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意義
類別:
科幻靈異
作者:
煌或字數:2684更新時間:24/06/27 02:17:14
第二天早上八點,樑安及時趕到了拍攝現場。
黃囂早就放棄了演員夢,在半個月前就出了國,當然沒有爲這場戲試過鏡,也自然沒有什麼必須飾演的角色。不過,樑安還是能夠利用言致遠幫他僞造的證件,先堂而皇之混進劇組租的地盤,假裝自己是忙碌人流中的一份子,然後再趁着午休間隙來到桑景大廈。
他自然不能做的太刻意。此刻,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四十六分。
人潮異常洶涌。四年前一個警官的去世自然不會讓一個市中心的辦公樓出現什麼長期的變化,這裏本來就有很多人,而劇組的拍攝更是讓看熱鬧的人聚在附近——連帶着進入大廈的檢查都嚴密了很多。
從容的刷了言致遠僞造過數據的假門禁卡,樑安一路暢通無阻。
他先乘坐電梯來到了二十七層,左拐右拐經過了幾個轉角,通過樓梯間來到二十八層。途中他也確認了同事們曾經確認過完全沒有盲區的監控死角,確實沒有問題——別說偌大活人,就算是一隻詭計多端的蜂鳥企圖依靠上下翻飛來躲過鏡頭,那也是天方夜譚。
曾經被注意過的消防水管位置還在原處,只是有幾個二十八層還有靠近二十八層的基礎設施顯然早被換了一批新的——周檢單的日期足以能顯示他們被更換的時間。
樑安知道,那一部分已經被收進了警方證物庫,照片都被他們在案卷中翻閱過很多次。雖然一定月份後這些不知道是否與案件相關的證物是要進行歸還,但總不能在收上去的期間無法作爲大樓消防安全的保障,因此才要進行替換。
他來到了頂層。目光望向自己在案卷中也檢查過多次的屍體發現地點,彷彿回到了那個寫在白紙黑字上的2026年7月11日*。
天台的風很輕,吹拂到臉上幾乎沒有什麼感覺。樑安環視四周,目光所及之處和自己見到的照片也沒有多大差別。
只是那些終究是照片上的內容,與實地勘探有所差別。
樑安走到了天台的邊緣,用自己早先在地圖上確定的方位,看向根據張銀勝的口供,他和宋荊約定好卻又被放了鴿子的那個地方。
“……這裏到那個地點的直線距離是多少?”樑安突然開口。
他自然是在和言致遠講話。衆所周知,昱州市刑偵第三支隊的支隊長樑安因爲某種無法喧諸於口的理由最擅長違規單獨行動,而他其實倒也不是孤立無援,。
“直線最近局裏五百一十七米。”言致遠回答的很快。
樑安點了點頭——雖然只有他自己能知道這種肢體動作。
從跟張銀勝交流以後,樑安內心深處就萌生了一個想法。到了這裏,清晰的從天臺上看見了那家商鋪的窗戶,他便心念一動。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曾經的思路一直有問題……”樑安頓了頓,提出一種可能性,“江卓提前準備了很多步驟,也確實是想要讓調查到軟肋的宋荊鬆口,但這個陷阱設下之初,目的其實從來都不是‘謀殺’宋荊。所以,我們看到的其實並非是他從來安於設計的完美謀殺案,僅僅是一種經過粉飾的激情殺人所帶來的結果。”
張銀勝的存在在案件中太過離奇。宋荊發現了他,江卓應該是利用了他。其實樑安很早就試圖以江卓的角度分析“自己”應當在什麼時候利用這麼一個特殊的人,只是一直得不到結果。
不過言致遠更實在。
“這個設想有可能,但也不能改變這起案子最難搞的本質。”
言外之意,無論是激情殺人還是早有預謀的謀殺,都要解決一個最基本的問題:在這二十八層的空中,犯罪者有什麼方法在極爲嚴密的監控網絡之下一路上到頂層,然後再順遂的離開?
