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晴天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煌或字數:3719更新時間:24/06/27 02:17:14
    天清氣明,風和日麗。

    陽光照在牆體上,映照出清晰可見的陰影,邊緣好似被畫筆描繪過,異常清晰。那個夜晚的喧譁已經散去多日,這片地方再沒有先前的嘈雜。

    曾經發生在夜晚的奇特事件就像是一場無關緊要的鬧劇,在現實和網絡上掀起了波瀾,又隨着潮流翻轉,了無痕跡。都市裏,每天都有太多的奇聞異事發生,一件淡去,又一件重啓,不足爲奇。

    但有人還記得那些事。

    唐千步入了一條狹窄的街道,如記憶中一樣,在轉角處看見了那一堵坍塌了一小半的圍牆。

    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牆壁的斷面,得到了一手白色的牆灰。他垂眼看了看手上的灰塵和白色粉末,沒有立刻擦拭乾淨,只是直接站起身,又讓視線在斷裂的地方徘徊了不久。

    這裏不是炸彈炸燬的地方,而是那輛加速倒退的轎車撞進去的牆面。後來,轎車本身自然而然在排除危險以後被拖走作爲物證,留下的地方無人看顧,又本來就被撞凹下去一塊,無人修繕的情況下,自然而然的就破碎了。

    這是再尋常不過的是。這裏只是個廢棄的園區,一直都無人看管,發生了這樣的事更沒人有心思搭理。都想着,反正也沒人來,塌了就當是爲以後啓用時的拆遷做個準備了。

    他的到來也不是毫無目的。站起身,他果然在轉角處看見了那個約他前來的人。

    宋喬雨其實也並不是很情願來到這裏,但還是秉持着自己背下的社交守則,朝着唐千的方向招了招手。

    “好久不見。”唐千走了過去,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宋警官,您最近沒什麼工作是嗎?”

    “……只是幾天而已。”宋喬雨保持着自己的表情不變,心道這小子現在是裝也懶得裝了,之前賣乖好歹看着還順眼,想想當做內斂版本的莫雲晚還能依照經驗來忍忍,現在說幾句話就哪哪不舒服,連表情都沒了掩飾。

    唐千眨了眨眼,看上去很是認真:“找我有事嗎?”

    “按照我們的約定,現在可以告訴你一些你想要知道的事、”宋喬雨沒有賣關子的習慣,聳了聳肩,嘆了一口氣,“當然,這不符合規定。可惜我們隊長言出必行,雖然把責任推卸到了我的身上。”

    他難得和邵梓有所同感。

    唐千不動聲色,端詳了一下宋喬雨的表情,似乎是在判斷其中有沒有什麼陷阱。

    “我什麼水平你還不知道嗎?”宋喬雨現在徹底自暴自棄了,“你覺得我像是能被委派來騙人的人?”

    “很有道理。”唐千若有所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宋喬雨深吸了一口氣:“有什麼就問,問完我就撤。”

    出乎意料的是,這回唐千並沒有多作遲疑。

    “動機。”他說的很乾脆。

    “誰的動機?”宋喬雨在腦海裏搜刮了半晌,發掘了所有可能的選項,驟然明白,“你是說那個……你口中的唐樺?”

    唐千挑了挑眉,顯然沒想到宋喬雨居然能自己排除出正確的結果。

    “別給我出題,煩得很。”宋喬雨又嘆了一口氣,“我又不是傻子。葉澤南……就那個啥都會一點的主犯當時的計劃有被驗證完成,根據他同夥的口供和一些留下證據進行推斷,當時他應該是讓葉澤南懷疑了……唯一知道他身份的某位警員的用意,所以不敢直接進行聯絡,認爲炸彈隨時會引爆而擅闖了現場,打算尋找到炸彈的所在作爲驗證身份的證據。但他的意外闖入引發了槍戰,恰巧引爆了炸彈,導致了火災。”

    唐樺的身份確實不爲其他人所知。他唯一能夠信任的人偏偏在當時變得不可相信,他當然不肯輕舉妄動,只是期望進行自證然後找到一種兩全其美的方法,既能逮捕所有的罪犯,又能防止引爆炸彈導致的混亂和傷亡。

    他做的事從某種程度上是缺乏理智的,但造成的結果確實是明面上讓警員無一傷亡。只是搭上了一個無辜者的性命,那就是他自己。

    唐千略加思索,發現宋喬雨說完話一直在看他,不禁覺得有些好笑:“看我幹什麼?”

    “按照他們的說法,應該以爲你會悲從中來?”

    “我很早就有猜測、”唐千撩了撩眼皮,顯露出了些許倨傲。

    但反而是這樣,讓宋喬雨覺得確實放心了許多。唐千一向表現出的乖巧顯然不是他現今的本性,或許他年幼時真的是一個純粹的乖仔,現在的他結合所有的行爲,只能得出乖巧這個詞從深層意義上和他不能說是完全一致,只能說是毫不相干。

    就算是乳臭未乾的毛孩子,也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騙子。

    但無論如何,唐千都是一個理性的人。他也許會抱有希望,但冷靜下來以後,一定會檢閱自己的見聞,也會得出相對正確的答案——無論是好是壞。無論是結束一切的夜晚之前還是之後,都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去進行這樣的思索。

    “有人託我給你帶些句話。”

    “……你們果然是想要套話。”唐千終於表現出了一點少年人應有的情感,就像是一個課堂末尾感慨“老師果然想要拖堂”的可憐學生——他也確實是這種身份。

    “‘只是告訴你我們知道了一些事,讓你沒必要和我們遮遮掩掩,誠惶誠恐的白費功夫’。”

    “宋警官,這句話背的很辛苦吧?”

