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一章 爲士林計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語不語字數:4129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上聽處內。

    程敏政看到了西北奏捷的戰報,陸完並沒有對他說什麼,只是給個眼色,意思是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隨即程敏政急忙回了內閣值房,他要第一時間將消息通知到內閣幾人,儘管他根本得不到劉健和李東陽的信任。

    內閣。

    程敏政帶回消息時,劉健和李東陽還在研究怎麼去參劾王瓊,而程敏政也毫不在意對面二人的想法,直接了當道:“兩位,新建伯從大同出兵,沒有從關內走,而是走關外草原之地,長驅九百多裏,跨越草原之後從背後襲擊花馬池韃靼來犯兵馬,此戰已獲勝。”

    劉健臉色瞬間很難看。

    李東陽問道:“昨日裏還在報,劉瑾帶兵已在關外受韃靼重重圍困,且韃靼防範嚴密,王伯安到底派了多少兵馬奇襲後方?”

    顯然李東陽不相信這是真的。

    在這一戰中,王瓊和王守仁都當了透明人,都屬於被文臣參劾的對象,怎麼突然之間有一個就跳出來?

    程敏政道:“兵馬數量尚且不詳,後續會有奏捷的奏疏傳來,估摸着並不多,聽說是一門火炮都沒有帶,就靠輕騎穿越草原,每個士兵都帶着火銃和火彈,一路上也沒受到什麼阻礙。”

    劉健和李東陽對視一眼,二人眼神中都覺得這世間變化太過於玄妙。

    本來還期待西北格局能通過這一戰有所改變,現在卻感覺,一切好像又是徒勞了。

    非但沒什麼改變,反而比之以前更甚。

    程敏政道:“捷報是直接發上聽處的,在此戰中,上聽處於背後運籌,在下並未參與太多。不過目前研武堂已恢復舊制,很多軍將在背後參議西北軍政之事,有關此戰的細節,在下所知也不多。”

    李東陽道:“克勤,我且問你,韃靼人現在是全身而退了,還是陷入苦戰?”

    “哦?這有何區別?”程敏政問道。

    李東陽嘆道:“韃靼人此番從花馬池長驅直入,犯我大明疆土,令西北各處處處烽火,韃靼更是肆虐近半月之久,即便在局部戰場上我大明將士有小勝,只怕總體戰局上,我們也是輸了。”

    程敏政微微皺眉道:“那賓之,你是希望我們贏,還是希望我們輸?”

    李東陽略帶氣惱道:“你正面回答,勿要在意我的看法。”

    程敏政道:“花馬池乃是韃靼來犯的入口,韃靼在花馬池屯駐重兵,將我朝在花馬池防備的兵馬所牽制,若是花馬池之圍可解,那韃靼人將失去安穩撤出的關口,韃靼人等於是陷入到口袋陣中,此戰應該是我們勝了。”

    李東陽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韃靼來犯的目的,只是爲了劫掠,要看他們從何處退走。如今戰事未休,言勝敗尤尚早。”

    “呵呵。”

    程敏政苦笑。

    他聽出來,李東陽這是沒巴望西北將士有點好,或許兵敗才更符合李東陽的利益。

    劉健也放下手頭上的案牘,道:“此事容後再議,如今只是草草上了一份報捷的文書,陛下又不在京,誰知後續會有何變化?克勤你最近也多回來,這邊的公務繁多,沒必要留守在那邊。”

    “好,知道了,知道了。”程敏政也只是在嘴上應承。

    把話帶到之後,程敏政還是藉口翰林院的事多離開,沒有再管手頭上的事。

    ……

    ……

    程敏政一走,李東陽重重將幾份奏疏拍在桌上,心中壓抑的情緒,好似也要在這一時間爆發。

    劉健道:“若一切轉變如舊,那也就再沒有轉圜餘地了。”

    李東陽面色陰沉道:“若現在找機會去把事給按下,還有機會嗎?”

