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二章 一丘之貉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語不語字數:4197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二月初二。

    朱祐樘在沒有上朝的情況下,決定了兩位會試主考,一位是翰林學士兼禮部右侍郎的王鏊,另外一位則是翰林院侍讀學士劉機……至於劉健和李東陽所猜測的,皇帝可能從內閣現有三人中選一人出來當主考的事,並沒有落實。

    皇帝此舉似乎就是想告訴天下人,在這次會試中,他所信任的就是翰林院的人,而王鏊是可以作爲跟內閣大臣近乎一樣的待遇。

    因爲此事並不是經過廷議而出,消息公佈之後,本來還算是合理的事,卻偏偏不少人去解讀,甚至很多人認爲此二人不適合共同開主考這次的會試,形成了在京師官場中一次不大不小的清議。

    也近乎是與此同時,另外一個消息傳到了京城。

    因寧夏花馬池一戰中有懈怠軍機之罪的安遠侯柳景,沒有撐到回京,而是死在了半途中。

    這天朱祐樘一直到下午,才在西暖閣內召見陳寬、韋彬和楊鵬,本是想問問港口的事,誰知這邊陳寬就給他帶來了柳景嗝屁的消息,朱祐樘聞聽消息之後,沉默了半晌,顯然此事也超出了他的預料。

    陳寬道:“以御史所奏,罪臣柳景從寧夏走的時候,身體便罹患疾病,一路上都不見好,也纔剛撐過半途,人就已經……”

    朱祐樘這才開口道:“沒有什麼蹊蹺之處嗎?”

    “這……”陳寬不知該如何回答。

    顯然這超出了他的職責範圍,一旁的楊鵬道:“回陛下,有錦衣衛沿途護送,以他們所報回來的消息,英國公曾私下與此人見面,或促成其……身死。”

    朱祐樘道:“你的意思是說,英國公爲了逃避追責,讓柳景一個人承擔了過錯,讓他自裁了?”

    楊鵬道:“尚還不能確證此事。”

    朱祐樘冷聲道:“有臣子犯錯,朕也沒說要殺他或是抄他的家,他就在半途死了,死得還如此蹊蹺,朕認爲應當細查。着令讓人一定把屍身給運回來,東廠嚴查此事。”

    陳寬有些擔心道:“陛下,若此事真與英國公有關的話,那是不是……”

    “你想說什麼?”朱祐樘道。

    陳寬似乎意識到,自己原本要說的話,可能會犯衝,他急忙道:“奴婢之意,讓柳景的屍身和英國公一路分開走。”

    朱祐樘點頭道:“這是爲防止有人想毀屍滅跡!”

    這會不但是陳寬,旁邊兩人也聽出來,皇帝對張懋是有多不信任。

    “馬上派人去迎。”朱祐樘道,“一般的人,估計也不管用,楊鵬,你去一趟。”

    “奴婢領旨。”楊鵬也有些疑惑,這怎麼落到自己頭上來了?

    在京城呆得好好的,居然讓自己去執行外差?

    ……

    ……

    三人從西暖閣出來,後續皇帝連奏疏都不想批,只讓司禮監內部自行商定,大有一種撂挑子的意思。

    “楊公公,請留步。”就在楊鵬要執行皇命,人都準備不回司禮監時,卻被陳寬叫住。

    楊鵬道:“有事?”

    陳寬道:“楊公公,你此行往西邊去,可要留心了。”

    “這……陳公公的話,怎讓人聽不明白呢?出到京師之外,一定是要小心謹慎的。”楊鵬笑呵呵道。

    一旁的韋彬冷眼相向,隨後韋彬快步走出去幾步,把空間讓給二人。

    陳寬這才湊過去道:“也都知道,在此事上,英國公不可能什麼事都沒做,但只要沒證據,最好還是不要把事態擴大。一個執掌京師軍權幾十年的老家夥,他再怎麼無能,手上的人脈關系也是雄厚的。”

    楊鵬道:“聽不懂。”

    陳寬冷聲道:“你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一個能讓大明侯爺身死的人,再想讓別人丟個命,怕也沒多難。咱家跟英國公也不是一路人,可要是把狗逼急了,他也會跳牆,更何況是人呢?”

