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章 人心向背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一語不語字數:4186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弘治十五年,大年初一清早。
劉健和李東陽早早就來到左順門外,等候入宮朝見賀新年,而當天卻只有零散幾人到來,六部尚書一早就來的,也只有禮部尚書林瀚一人。
各人見面,基本的拜年之詞不可少,隨後劉健將李東陽叫到一旁。
李東陽先開口道:“爲何負圖都未來?”
在李東陽看來,昨天劉健先去找馬文升,由吏部尚書挑起今日的跪諫之事,卻是連馬文升這個發起者,好像都當逃兵了。
“等等。”劉健道,“早晚都該會來。”
李東陽這才將自己昨日會見朝中很多臣僚的事說出來:“該見的,也都見過了,或者是找人去傳話,所給的回答都一樣,今日必定是要響應的,不過……”
“不過什麼?”劉健皺眉。
李東陽嘆口氣道:“聽說今日一早,陛下發了詔諭,說是今天的賀歲取消,讓各人自行掂量是否要來,我只怕陛下已知曉我們的用意,已在防備這一手。有的人會因此而不來。”
劉健道:“如果只是幾個人,那無關大局,現在來的人……也可以了。”
“嘶。”程敏政吸口氣道,“賓之啊,這事是有些難的,伱難道不知,陛下這次的態度非常堅決?且陛下讓東廠和錦衣衛的人沿途就給擋了,話說今天很多人剛出家門口,就有人告訴他們今日朝會取消的事,也告知若是到來,後果自負等等……你讓衆人怎麼來呢?”
等人走開之後,劉健才瞪着李東陽問道:“沒去找?”
劉健也在琢磨,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偏差。
劉健一時也無法迴應。
“兩位閣老,這新的一年,朝野上下還要多加仰仗。”林瀚笑容滿面,也是春風滿面,“聽聞今日陛下的躬體仍舊欠安,不如我們早些回去?”
程敏政往四周看了看,確定沒人往這邊偷聽時,這才湊過去道:“人都是有畏懼之心的,參劾那位蔡國公,很多人看不到實在的意義,若只是爲於喬的事……應該由刑部再去爭取,畢竟於喬的案子尚未有定讞,不是說一定沒有轉機的。非要揪着蔡國公來說事,這不是觸動天子的逆鱗嗎?”
程敏政道:“是說今日朝會,有事要跟陛下啓奏?是關乎到爲言官論救,還是……繼續參劾呢?”
正說着,不遠處又有人要跟林瀚拜年,林瀚也只能尷尬轉身過去應付。
……
“什麼?”林瀚一臉不解。
……
言外之意,林瀚不可能不知道。
現在皇帝用正大光明的手段,要懲戒結黨營私且參劾前線將領,對戰局形成不利影響的謝遷,而你們傳統文官則想用一些小花招,把這把火燒到張周身上……
李東陽道:“那要是他有意裝糊塗呢?”
說句不好聽的,就是把林瀚等相對中立的人,裹挾着帶到今天的跪諫場合來,讓他們想走也沒臉走。
李東陽走過去,把程敏政叫到一旁,翰林院的人也很識趣讓開,卻也是同時,王鏊帶着楊廷和、樑儲等人這纔剛到,而李東陽暫時也沒時間去應付他們。
劉健道:“亨大,你不會不知今日是什麼日子吧?”
皇帝最不想讓張周捲入其中,甚至沒讓張周出來參與議事,你們此舉簡直是在把自己往皇帝對立面的立場上去擺。
劉健道:“以林亨大的人緣和耳目,能不知今日之事?”
……
劉健皺眉。
時間逐漸在推移。
這事,的確是他跟李東陽私下商議過的。
他很想站在劉健和李東陽這邊,奈何人家不把他當自己人,他還想當個老好人居中調停。
“克勤,今天是怎麼回事?”李東陽問道。
“呵呵。”程敏政苦笑道,“話不好聽,但其實……也差不多。誰讓於喬所參劾的人,在西北一戰中立下功勞?最近翰林院也在商討爲平虜伯晉爵的事,加上新建伯……若是這麼繼續下去,只怕是……唉!”
程敏政作爲相對中立的人,豈能看不出來皇帝對張周無限的偏袒?