    “賓之,西北雖有大批的將官,但基本都不在你我控制之下,如今西北掌控軍權的,基本已都是張秉寬栽培起來的人,這幾年連幾個傳統勳臣都接連遭參劾而去職,若沒什麼變化,那也只有走極端最嚴酷一條。”

    劉健也是在告訴李東陽,若沒什麼辦法,只能走物理剷除這一條途徑。

    李東陽坐下來,有些失神,顯然他還沒從這次的事件“打擊”中恢復過來。

    劉健以寬慰的口吻道:“如果欺軟怕硬,只能讓局面更壞,陛下如今雖寵信於張秉寬,卻在很多事上也留有後手,那就找一些有擔當的人,當做是不畏奸佞的勇者,讓他們往前再頂一頂。”

    誰說皇帝不允許參劾張周,我們就不參劾了?

    就是讓人一股腦往前衝,跟皇帝來個永不罷休。

    李東陽道:“最近朝中,非議張秉寬的人都少了很多。”

    劉健道:“他的起勢,勢必會讓很多人斷了前途,以往你府上多少門客拜訪?如今又有多少?難道他們不擔心自己的前程?張秉寬在朝中刻意迴避與同僚往來,這既是他的強項,要保持跟臣僚的關係,不結黨。但這也是他的弱勢所在,沒有結交,意味着沒人會將他當成靠山。”

    李東陽隨即便聽明白了。

    朝中人因爲跟張周溝通較少,都會覺得,自己跟張周非同一類人,有些人削尖了腦袋要往上爬,自然就會覺得張周是絆腳石。

    很多人是不敢去爭的,但也有不怕死的,讓他們一個勁往前衝。

    再也不用在意這羣人的死活好賴,也不用勸說他們爲大局着想,爲自己安全着想,有一個算一個,就去煽風點火,讓他們不斷去參劾張周。

    這是要達到三人成虎的目的。

    ……

    ……

    程敏政到了翰林院,卻是關上門,誰都不見。

    這次的事,對他來說也有些打擊,主要在於劉健和李東陽的反應,大大超出他的預料,讓他感覺心灰意冷。

    就在此時,侍讀劉春在門口敲門道:“閣老,戶部陸侍郎求見。”

    劉春剛從翰林修撰升了侍讀,平時也會到東宮給太子講學,因爲他說話幽默風趣,最近也是深得太子喜歡,在翰林院中他的人員也一向不錯。

    程敏政親自出來迎陸完。

    二人到了翰林院的學士房內,陸完感慨道:“以往沒機會進來探訪,這可真是個好地方。”

    程敏政拿了茶水過來,嘆道:“養閒人之所罷了。”

    陸完一笑道:“先前程學士回了內閣,跟那兩位閣老,把事都說明了吧?”

    “嗯。”

    程敏政點頭。

    陸完道:“那我猜,那兩位閣老並不會太高興,甚至還會覺得,對他們是晴天霹靂。”

    儘管事被陸完言中,但程敏政仍舊以嚴厲的口吻道:“同是一殿之臣,何須挖苦諷刺呢?”

    陸完嘆道:“早就料到的事情,先前蔡國公上了一道奏疏,所言乃朝中有些人,只爲士林計,而不爲天下計,這話讓我感觸頗多。想朝中這麼多朝臣,本都是爲一個目的而在朝爲官,可到頭來,誰又會真正爲天下計呢?”

    程敏政一時沒說什麼。

    “剛得到消息,陛下已在回京的路上,回來時,就聽說翰林王學士將要入閣,而下一個致仕還鄉的閣老,卻不知是誰。”陸完道。

    程敏政道:“無須是旁人,就是我好了。”

    陸完道:“那程學士到底是爲士林計,還是爲天下計?”

    程敏政皺眉道:“全卿,你說這話,到底是何目的?若是來挑撥離間的,大可不必再說了。”

    顯然從開始,程敏政也沒把陸完當成“自己人”,他還是願意把自己當成翰林院出身的大臣,願意爲劉健和李東陽效犬馬之勞,可惜現在的情況是,劉健和李東陽不待見他,反倒是陸完總是在想方設法與他走上一道。

    這讓程敏政從心底會覺得,陸完這是利用他在跟內閣鬥法。

    尤其是謝遷的事,程敏政對陸完還是有意見的。

    畢竟要不是上聽處和研武堂兩方來攻擊謝遷,謝遷到現在也不至於淪落到去濱海城當個“出納”。

    陸完道:“我已請旨,從上聽處退下來。”

    程敏政道:“光請旨沒用,陛下不會同意的。”

    “你錯了。”陸完道,“上聽處從設立之初,便是以輪換制度爲定,沒有人可以長久留在上聽處中,而要以有能有德之人留之。這跟內閣不同,你們幾位閣老,從來都是論資排輩,除非從朝廷退下來,否則將是一入閣,便終身乃閣老。”

    程敏政皺眉道:“你怎知陛下會讓你退出來?”

