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蘭亭雅會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釣魚能手字數:4392更新時間:24/06/27 02:22:59
第138章 蘭亭雅會
永和九年(公元353年),暮春之初。
古人有上巳修禊的習俗,也就是在三月的第一個上巳日,臨水洗濯,去除不祥。
今年的上巳日,在三月初三,各地公署都已閉門休假。
會稽內史王羲之與賓客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
所謂內史,職責與太守相當。
司馬昱受封會稽王,會稽郡爲其封國,因此當地主官不稱太守,而稱內史。
參與這場盛會的有名士謝安、其弟謝萬、郗超的叔父郗曇、前荊州刺史庾冰之子庾蘊、庾友、右軍長史孫綽、行參軍徐豐之、前餘姚令孫統等等,以及王羲之的子侄後輩,連帶王羲之,共計四十二人。
當然,女眷、隨從,不在四十二人名單之中。
如今的晉室,正處在風雨飄搖之中。
別看北方大亂,形勢一片大好,但桓家父子毫不遮掩的野心,使得江東有識之士,無不爲此焦慮不安。
尤其是擔負北伐重任的殷浩,固執己見,不納忠言,更是讓人憂心忡忡。
此前,尚書左丞孔嚴就曾勸說殷浩:
‘觀頃日降附之徒,皆人面獸心,貪而無親,恐難以義感也。’
希望殷浩不要太過倚重那些胡人,但是殷浩不能聽從。
畢竟姚襄在他的北伐計劃裏,將會擔任重要角色,怎可少了姚襄的幫助。
會稽,山陰,蘭亭。
王羲之與衆賓客道:
“今日高朋滿座,佳期難得,諸君不妨忘卻廟堂之憂,縱情於山水之樂。”
別看王羲之與桓溫關係友善,也主張殷浩與桓溫緩和關係,但真要論到心底的傾向,自然是希望桓溫能夠扶保晉室,莫要行逆臣之事。
也正是因爲時局艱難,王羲之才會藉着上巳修禊的機會,與他們一同排解心中的苦悶。
賓客聞言,紛紛稱善。
與旁人攜帶家中女眷出遊不同,謝萬的妻子留在了家中,並未隨行。
謝萬時年三十四歲,與謝安同年生人,並非同母。
妻子王荃執意留在家中,自然因爲是其父與王羲之仇怨頗深。
王荃是王述之女,出自太原王氏,與琅琊王氏有着共同的祖先,秦將王翦。
王述與王羲之自小齊名,但二人關係素來不睦。
此前王述擔任會稽內史,因爲母喪去職,接替他的正是王羲之。
王羲之曾數次與人提起,要去弔唁王述的母親,卻始終沒有成行。
有一次甚至走到了王述的家門口,但不等王述出門迎接,便轉身離開。
王述認爲王羲之是在刻意羞辱自己,二人早已勢同水火。
而王荃作爲王述之女,又怎會參加王羲之發起的這場雅會。
好在謝萬並不孤單,有侄兒謝玄與他同席。
謝玄作爲謝安最重視的後輩子弟之一,與其堂兄謝朗被一併帶了過來。
謝朗是謝安二哥謝據的長子,謝據早逝,因此,謝奕、謝據的子女都是由三叔謝安撫養長大。
衆人引溪水,爲流觴的曲水,列坐其次,任由酒杯在順水漂流,停在誰的面前,就由那位賓客飲酒賦詩。
王羲之拋磚引玉,賦詩道:
“代謝鱗次,忽焉以周。欣此暮春,和氣載柔。
“詠彼舞雩,異世同流。迤攜齊契,散懷一丘。”
衆人稱讚,王羲之先飲一杯,而後再取一杯,放於曲水之中,酒杯隨波逐流,停在了右軍長史孫綽面前。
孫綽曾在建康擔任尚書郎,在桓熙克復長安之後,上表請求遷都長安,孫綽便曾旗幟鮮明的反對遷都。
他從水中拾起酒杯,稍作沉吟,賦詩道:
“春詠登臺,亦有臨流。懷彼伐木,宿此良儔。
“修竹蔭沼,旋瀨縈丘。穿池激湍,連濫觴舟。”
衆人讚道:
“當飲!”
