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見風使舵之徒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一語不語字數:4187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張周冒着風雪回京了。
兵部右侍郎熊繡親自到城外迎接他,並且給他帶來一些最新的消息,其中就包括崔元和朱鳳在草原“失聯”,且已多日未曾有任何隻言片語,等於說二人所率的兵馬,已經進入到“凶多吉少”的局面。
“哦。”
張周對此倒還是很淡然的。
除非是極端惡劣天氣,才會令一萬多兵馬進退維谷,但即便如此,這麼龐大的一支隊伍,有足夠多的糧草輜重,並且在武器上對韃靼人形成絕對的壓制,就算一時失聯似乎也不是什麼致命的壞消息。
熊繡道:“張部堂,聽說最近有言官在暗中謀畫,對你行參劾之事,具體……在下也不知曉。還有一事,是南方士子在暗中議論,說您在文壇上偏向於北方士子,並議論紛紛……”
張周斜眼看着熊繡,臉上露出些微怪異的笑容。
“熊侍郎,我在士子中的名聲,跟在朝爲官,好像沒什麼聯繫吧?”張周笑着問道。
熊繡道:“現在滿京師都在傳言,說您將會主持來年的春闈,三年前春闈出了事情,您也是知道的。現在……這件事對您的名聲也會多少有些影響。衆矢之的,似也無可避免。”
“嗯。”張周點點頭。
熊繡再道:“英國公已傳信到京師,告知他如今駐兵於寧夏邊陲,請朝廷再調撥錢糧給他,否則他將會撤兵回延綏。三邊王總制和新建伯的人馬,已經相繼撤回到大明境內,這一戰……只剩下安邊侯跟京山伯那邊還無消息了。”
張周道:“不是聽說,還有馬儀的一路人馬,在寧夏也尚未回來嗎?”
“呃……是。”
熊繡這才好像是恍然記起來有這件事一般,點頭道:“的確是如此,不過這路人馬乃是前去追擊韃靼人,先前曾有消息傳回,說是正往延綏方向走。消息尚且還不能確定。兵部內的事情,在下已做了一番總結,這是一份條陳,您親自看過便知曉。”
“哦。”
張周接過熊繡遞過來的一份書折。
熊繡道:“最近在京的很多事,都因爲這場雪停了下來,連研武堂也都暫時閉館。陛下多日未曾上朝,您回來之後……若是能入宮面聖,還望將陛下躬體的情況,告知我等,也好讓我等放心。”
張周擺擺手道:“面聖與否,我不知,也無法將宮闈內的事外泄。還請熊侍郎見諒。”
“是。”熊繡道,“再就是……謝閣老先前因爲一些事,如今在詔獄中,兵部內商議,要對他上疏論救,還望張部堂您能聯名。”
張周眯起眼來。
照理說,這會張周應該一起聯名,讓皇帝放了謝遷,以體現出他張周的高風亮節。
文人都講個面子,如果他不出面,會被人覺得他小肚雞腸,很多人會因此跟他產生隔閡。
張周道:“既然下了詔獄,必定是犯了事的,現在事都沒解決,就要上疏,論什麼?這段時間我不在京師,對謝閣老的事全然不知,如此的上疏,那是對朝綱的不負責任。”
熊繡驚訝望着張周,他沒想到張周的態度如此強硬。
熊繡驚訝之餘,趕緊再提醒道:“如今安邊侯和京山伯尚未有消息……”
張週一聽明白,這是在提醒他,你要跟文官講和,否則要是崔元和朱鳳真在草原遭遇大敗,或是兵馬出現大面積的折損,你現在的態度可就是給你自己找麻煩了。
你替謝遷說說話,這樣傳統文臣在回頭也不會死命參劾你。
“他們帶兵在外,有沒有消息,與我何幹?我雖爲兵部尚書,也不能每件事都親力親爲。”張周語氣很冷漠。
熊繡似乎也沒料到張周會如此把事擇乾淨,好像是推卸責任一般。
卻還沒等二人多交談幾句,皇宮那邊就來人了。
是李璋。
在陳寬升任司禮監掌印太監之後,李璋的職位仍舊沒變動,他這次是專程過來幫皇帝傳話。
“那在下……就先告退了。”熊繡見到有宮裏人來,趕緊行禮告辭。
張周拱拱手做了相送。
……
……
李璋到來,自然是接張周入宮的。
張周回京,就是因爲皇帝的想念,而張周回來自然也是要第一時間去面見朱祐樘。
“先生,剛纔那位……是熊侍郎吧?他……有沒有跟您說什麼事?”李璋試探着問道。
張周道:“說倒是說了,基本都是些公事,還告訴我,現在京師都在傳言,說要讓我當來年春闈的主考,還說我偏向於北方士子云云,我乃是南直隸出身的進士,他們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
李璋驚訝道:“他……跟您說這個了?”