    陸完道:“陛下回京之後,就會調整上聽處的成員,如今上聽處內四人,恐怕連程學士也要改之。應該是以馬上要入閣的王學士兼任上聽處差事,蔡國公也就是那位兵部的張部堂,回京之後或是會主理上聽處。”

    程敏政道:“這些你都是從何處聽來?”

    陸完笑道:“不是什麼祕密,無須他人相告。”

    程敏政想了想,好似自言自語道:“張秉寬回京,或是直接要爲吏部尚書,以他的公務纏身,會兼任上聽處差事?他一向都不喜歡往前走,喜歡躲在幕後。”

    “不一樣了。”陸完道,“我還聽說,此番要升吏部尚書的,乃是禮部林尚書。這次張尚書回朝後,會同時兼理戶部之事。”

    “你說什麼?”程敏政驚訝道。

    陸完道:“在下或會進一步,爲戶部左侍郎。”

    “那王德華呢?”程敏政驚訝於陸完消息的靈通,急忙問道。

    陸完搖搖頭道:“這我就不知了,或是升總憲,繼續打理三邊之事,也可能調回京,主理都察院之事,誰說的準呢?”

    程敏政一臉不解之色道:“王德華此番在西北,的確沒立下什麼像樣的功勞,若他立了,是不是回朝之後,這戶部尚書應該由他來兼任?若未得功勞,只能爲左都御史,也的確是降了一格。”

    陸完道:“大概是如此吧。”

    程敏政問道:“那到底是誰離開內閣?”

    之前程敏政還以爲陸完是來挑撥離間的,但在聽了陸完一系列的“內幕消息”之後,他開始覺得,陸完所知道的細節很多,且符合常理,並不像是來找他逗悶的。

    陸完搖了搖頭道:“不會是程學士,要麼就是劉閣老,要麼是李閣老。這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人會退,這是十有八九的事情。”

    程敏政道:“那你來跟我說這些,有何目的?”

    陸完道:“程學士,你如今距離首輔,也是一步之遙,將來再過個一兩年,這內閣之事,或由您來主持,難道在下來跟您通個氣,也需要理由嗎?”

    程敏政冷聲道:“全卿,我承認,你做事很有手段,也有能力,但你也該知道自己的不足在何處。”

    “嗯。”陸完點頭道,“資歷尚淺,在朝中難以服衆,這也是我爲何在上聽處不能久持。”

    程敏政道:“還有,你太工於心計了!”

    這話,就讓陸完不太喜歡聽。

    程敏政卻好像是打定心思要說一些逆耳的忠言一般,續道:“你在朝中,必定會開罪太多人,但你也知,能給你帶來權力的人是誰。你想拉攏於我,讓我相助於你,只怕太難。我這人,想法還是太過於傳統,不太喜歡與你這般工於心計之人往來太多。”

    就差說,你別跟我混了,咱以後分道揚鑣。

    這話非常無禮。

    陸完卻並不生氣,輕笑道:“程學士,您乃高士,也會跟我這般人一般計較嗎?”

    程敏政無奈道:“當初我也以爲,在朝中不過是混幾天日子,等退下去之後,就能頤養天年,己未年那一場會試,讓我心境改變太多,我也不知爲何總會去想一些事,都是超出我所見所聞的,讓我心生退意。”

    陸完道:“程學士要退,那是朝廷的損失。”

    程敏政沒有搭理陸完的話茬,繼續道:“若張秉寬入閣,我隨時可以讓,以前我覺得他,鋒芒過於顯露,太容易得罪人。可經歷這幾年的事情之後,我倒覺得,若是沒他的話,這大明社稷內部將會是一潭死水。”

    陸完笑道:“深有同感。”

    程敏政目視過去,言辭激烈道:“你是張秉寬栽培出來的人,我可以認爲,他算是你的伯樂,但我不認你這匹千里馬。你最近在朝中,與諸多大臣往來,你以爲我不知,但其實我什麼都知道。張秉寬不願結黨,但你卻想以結黨來換取朝中的名聲,並非善舉。我能說的是……你好自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