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章 窮途末路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一語不語字數:4112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遼北。
進入到二月之後,處於山區作戰狀態之下的朝鮮軍隊,在進兵途中就步履艱難。
先是遭遇到女真人的接連偷襲,隨後又被斷了後路,女真人似乎也知道這路人馬好欺負,以至於在二月中旬時,唐寅這路人馬已跟遼東本地兵馬失去聯繫。
隨後這路人馬遇到最大的問題,那就是缺少糧食。
且沒什麼進展,就算攻陷過幾個女真人的營寨,但其在被攻陷之前,都轉移或者是燒燬了糧食,故意不給這路人馬留口糧。
等到二月底時,這路人馬已經是徹底斷糧了,只能殺馬以及驢等牲口充飢。
雪上加霜的是,遼東在二月底又下了一場大雪,即便唐寅也妥協同意退兵,但這路人馬已無法順利撤回到安全的區域,他們仍舊要在這種艱難的環境中,一邊餓肚子,一邊跟來襲的女真人周旋。
“唐先生,將士們都斷了口糧,這三天以來,有的就在啃樹皮,甚至連樹皮都沒有……有的直接吃了草,還有的,連米糠都沒吃上……將士們已經苦不堪言了……”
對這路人馬最爲緊張的,自然是隨軍出征的樸元宗。
他作爲朝鮮功勳人物,本來應該守在國主身邊吃香喝辣的,結果卻讓他來遭受到身心打擊。
唐寅隨手拿起個麪糰,直接塞進嘴裏,樸元宗看了都要咽口水。
“難道我不知道斷糧了嗎?”唐寅道。
樸元宗心裏在暗罵。
我們斷糧,但你們這二百左右隨軍的大明士兵,卻還沒餓肚子,我們看你們有飯吃,下一步大概就是軍事譁變了。
徐經在旁嘆息道:“已讓人去給遼東楊巡撫去信,讓他調糧食過來,但我們目前距離撫順至少有一百裏,都是山路,若是順利的話,應該兩天左右就能到。”
樸元宗道:“確定是一百裏嗎?如果連夜走,能不能……快一些?”
唐寅道:“伯胤你別着急,就算我們到了撫順,也未必有糧救急,現在突然下這一場雪,情況都變了。昨天還跟女真遭遇,一場戰事下來,不也有收穫嗎?”
徐經說道:“不就是隔空放箭?我看咱麾下的將士也無戀戰之心,女真那邊情況也不太好,咱缺少糧食,他們估計也餓得沒力氣了。”
“誰說的?”唐寅道,“先前不是查到,他們還有糧食,只要我們能搶過來,就能填飽肚子嗎?”
這是在提醒徐經,要保持口風一致。
現在朝鮮將士打仗,惟一的目標就是搶糧食吃飽飯,你告訴他們女真人也餓得前胸貼後背,他們還能乖乖賣命的?
“對,查過他們,是有糧食的,上次打咬耳山那一戰,就是可惜,早知道他們是從山東側的小路轉移糧食,咱怎麼就沒提前派人去堵着?這倒好,抓了俘虜回來,卻連一口糧食都沒帶回來。”
徐經還在那感慨着。
樸元宗道:“那兩位先生,咱現在還能繼續走嗎?前面的路似乎又被雪給封了!弟兄們也餓啊。要不……把咱上邦將士的那些馬也給……”
唐寅道:“那些馬是用來馱拉火炮的,且若是有遭遇戰,需要騎兵出擊。你們再想辦法,不行能丟的輜重都丟了,最後的牲口也給宰了吧。”
樸元宗可憐兮兮道:“我們本來也沒多少牲口。”
徐經在旁冷嘲熱諷道:“那是你們自己準備不充分,讓你們國主多調糧食,最後呢?竟然想着,進到大明境內,靠大明給你們補給糧食?你們不是被這天氣害的,也不是女真人害你們,就是你們自己準備不充分。打仗哪有這麼打的?”
樸元宗道:“那不是上邦使臣,也就是兩位先生催促得急嗎?”
“你們……”
徐經正要再跟樸元宗爭論,卻被唐寅伸手給打斷。
唐寅道:“你們兩位,少說兩句。上千里都走下來,最後一百裏就走不動了?撫順就在眼前,馬上要到建州衛的地界,先前遼東的人馬就是在這裏遇到麻煩而撤兵,可要小心一些,隨時可能會有建州衛的女真人殺出來!”