孫綽滿上一杯,一飲而盡。
王羲之於是再取一杯,置於曲水,酒杯順流而下,停在了時年十歲的王獻之面前。
王獻之少負盛名,但畢竟也才十歲,讓他頃刻間得詩一首,屬實難爲了他。
但規矩就是規矩,作不成詩,就得罰酒三杯。
王獻之終無所得,在衆人並沒有惡意的笑聲中,自罰三杯。
王羲之又取一杯,重新放入水中,最終停在了桓溫第五子,桓熙的五弟桓偉面前。
桓偉年方十五,生性平厚篤實,雖然沒有特別突出的軍政才能,但還是頗受桓溫的喜愛。
這一次王羲之在蘭亭會友,桓偉代表其父,有幸躬逢盛會。
桓偉拾起酒杯,沉思片刻,詠道:
“主人雖無懷,應物貴有尚。宣尼遨沂津,蕭然心神王。
“數子各言志,曾生髮清唱。今我欣斯遊,慍情亦暫暢。”
詠罷,衆賓客皆道:
“當飲!”
桓偉同樣斟滿一杯,飲下杯中酒水,與衆人笑道:
“如此盛會,只恨家兄不在,否則定能暢快詩情。”
桓熙此前抄詩不少,但大多是與謝道韞的閨房遊戲之作,不曾道與外人。
直到一篇聊以慰藉之作,《代福祿縣伯擬節婦吟》問世,被時人傳爲佳話,在江南詩壇也引發了不小的轟動。
王羲之與桓熙雖然未曾蒙面,但多有交集,畢竟桓熙時常派人前來向他求字。
聽桓偉這般說,王羲之不由微微頷首:
“幼道(桓偉)所言甚是。”
桓溫長子桓熙爲伯道,次子桓濟爲仲道,三子桓歆爲叔道,四子桓禕爲季道,輪到第五子桓偉,桓溫就給定了幼道。
說着,王羲之與衆人提及一件往事,正是桓熙送來《行路難》一詩,請王羲之題在摺扇之上。
王羲之感慨道:
“伯道之詩,我更鍾愛《行路難》,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願與諸君共勉。”
王羲之僅僅只是詠了一句,衆人紛紛求問全詩,無奈,他又只得將全詩與衆人吟詠一遍。
聽着周圍人的讚歎聲,謝玄不由挺起了胸膛:
那是他姊夫!
一旁,謝安對其弟謝萬道:
“僅是耳聞,就讓人心生豪邁之感。”
衆人說話間,又有曲水送來酒杯,這一次,卻是停在了謝安的身前。
稍作思考,謝安便已有了腹稿,他拾起酒杯,詠道:
“相與欣佳節,率爾同褰裳。薄雲羅陽景,微風翼輕航。
“醇醪陶丹府,兀若遊羲唐。萬殊混一理,安復覺彭殤。”
衆人稱善,勸其飲酒,謝安一飲而盡。
今日雅會,稱得上是羣賢畢至,琅琊王氏、龍亢桓氏、陳郡謝氏,潁川庾氏、高平郗氏等等江南高門,一方諸侯,都有代表參與,衆人飲酒賦詩,共得詩三十七首。
其中,王羲之作爲主人,賦詩六首。
謝安,謝萬,孫綽,徐豐之,孫統,王凝之,王肅之,王彬之,王徽之,袁嶠之等人賦詩二首。
郗曇,庾友等人亦有賦詩一首。
當然,作詩不成,自罰三杯的也大有人在,比如時年十歲的王獻之與時年十一歲的謝玄。
衆人決定將這三十七首詩裝訂成冊,請由王羲之作序。
酒後的王羲之帶着微醺的醉意,揮毫潑墨,寫下《蘭亭集序》。
沒有所謂的落筆驚風雨,序成泣鬼神,但前來圍看之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就連王羲之自己欣賞着這幅作品,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他生平以來,最爲得意之作。
在座之人,都懂得鑑賞,謝安更是斷定,此爲天下第一行書。
謝安也是書法大家,其書法深受王羲之的影響,又有自己的風格,與王羲之有師生之誼。
北宋書法家,曾作天下第八行書《蜀素帖》的米芾就曾盛讚謝安的書法,稱其:山林妙寄,巖廊英舉,不繇不羲,自發淡古。
可見,謝安也是懂行的。
謝安的判斷得到衆人的附和,其中就有不少人當場向王羲之索要書帖,其中就包括了王羲之的小舅子郗曇。
王羲之自己也愛這幅書帖,正要拒絕衆人的時候,只聽桓偉朗聲道:
桓偉卻道:“諸君,請聽我一言。”