    楊鵬臉色沉寂。

    他看出來,陳寬不但是在警告他,更好像是在樹立一種主次的順序。

    就好像在說,你楊鵬還是太嫩,有什麼事最好是聽我的。

    “有關安遠侯的事,太皇太后一定會過問的。”陳寬再道,“英國公也一定會防着這一手,他做事爲求滴水不漏,當然不希望旁人去嚼舌根。咱都是聰明人,一切都是要維持朝廷的穩定。到底是東邊風大,還是西邊的風更強,都不該影響到咱。咱又不是牆頭草。”

    楊鵬道:“以陳公公之意,咱這幾人中是有牆頭草嗎?”

    陳寬搖頭道:“蔡國公多不理會都督府之事,都督府內部的事務,還是交給他們自行去解決。咱最好不要牽扯其中。言盡於此!希望下次見你回來,還是囫圇的。”

    這話讓楊鵬皺眉。

    他感覺出來,陳寬這是在威脅自己。

    不過隨即楊鵬也明白,因爲一些事跟陳寬起了衝突,現在陳寬完全不待見他,就算他楊鵬如今爲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但在地位上仍舊不及陳寬,這是遭了上司的恨。

    在楊鵬看着陳寬走遠之後,嘀咕道:“本以爲解決一個李璋,就能擺平所有事,看來大患不在李璋身上。”

    此時的楊鵬眼神中,隱約已經透露出殺意。

    ……

    ……

    進入二月。

    港口這邊已經開始進行春播。

    新作物在北方進行推廣,並不是好地方,畢竟北方的春播普遍較晚,但這裏畢竟是天子腳下,張周也容易控制,推廣試驗的結果也能第一時間反饋。

    張周帶着人下到農田。

    當天他要完成兩件事,一是教農科人員完成玉米的播種,二就是去到港口的新火車站,完成奠基儀式。

    在這之前,永平府鐵礦場到港口的鐵路已經在修建中,進展還比較順利,按照預期,這條幾十裏長的鐵路,將會在當年秋天的時候竣工運行。

    “張兄,這東西能吃嗎?華夏人沒吃過這東西,別再有什麼毒素。”

    朱鳳跟在張周後面,他就是出來看風景的。

    走到哪,他都覺得很新奇,甚至有時候還會停下來,問問是怎麼回事,再或是發出一點質疑。

    現場也只有他敢當面去質疑張周所做之事,旁人都只是簡單遵命辦事。

    張周沒有理會朱鳳的問題,等把一排田壟播種完畢之後,又跟農科人員做了一些講解,隨後才邁着沉重的步子從田地裏出來,最後連靴子也給換了。

    一旁擺着桌子和木凳,是專門爲張周所準備的。

    港口作爲張周自己的領地,這裏的官員也是知道巴結和逢迎的,他們知道張周出城勸農桑,也有不少人一早就在田地之外等候,希望能跟張周近距離溝通,主要還是爲了體現他們的存在。

    “就在這裏坐坐。”

    張周也沒介意旁的,沒到桌子板凳那邊,就在田地邊坐在枯草上。

    朱鳳也大大咧咧坐下,拿起水壺就喝起來,喝了幾口才想到還有張周在,順手遞過來道:“張兄,要喝嗎?”

    張周道:“不用,我有。”

    等二人喝過水之後,那邊在農科人員的努力之下,第二排的玉米已經播種好。

    “有你在,還用他們做什麼?”朱鳳問道。

    張周道:“今年若是收成好,他們會下派到大明各個府縣,以農官的身份,去栽培,一去可能就是一兩年,要教會地方官府中人。從播種再到施肥,還有後續的各種事,都需要他們學會,並且能整理和總結。”

    “施肥?”朱鳳問道,“是說……”

    張周搖搖頭道:“很多東西,現在沒法跟你解釋。富國強軍,我們現在只做到了第二條,富國的事一直沒有做到。”

    朱鳳笑着道:“我覺得挺好的,這裏多繁華?”

    張周道:“要做到富國安民,最重要的是讓百姓吃飽飯,並且讓他們有能力多生產,如此大明的子民數量才會增加,以後遇到一些小的天災人禍,才不至於釀成大禍。畢竟……沒多少年了。”

    “什麼意思?”朱鳳問道。

    張周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道:“以我估算,再有個幾十年,就會不斷出現天災人禍,到那時,若是百姓吃不上飯,就會成爲流民,到時就會出現大的變亂。”

    朱鳳道:“有那麼強的兵刃,不怕,就說那些火器,是一般小毛賊可比的?”