這也讓程敏政左右不是人。
看林瀚那模樣,的確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但也可能是林瀚揣着明白裝糊塗,不然爲什麼一早來,就邀請他們離去呢?
程敏政道:“其它的朝事上,朝中的人,或會毫不猶豫站在這邊,可涉及到於喬,還有蔡國公,這事……不好歸類。有些人其實是……難以左右兼顧的。”
在這種事上,程敏政也就是誠心實意在勸說李東陽收手。
程敏政來得比較晚,一來就跟幾個翰林院的人湊在一起,有說有笑,似乎並不知曉今日之事一般。
但在這種問題上,他怎麼可能去說服文官翹楚的劉健和李東陽?所以他寧可冒着被人詬病的風險,今天也要來,甚至還勸說一些人到來……結果就是李東陽會覺得他做得還不夠。
“會有此等事?”李東陽也是大吃一驚。
正說着,林瀚也走過來再跟李東陽和劉健二人打招呼。
本來劉健以爲,到宮門口的人,會越來越多,卻是到天已經透亮,太陽都升起半空時,到的人仍舊是寥寥無幾,且來的人越來越少。
李東陽道:“你莫不是忘了,先前你也說了,有些人不是靠請來的,而是靠架來的,有些話昨日說了,跟今日說,那是兩樣的。今日有些人來了,就不得不留下,若是提前告知或就各種找理由來推脫。”
李東陽趕緊拉了劉健一把,大概是想提醒劉健,有些事根本沒跟林瀚打招呼。
李東陽板着臉道:“二者兼有。”
李東陽皺眉道:“以你之意,有些人在廷鞠的時候幫於喬,只是礙於情面,但其實他們心是向着張秉寬的?”
……
等待仍舊要繼續。
當李東陽回到劉健面前時,他還大致數了下,到場的一共才三十多人,相比於四百多人的京官隊伍,今天到場的連一成都不到,中下層的官員近乎是一個都沒到場。
劉健道:“還是通知得不夠?難道就不能互相轉告一番?”
李東陽面帶無奈之色道:“連他們自己都不想來,更不想捲入其中,讓他們轉告於誰?”
“咳咳。”
劉健也可能是被風嗆着,也可能是眼前的事對他打擊太大,他不由咳嗽起來。
李東陽等他緩了緩,才道:“陛下早有防備,且派人各家都打了招呼,光是今日來的路上,就有不少人給擋回去。有些人也是迫不得已吧。”
他這麼說都算是客氣的。
他就沒好意思說,人家本來就不愛來,只是恰逢皇帝派人去把他們擋住,一個個正好又覺得今天不用來參加朝會,不用來給皇帝拜年,然後就各都回去了。
算是就坡下驢。
“賓之。”
不遠處,馬文升也趕來。
與馬文升一起來的,還有吏部左侍郎傅瀚,二人算是來力挺劉健和李東陽的,只是姍姍來遲。
馬文升走過來,本還有人想給他拜個年的,也被他伸手暫時給阻攔。
馬文升來的目的性很強,徑直走上前道:“你們或有不知,今早就有人到府門前,把宮裏的話給帶出來。或是對今日之事有大的影響。”
“聯名的事呢?”劉健問道。
“聯名者……也少了一些,本來有很多人是可以聯名的,但在他們聽說,需要今日到這裏來行諫言,便就退縮了,在你們二位面前,他們或不好意思把話明說出口,但在我那邊……”
馬文升也無奈。
其實連馬文升這樣的人,今天也不太想來。
搞跪諫,甚至是要跟皇帝對着幹,還只是爲了讓皇帝壓制張周,爲謝遷說情,這事怎麼聽都不靠譜。
皇帝的態度,朝野上下每個人都知道,要參劾張周,先拿出張周做得不夠好的地方……結果張周現在是處處風光,且人都不在京,沒跟你們起正面衝突,你們就這麼把張周當成大敵……從哪個角度來說,想把張周給按下去,都不合適。
傅瀚走過來道:“欽天監那邊,我也走過一趟……說是最近沒有相應的天時之事。”
這就涉及到另外一種打壓張周的方式。
如果是現在發生了什麼不好的天文事件,可以把罪歸到張周身上,再或是有人禍也行……可問題是,張周本身就是這方面的大行家,每次有什麼大事,張周預測比誰都超前,一個提前讓百姓防災的半仙,拿天文的事情去攻擊,這不是往槍口上撞?