樑安暫且不答,“我以前和你說過,宋荊臨死前,我告訴過她一個祕密:江卓想要殺死一個人必須找到理由。因爲他是一名原則性非常強的罪犯,雖然不會因爲宋荊的正義而放棄滅口,卻也要找到足以取信、必須殺死她的理由……說來也有些好笑,這個罪犯不知道從什麼節點開始萌生出了獨立的秩序,有他自己的‘疑罪從無’。”
“你這樣說過很多遍。”言致遠語氣不變,但內容足以顯示出他早已對這種說法重複的次數感到疲憊,覺得沒必要重複。
“但我其實一直不覺得你們能理解這段話真正的意思……”
樑安的思緒再次回到過去。
他這麼說當然不是毫無理由。只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心理”要素在江卓相關的案子裏有着多麼重要的意義。
那是足以成爲發掘真相鑰匙的意義。樑安深有體會。
起因遠在宋荊案發生以前,連發掘的地點都位於九年前。
在本市的一所精神病院。
那時他在看護自己那位衰敗的母親時,聽見她說的話。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本來不會這樣……”
這個女人從未待人如此坦誠。樑安也極少見到她這樣毫無遮掩、不再冠冕堂皇的瘋癲模樣。她抓緊了護理牀的牀單,在旁邊護工依稀透露着閃避意味的眼神之下,嘴裏冒出重複而含混不清的話語。
樑安意識到她應當是要說些什麼不能宣之於口的祕密,於是小聲讓旁邊的護工先出去透透風。
在連十八歲的樑安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瞬間,他感到自己的手腕被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抓住。
許久未曾修剪的指甲嵌入了年輕人的皮肉,力度之大超過了那時病弱的女人身體應當有的極限,那一瞬間的痛覺分明而刻骨,對比多年以來的折磨卻又顯得不堪一擊。
樑安擰眉緩解這難以忽視的痛覺,再一轉眼,他便再一次面對了那一雙遍佈了密密麻麻血絲,乍一看近乎鮮紅的雙眼。
有些晃眼。
“阿樑……阿樑應該殺了他才對!江卓,那個傢伙,他才是該死在那裏的人——不是阿樑,阿樑不該死,他不該死在那種地方……”
她口中的阿樑,當然是指的樑安的父親樑自衍。樑安清楚,哪怕自己是她的兒子,自己的存在和對她而言也沒有任何一點情緒價值。
他的母親,名叫李茗艾的女人是一個獨斷的復仇者。
“樑安”不過是一個能夠成長的工具,而那個宛若具有魔力般將許多人化作“信徒”的男人確確實實的已經命喪黃泉。後來能夠記起他的,也不過是那時死去的精神病,還有如今尚存的張銀勝罷了。
只是樑安也無法想象,當時的結局如有不同,樑自衍如果活到今天,一直坐在江卓的位置上,自己又會是在怎樣的一番境地。
近似的場景重複過很多次。
次數多了,已經不再感到驚訝的樑安就只能夠在請假出來探看的時候把它視作一種必須出現的日常,及時支走護工的同時,對這種情景緘默以對。
外人自然是不能窺見這種充滿了罪惡的祕密,作爲兒子,樑安卻從頭到尾都沒有發表結論。
這時的他只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警校生。而他已經看出來了,真相究竟如何對這個女人而言終究沒有了意義,她現在所需要的,便是在自己謹慎的時光中宣泄出自己一生中所有的憤怒,直到生命終結。
可到了最後,她卻是自己給出了答案。
“到底是爲什麼?”
“他不會失誤,從來都不會……”
“我們設計的計劃沒有問題!”
她的最後一口氣埂在了咽喉處,面孔上的表情稱不上釋然。
“只有,只有一種可能。”
樑安猛地擡頭,看着自己的母親說出人生中的最後一句話。
“兩個人只能有一個活着……是阿樑自己放過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