信中,桓熙寫道:兼併不抑,田制不立。
自然是鼓勵桓溫大肆打擊土地兼併。
桓熙更是在信中表示,楚國若是因此生亂,信使朝至,胡騎夕發。
樑國的那些鮮卑、匈奴騎兵,可不會管你什麼世家大族,鐵蹄之下,安有完卵。
桓熙的回信先於殷浩出山的消息被桓溫所知曉。
桓溫對於桓熙的鼎力支持,自然是倍感欣慰,但他又回了一封信,責備桓熙輕視了自己。
王導、庾亮尚且成功推行了土斷,以他桓溫的威勢,哪需要桓熙派遣胡人南下助陣。
畢竟這一次,桓溫面對的又不是慕容恪的十萬步騎,桓溫對於促成此事,可謂是胸有成竹。
當殷浩答應桓溫邀請的消息被送往建康,恰如信使所言,桓溫的奏疏也被送入了臺城。
一時之間,朝野譁然。
桓溫與殷浩的關係之惡劣,可謂世人皆知,如今桓溫請求寬赦殷浩,甚至讓人懷疑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只不過,既然桓溫都開了口,司馬昱自然不會阻撓,他還計劃着重新將殷浩收爲己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