“都是韃子,一樣打!”徐經則顯得很自信。
樸元宗無奈瞅了徐經一眼。
好似在說,感情丟的不是你們大明將士的命,我們肚子都還餓着,你居然覺得女真人容易打?
就這麼個光景,已到了彈盡糧絕的時候,真就連活路都不給啊。
……
……
樸元宗出去之後。
唐寅也在繼續寫信,他也在跟朝廷求助,主要還是想通過遼東巡撫楊一清,拿到更多的糧食和物資,同時也想通過楊一清調撥一路人馬過來。
徐經道:“這羣朝鮮士兵真不行,打也打不過,每天就會叫苦,行軍一天四十裏都費勁,真不知道他們是幹什麼吃的。”
“他們的情況,我們自然該有所預料。”唐寅道,“這一仗還有個目的,就是爲了消耗他們,現在目的基本已達到。”
“哈哈。”
徐經在這種時候,也笑得出來,他道,“最近下面點兵,聽說朝鮮人逃兵已有兩三成,他們就這麼逃走,別說是回朝鮮,就連這片山他們都走不出去,聽說還有成建制逃跑的。”
唐寅道:“換了是我,我越會跑。”
“……”徐經聽了,有些無語。
你這個當主帥的,怎麼能這麼慫呢?
唐寅嘆道:“我們已有多久,沒跟遼東取得聯系?”
徐經道:“快一個月了,是咱沒他們的消息,不過咱派人出去了,他們應該知道咱的境況吧?那楊一清也是的,怎麼不給咱調糧呢?”
唐寅搖頭道:“傳信出去的人,也一個都沒回來,誰知道他們是被人阻截了,還是當了逃兵?朝鮮人已不可信。”
“那咱……”徐經問道,“補充了兵馬和糧草之後,尤其是補充了火器之後,是殺回朝鮮境內嗎?到時再給他們換個國主!這個國主,就算年少,看他也是有抱負的,每次都與咱虛以委蛇,這種人不能留。”
“那是一國之主,是我們能定他命運的嗎?”唐寅問道。
徐經道:“咱不是已經定過一次?”
“不一樣。”唐寅道,“先前那是無可奈何,有些事是該平和應對,我也不知該說什麼好。或許朝廷想把咱都放棄。希望這兩天,能穿過這片女真人的地頭,等真看到大明的援軍,有了兵馬和糧食,咱才有資格做下一步的打算。”
……
……
又一場惡戰爆發了。
建州衛的女真人,似乎並不服氣就這麼被朝鮮人反向橫穿。
大明將士打不過,打你們一羣朝鮮人那還不容易?
冰天雪地之中,樸元宗聽從唐寅的調遣,派出一路三千人的兵馬上山,結果一晚上下來,一點動靜都沒有。
“先鋒人馬打到失蹤?”徐經帽子上全是雪,從營帳裏鑽出來。
周圍都是樹林。
還有不少士兵在那刮樹皮,有的則守在火堆之前,很多似乎都沒了氣息。
晚上一場大雪,讓這路人馬損失慘重,更要命的是上山的三千人好像是人間蒸發一般。
樸元宗帶着朝鮮將領在巡查營地前沿,正好碰上了在高處觀察敵情的唐寅。
此時的唐寅手拿望遠鏡,卻也什麼都看不到。
“地勢還是太低了。”唐寅道,“建州衛的女真人,平時最擅長馬戰,但這次的地形讓他們只能用弓弩來偷襲,就算是有效,那也不能一次損失幾千人。”
樸元宗道:“要不上山找找?”
徐經聽了很無語,道:“就算等等,也不該去找找,派出去的兵馬,要不是迷路,爲什麼還要找?”
樸元宗無奈低頭道:“派出去的人馬,在我們的隊伍中,也是受排擠的,如果他們上了山,被女真人用糧食蠱惑,或許能做出一些……”
“你在說什麼?”徐經皺眉道,“臨陣投敵嗎?當兵的,連臉都不要了?”
樸元宗更是有苦說不出。
這都連飯吃不上,命都快沒了,還顧得上要不要臉?