馬文升往四下看了看,嘆道:“可就來這麼幾個人,我也是沒想到的。”
顯然馬文升也是高估了文官內部的團結。
就說六部尚書,以馬文升這樣的發起者,都不願意跑來跪諫,結果今天的活動就沒組織成功,在他聽說這邊很冷清之後,他才急忙敢來,但其實已經無濟於事。
別人也不會因爲你馬文升來了,就趕來助陣。
“上奏……無論多少人,這奏疏……也該呈遞上去!”劉健顯得很堅持。
這是他在朝這麼多年,第一次有這麼大的挫敗感。
他人都快站不穩了。
換了以前,無論跟張周鬥得多兇,至少文官這邊是堅定不移站在他這邊的,甚至在廷鞠謝遷時,除了上聽處和研武堂,都力挺謝遷……這才給了他一種假象,那就是他自己還能控制朝局,才會發起今日對張周的總攻。
結果攻擊還沒開始,就被皇帝先抽了梯子,再加上那些反對張周的人本來就沒那麼堅定,導致很多人臨時變卦,直接退出不幹了。
李東陽也趕緊勸說道:“如今這狀況,聯名的話……只怕沒有什麼效果,反倒會讓有些人借題發揮。”
“是啊。”馬文升也急忙勸解,“應當從長計議爲好。不應急於一時。”
這是告訴劉健,本來我們還佔着個輿論基礎,現在連輿論都逐漸轉向了,你還怎麼死板去攻擊張周,只怕連你自己都保不住。
等你退下去,還靠誰來跟張周鬥?
傅瀚道:“這要是換了幾年前,並不會如此。”
李東陽道:“這要是幾年前,張秉寬也不會像今日這樣隻手遮天,如今陛下所能聽進去的,也只有他一人之言。陛下如今連上朝都少了,光是顧着聽取他的言論,讓我等再難仰慕天顏。”
馬文升苦笑道:“陛下最近的確是龍體有恙,這是毋庸置疑的,並不是誰刻意阻攔。”
這點馬文升倒也相對中立一些。
因爲他知道,張周並沒有發動所有的資源來鬥他們,如果發動了,也就不是現在這樣只是他們在出招。
……
……
“幾位閣老、部堂?還等着呢?”
這會,終於宮裏面來人了。
來的正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陳寬,還有秉筆太監李璋,當然李璋也是今天阻攔大臣前來宮門的“罪人”。
劉健帶着人往前迎過去,先是拱拱手。
陳寬笑道:“陛下聽說諸位還在,特地吩咐下來,就在這裏賜宴。也不必等到中午,用過賜宴後,就可以先回了。要是有什麼大事,就等十天後……或者是上元節之後再說。陛下最近也想得個清閒。”
正說着,他擺擺手,李璋先行離開。
“這是?”李東陽問道。
陳寬驚訝道:“李閣老,這還用問嗎?各皇陵是要祭拜的,陛下今日起得晚了一些,特地讓人拿了旨意,給各家送去,京營的人協同祭拜皇陵等事。另外還有旨意下來,朝中人各休息十日,而朝議等到上元節之後再行恢復。也就是說,十五天之內,陛下基本是不會過問朝中事項的。”
劉健道:“什麼事都不辦嗎?”
“也不是。”陳寬笑道,“像謝閣老的案子,陛下已經批了。”
“什麼?”劉健緊張起來。
這還在爲謝遷努力呢,結果白費了?
陳寬道:“實不相瞞,陛下體諒謝閣老爲國之心,並不是有意要拖延和阻礙戰事,但造成的影響很不好,這不……陛下赦免其死罪,也不必流放,只是以小吏發海邊爲官三年,就可以辭官歸故里了。”
只是降職,甚至都不是發配。
至於是什麼小吏,也無須計較,但三年之內不允許辭官。
三年之後,謝遷滾蛋……總之從現在開始,朝廷就應該沒謝遷這個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