    張周嘆道:“最重要的還是人心向背。光靠武器的鋒銳,解決不了問題的關鍵。知節,我們要做的,是替朝廷來收攏人心,而不是爲了造殺孽,不是嗎?想當年大秦是何等強大,還不是被一羣斬木爲兵的給顛覆了?仁義乃是立國之本。”

    “哦。”朱鳳道,“我不是讀書人,不懂那麼多大道理。”

    張周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就是對對牛彈琴。

    這會劉貴帶着人過來,在孫上器隨軍出征到遼東之後,就是劉貴在忙前忙後當跑腿的,不過因爲劉貴是張周的“家僕”,也導致很多事做起來並不方便,雖然劉貴現在也有錦衣衛副千戶的名頭。

    “爺,京裏來人了。”劉貴道,“您回去看看吧。”

    “什麼人?”朱鳳問道。

    劉貴道:“不知道。”

    這就體現劉貴在某些事情上,光有小聰明,而不能做到盡善盡美,跟孫上器這種職業錦衣衛出身的相比,劉貴少了京城官場人際的歷練,這種經驗只能靠劉貴自行去摸索,且有很多事……在張周看來,劉貴可能是一輩子都學不會的。

    張周道:“收拾一下,我先回去。讓他們把田播種完畢,最近的差事,就是讓他們到永平府各地,到不同的田地環境內去播種,同時教會各地負責農桑之人。”

    ……

    ……

    張周在行館內見了形成來使,由楊鵬派過來的太監蘇用。

    蘇用年紀很輕,大概也就二十歲,但一副虎頭虎腦的樣子,看上去莽撞,但眼睛裏帶着精光,給人一種蔫壞的感覺,張周從此人身上彷彿能看到年輕時的楊鵬。

    在蘇用身旁,還站着個年輕人。

    “這位是我家侄公子,楊志。”蘇用趕緊給張周介紹。

    楊志迎頭給張周行大禮道:“晚輩楊志,參見公爺。給公爺您請安了。”

    張周打量着眼前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年輕人,一副紈絝輕佻之氣,那感覺就好像是個浪蕩公子哥,而作爲楊鵬的侄子,這位楊公子也是大大的有名,就在於曾捲入到滿倉兒案,也曾是風雲一時的人物。

    朱鳳走過來道:“楊公子?久聞大名。聽說你在京師裏,混得很開啊。”

    “這位是?安邊侯吧?給兩位爺請安了。”楊志倒是顯得很高興。

    一次見到兩位大人物。

    張周笑道:“楊公公這是把自家子侄送到我這裏鍛鍊來了?楊公子,可別說我這裏條件艱苦,不比京師那繁華之地。就說這裏的規矩,也是很熬人的,如果你做得不盡人意,可別怪我不盡人情。”

    楊志顯得很興奮道:“知道,知道,能跟公爺您做事,是晚輩的榮幸。”

    張周道:“什麼晚輩的,你與我年歲相當。”

    “不是,您與家叔乃平輩論交,就是晚輩的長輩,晚輩豈能在長輩面前失禮?您就是晚輩的再生父母,您有吩咐說話就行……小人父母走得早,在家中全靠叔父,出門在外,就靠公爺您了。”楊志臉上一副很開心的笑容。

    朱鳳皺眉道:“這嘴還挺甜的。”

    蘇用道:“這裏有宮裏的來信,小人也是給公爺您帶來。公爺……都是鉛封的,小人可未曾查閱過。”

    “嗯。”張周把朱祐樘的來信接過來。

    隨後讓人去給蘇用和楊志安置。

    ……

    ……

    等人出去了,朱鳳道:“張兄,聽說過滿倉兒吧?頭幾年,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

    張周道:“聽說過。”

    朱鳳道:“聽說那楊公子,就是滿倉兒的相好,本還想替滿倉兒申辯,把朝中幾個當官的都給拉下去!不過此人也驕縱跋扈得很,在京中可說是混世魔王,比之張家那兩位國舅也不遑多讓,他在這裏,怕給你鬧出什麼事來。”

    張周問道:“這一座城,這種鬧事的人還少了?讓我怎麼辦?”

    朱鳳笑道:“我就是提醒一下你。這種人,不能看他的表面,他看起來對你尊敬,但誰知道是什麼心思?小心防備吧。”

    從這副神情中,張周隱約覺得,朱鳳這是怕失寵。

    張周琢磨了一下,大概在吃喝玩樂這件事上,朱鳳跟楊志其實也是一路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