唐寅道:“伯胤,也是辛苦你了,每次讓你出兵來大明,都是因爲缺少糧食而進展不佳。”
樸元宗也很無奈道:“都是我們自己準備不充分。”
這話其實帶着濃濃的怨氣。
你們大明讓我們出來打仗,卻什麼都不準備的?不給火器,我們也能忍,但糧食也不給,這就有點欺負人了。
讓我們自備乾糧,來幫你們打女真人,憑啥?
唐寅問道:“伯胤,你說,現在女真人日子也過不下去,他們下一步可能會怎樣?”
“在下不明白先生的意思。”樸元宗道。
唐寅道:“我看他們下一步,就可能攻進你們朝鮮人的領地,會搶奪你們的糧食和牲口,甚至是人丁,到時候你們就……”
樸元宗大驚道:“先生,咱不是來打女真人的嗎?就算出了狀況,也不能讓他們如此啊。”
好傢伙。
本以爲你們大明是想讓朝鮮跟女真人打消耗戰的,結果你們的目的僅僅是互相樹敵,讓我們朝鮮人招架女真人的洶洶來犯?
唐寅嘆道:“我也不想如此,所以咱要滅了女真人。我沒記錯的話,你們上一位國主還在的時候……”
“燕山君。”一旁的徐經絲毫不避諱提醒道。
“就是燕山君。”唐寅道,“當時你們朝鮮也是深受女真人犯邊之苦,才決心要與女真人一戰,後來朝廷出兵幫你們解決了邊患,令他們兩年都沒再來犯境,這時候你們主動出擊,難道不應該嗎?”
樸元宗想了想,點頭道:“先前多虧唐先生,還有那位新建伯,在遼東等處,將女真人的氣焰給打下去,這才令我們的百姓過了幾天安穩日子。這不我們的國主,也讓我們隨軍出征了?”
“所以。”唐寅總結道,“到了你們爲國征戰的時候了。今日還有一戰,今日之戰後,明天帶你們到撫順,到時候一定讓每個士兵都吃飽飯。”
樸元宗道:“先生,這算是望梅止渴嗎?”
唐寅道:“這是實話,現在我們過的是建州女真的地頭,如果不搏殺,怎麼殺出一條血路?靠你們了!”
……
……
樸元宗感受到了自己被大明這兩位上邦使臣給好好利用了一番。
他只能是再調動兵馬,分兩批左右開路,卻不是往山上去,而是往撫順的方向走,至於那三千上山的兵馬……顧不上了。
自生自滅吧。
朝鮮兵馬負責開路,他們所要遇到最大的麻煩,就是女真人放冷箭。
因爲這是他們的地盤,山路崎嶇,很多地方甚至連路都沒有,下過雪之後,很多地方都是深坑,需要開路的人非常小心。
一直到當天天黑,仍舊沒有那三千人的消息,而他們行進甚至還不到十五裏。
“照這麼下去,別說明天,後天也到不了撫順啊。”徐經也有些着急。
樸元宗也是急得直抹眼淚道:“將士們已努力了。”
唐寅看樸元宗那可憐的樣子,嘆道:“今日有兩匹戰馬體力不支倒下,已讓人給殺了,肉給你們送些過去,讓將士們吃點好的。”
“兩匹馬……”
樸元宗心說,這也太少了。
殺馬充飢,你也多殺一點,我們現在還有一萬多人,就吃兩匹馬……還不是全給我們,這夠我們吃的?
“報……”外面響起傳令兵的聲音,“韃子在前方設火障。連綿十幾裏的樹林,都起火了。”
“什麼?”樸元宗當即站起身來。
望梅止渴,好不容易快到目的地了,現在又告訴他前路不通,這不等於是告訴他,你們還是等死吧?
唐寅道:“一場火燒不了多久。”
樸元宗道:“可他們說不定就會來夜襲。”
“夜襲還不好嗎?”徐經道,“我們找不到他們的蹤跡,現在是他們在暗我們在明,只有這樣,才有機會反客爲主。”
樸元宗這次是徹底哭出來,流着淚道:“莫說什麼反客爲主,如今將士們就一個念頭,有飯吃,不用吃飽,只要別餓死留條命就行。現在都沒什麼力氣,這麼冷的天,每時每刻都有人倒下,兩位先生,求求你們,給這路人馬留點香火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