    宋喬雨沒有理他,繼續往下說道:“你和韋高馳的聯繫不是所謂的忘年交。他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明白他的。在東窗事發以前,他和你進行了聯絡,想要擺脫你把他知道的情報報告給警察,但你沒有那麼做——因爲你因爲某種我們沒有證據的原因和唐樺一樣對警方失去了信任。”

    唐千撇了撇嘴。

    “韋高馳嘴裏含着瓷片大概也是你出的主意。他指望有人在他死後能保護他的家人不被傷害,所以刻意留下了線索,用以和你的證詞互相佐證,作爲你取信與警方的依據。事實也正是這樣。所以你才能在第一時間發出那個消息,你原本也沒打算莽撞的暴露自己。但如果韋高馳嘴裏沒有含着碎瓷片,那個帖子就會暫時成爲故弄玄虛的線索。反而犯人也許會在第一時間高度重視,因爲真正最初的犯罪現場不會在第一時間被發現。”

    宋喬雨指了指倉庫的方向。

    而唐千顯然是一個相當謹慎的人。行動的每一步當中,無論是對待兇手還是對待警方都考慮到了極致。他不可能冒着因爲時間差被發覺的風險做這樣惹人注意的事。

    “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閉口不言,可能確實會導致韋高馳的家人陷入危機?”宋喬雨的言辭驟然嚴肅了起來。

    唐千淡淡開口:“但警方也確實存在過內鬼,不是嗎?”

    他的小心謹慎並不是毫無來由。

    “有人告訴你這件事,但你也不會說。是嗎?”

    “因爲我確實不知道是誰……”唐千搖了搖頭。他剛想說“不止一個”,又自己把話咽了下去。

    畢竟最先的一次明悟,確實和眼前這位警官關係不淺。

    “你還想問什麼?”宋喬雨看出了他的猶豫。

    “私人問題。當初那位警官……我是說,被懷疑的那位。”唐千擡了擡頭,“和您有親戚關係?”

    宋喬雨一時有些發愣,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

    警局這麼多人都很久才猜出了這一點。

    “你有軍人的習慣和技能,而且如果我沒猜錯,你是個狙擊手。保護我的時候觀察的地方有意無意的都會在高處稍作停頓。”唐千閉了閉眼,“那位警官的名字叫宋荊。很不巧我記得,也隨便查過。履歷上她也當過兵,同樣是狙擊手,還是犧牲的刑警。作爲典範,報道數不勝數……需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宋喬雨一時無話可說。

    “你們這一行,也帶遺傳的?”唐千睜開眼,擡頭看了看太陽,似乎只是爲了躲過宋喬雨的視線,“宋警官,謝謝你。作爲回報,我祝願你後來發現自己遺傳的足夠徹底。”

    這話平白聽來又有些嘲諷,偏偏又是個沉重的“祝福”,讓人反駁不來。

    “你也覺得她很厲害?”

    唐千感到有些訝異:“警界傳奇,難道不是嗎?你不要告訴我,你們這麼雷同的人生軌跡,母子關係還會很緊張。”

    顯然,連他也把這故事當做了崇拜母親的兒子將母親作爲人生榜樣,原封不動的走上母親事業道路的勵志劇本。

    雖然事實並非如此,但宋喬雨也有些難以啓齒。

    “……她曾經說我沒受過專業訓練,只是個不成氣候的野路子。因爲這件事,我十八歲的時候和她打過一架。”

    沒有說的是,原本提議的決鬥方式是掰手腕。然而宋女士巧妙的轉移了這一項目,用了更具有技巧性的運動——除了空手沒有任何限制的搏擊。

    “贏了?”

    作爲一個老道的警員,宋荊宋女士的決定很理智。當時的她已經不是狀態最爲鼎盛的年紀,面對有着性別優勢還處於最一股子力氣沒處使的年輕宋喬雨,採用技巧致勝顯然是最好的法子。

    宋喬雨沉默了片刻。

    “然後我就把高考志願改成了警校。本來她想我做個體育特長生,當運動員。我自己沒什麼打算。”

    只能說機緣巧合,宋女士的一時興起也讓自己曾經暢想過的把兒子變成運動會冠軍的願望宣告破滅。

    唐千更好奇了:“既然她也這麼無敵,那她爲什麼會被……”

    “你查的是不是有點徹底?”宋喬雨也發現了問題,皺起了眉頭,“怎麼,對一個看上去很愚蠢的小丑很感興趣?”

    他甚至學會自嘲了。

    “查您……”唐千話說了一半,發現順口往下說或許會有些不對勁,爲了掩蓋自己的失態甚至用了敬語,“……生物學上的母親。”

    他已經發覺了這似乎確確實實的不是什麼尋常的母子關係,導致這個結論的並不是自己的臆測。

    宋喬雨也不知道他在顧慮些什麼,只是照實回答:“我要是知道,當個什麼刑警?別說架着槍接着上戰場,哪怕直接上去和人硬剛我都能在部隊裏混的好好的。要是真平白無故的就想跑,我幹嘛偏要來這裏找欺負呢?”

    他還真不是什麼循着母親走過的事業道路前進,他可沒那麼明確的人生規劃。一直以來,他都覺得那段毫無保留的相信搭檔指揮,聽從組織安排的生活最符合他自己對工作的定義。

    這下唐千算是知道爲什麼宋喬雨的存在會這樣違和了。他根本就是趕鴨子上架。

    “我太驚訝了。”宋喬雨眯了眯眼,“雖然我不待見她,她也不待見我。但人不能湊合着死了,無論關係如何,既然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誰都得死的明明白白。”

    這下唐千終於正式開始懷疑,關係魔幻主義的宋家是不是哪個崇拜猛虎下山的部落裏不小心流落出來的野性家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