衆人的目光看向桓偉,桓偉向王羲之躬身一禮,說道:
“家兄曾爲家父獻上曲轅犁,造福江南億兆百姓。
“家父不知該如何賞賜,偶然聽聞家兄鍾愛王右軍的書法,遂在桓某臨行前,特意叮囑,命我向右軍求要墨寶。
“今日見右軍所書,桓某初見,即驚爲天人,竊以爲,非此貼,不能酬家兄造福黎庶之功。
“童子無知,冒昧向右軍求取此貼,還請右軍成全。”
一番話說得聲情並茂,尤其是把索要此貼,與桓熙獻上曲轅犁造福百姓聯繫在了一起,就算是郗曇也不好意思與他爭搶。
而王羲之自己雖然也有珍藏之意,但桓偉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又怎能拒絕。
況且,桓溫以王羲之一幅墨寶,賞賜桓熙進獻曲轅犁之功,也能被後世傳爲佳話。
王羲之強忍心痛,在衆人面前欣然應允。
墨漬早已乾涸,王羲之命人將《蘭亭集序》當場裱成卷軸,包裝後,鄭重的交到了桓偉手中,笑道:
“只盼桓徵東(桓熙)再接再厲,繼續造福天下蒼生。”
桓偉小心地接過,向王羲之表示感謝。
一旁的謝玄也很高興,三叔謝安稱讚這是天下第一行書,如今成了姐夫的收藏,等他去了長安,豈不是想看就能看到。
當然,最開心的還得是桓偉。
桓溫確實是讓他向王羲之討要墨寶,但哪怕是王羲之自己的作品,也從未達到過這般高度。
桓偉是看過兄長那把摺扇的,當時桓熙還小心翼翼,生怕他們毛手毛腳,毀了自己的珍藏。
但在桓偉看來,摺扇上的行路難,論書法功底,還真就不如這幅《蘭亭集序》。
桓熙此時並不知道桓偉替他討要來這麼一件珍寶,此時,他也正帶在家人在渭水之畔洗濯,以去除不祥。
當桓偉帶着《蘭亭集序》回到江陵,桓溫見識到這幅墨寶之後,心生悔意,想要自己珍藏。
翌日,在徵西大將軍府的時候,桓溫就與衆人炫耀起此事,他笑道:
“《蘭亭集序》當爲王右軍書法集大成之作。”
與梵高死後,作品才被世人推崇不同,王羲之的書法,是公認的當世第一,甚至就連前人,也難以企及。
衆人聞言,心癢難耐,都希望能夠見識到那幅王羲之的書法集大成之作。
尤其是郗超,他已經從叔父郗曇的信中聽說了此事,好不容易等到桓偉昨夜回來,卻臨時有事,沒能登門拜訪。
郗超同樣也是一位書法家,唐代書法家竇臮(jì)將他與祖父郗鑑、父親郗愔、叔父郗曇、堂弟郗儉之、堂弟郗恢並稱六郗,尤其擅長草書。
王導的玄孫,王羲之的族孫,劉宋書法家王僧虔就認爲,郗超的草書僅次於王羲之、王獻之父子。
當然,這也是王僧虔生在劉宋、南齊,不知後世還有張旭等人。
好不容易熬到下值,桓溫架不住一衆將佐的請求,答應帶着他們回府欣賞墨寶。
衆人興致沖沖的離開軍府,郗超還特意讓人回家,將自己珍藏多年的美酒送往臨賀公府與衆人同飲。
然而衆人在前廳等候,桓溫在後宅卻始終找不到那幅《蘭亭集序》,急得滿頭是汗。
他倒不是着急今天拿不出《蘭亭集序》,不能與衆人交待,畢竟尊卑有別。
桓溫擔心的是家裏遭了賊,把那麼珍貴的墨寶給偷了去。
翻找許久,司馬興男進門,問道:
“老奴,你在作甚?”
桓溫翻找之餘說道:
“或是府中失竊,幼道帶回來的書帖被人盜走了。”
司馬興男擺擺手道:
“別找了,是我收了起來,準備讓人給熙兒送去。”
桓溫聞言一怔,惱道:
“何不事先與我商量!”
司馬興男鳳眼一瞪,桓溫瞬間蔫了。
只聽司馬興男訓斥道:
“我昨夜見你愛不釋手,就知道你想要據爲己有。
“這是幼道爲他兄長求來的,豈能容伱老奴染指!”
桓溫只得搬出將佐們都在外頭等着,就借來給衆人瞧一瞧,明日立即給桓熙送去。
司馬興男見狀,前往偏廂將《蘭亭集序》拿了出來,叮囑桓溫道:
“可得小心些,莫要弄髒了我兒的寶物!”
實際上,天下第一行書這個概念是米芾提出來的。
明天第一章在下午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