張周笑道:“其實我也沒明白,他爲何要跟我提示這些,我能理解,他好像對我的名聲好壞很在意,也算是替我考慮吧。”
“呵呵。”、
李璋笑了笑。
您還真是會把別人當好人。
“先生,您回來路上,可有聽說謝閣老的事?”李璋也算是直言不諱,也把謝遷的問題提出來。
張周道:“巧了,剛得知,說是謝閣老正在詔獄中。”
也沒說是不是熊繡說的,就說剛得知,其實也算是在暗示李璋,熊繡的態度你自己琢磨去,別指望什麼事都從我嘴裏往外套。
李璋嘆道:“說起來,謝閣老也算是個高古之人,人在詔獄中,一句話都沒說,這兩天更是水米不進,大有一種……唉!陛下知悉之後,也是略有些心疼,說都是朝中老臣,曾爲朝廷做過不少事……要把人給送回去……連皇後也在旁幫忙求情。”
張周心想,這謝遷也不是看上去那麼老實巴交。
身爲文臣魁首、內閣大臣,基本手段還是有的,嘴上說的多麼正義,現在卻要以皇帝師長的身份,在牢裏搞絕食那套,讓皇帝產生憐憫,並將他的事既往不咎。
而當年謝遷曾勸說皇帝暫緩納妃的事,對張皇後也算是“有恩”,現在張皇後也會出面替謝遷說話。
張周道:“那是挺可惜的,李公公沒有去勸勸?”
李璋一愣,問道:“您是覺得,人在東廠嗎?沒有。人跟東廠沒有一絲關係,陛下也沒說一定要問罪,大概只是想讓謝閣老吃些苦頭。當奴婢的,也不好隨便去揣測聖意。您回來了,只需讓您知曉有這回事,您的意見如何,咱家是不敢干涉的。”
又是在試探口風。
張周與李璋並列而行,目光看着遠處空蕩蕩的街道,道:“謝閣老好歹也算是對我有知遇之情,我只能坐視不理呢?但我對謝閣老的事,多少也不太知悉,我剛回來,有些話也不好隨便亂講。”
攪渾水。
張周也習慣了在官場上做這種近乎無意義的拉扯。
他似乎也看出來,這次他回京,似乎很多人在等着看他對謝遷的態度,就連之前看起來不問世事的熊繡都跑來提議他去給謝遷求情,也可見誰都知道現在他對謝遷拋出橄欖枝,的確是能救謝遷的命。
但話說回來,皇帝真想要謝遷的老命嗎?
李璋道:“也是,也是。您知悉不多,回頭自會知曉。”
張周瞄了李璋一眼,聽意思,大概是皇帝要把謝遷的案子交給他張周?
難道皇帝不知道他張周在這件事上有多尷尬?
朱祐樘是一個懂得人情世故的皇帝,以張周所料,朱祐樘大概不會跟他提任何有關謝遷的事情,這個皇帝在某些時候,也是能有擔當的,那就是幫他張周解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
……
張周回京,隨即便與李璋入宮。
消息卻是第一時間傳到了李東陽耳中,李東陽本想去謝宅拜訪,在這種時候,他沒有選擇避嫌,而是主動迎上去,也是表明文臣高層要跟謝遷共同進退。
見張周的是兵部右侍郎熊繡,而去見李東陽告知消息的人,則是左侍郎熊翀。
“張秉寬隨後就入宮去了?”李東陽對張周那模棱兩可的態度,並不太關心,他甚至不指望張周替謝遷說話,他只在意張周這次回京的動向。
熊翀道:“聽說是,但也沒人跟着,東廠的人您是知曉的,那位李公公做事手段……非比尋常。”
李東陽嘆道:“說來也是,最近幾年,也沒誰會跟此人一樣,對我臣僚如此生分。”
前有蕭敬和李榮兩個提督東廠太監,二人都“老實巴交”,身爲特務頭子卻對文臣客客氣氣,會讓文臣產生一種“東廠不過如此”的印象,而李璋也不過是正常了一些,就會被李東陽等人冠以“惡吏”的名頭。
“現在已能確信,王伯安和王德華二人領兵,於草原上並無所斬獲,眼下只有東西兩邊各一路人馬,尚未有消息,說來……他們都曾是張部堂的嫡系,李閣老也該知曉,那馬儀曾有劣跡,也是靠張部堂的迴護,才有今日。”
熊翀即便再不想跟張周站在一隊,也知道現在張周是他的上司,且是能關乎到他官途的人。
所以即便在李東陽面前,熊翀也沒有刻意去說張周的壞話。
而提到馬儀的事情,看起來也只是“就事論事”。
李東陽道:“那也正好,張秉寬自以爲事事都能如他所料,且不知這上天自有公斷,豈能容他次次放肆?這一戰就是給他的教訓。”
熊翀道:“說是戰敗,也爲時尚早。”
“無功便是過,西北各處勞民傷財,到現在都無進展,難道不是策劃者的失職嗎?如果你們兵部下不去狠心,那以後兵部有什麼事,也別找這些人,礙眼的事,沒人願意做!”
李東陽就是拿出“割席”的架勢,讓熊翀知道。
你要麼代表兵部把張周給消滅,將他杯葛,讓皇帝知道你們兵部其實也容不下張周。
要麼……以後你們兵部就是朝中六部之外的衙門,休想傳統文臣再給你們一絲一毫的協助,你們兵部要是有本事自立,那你儘管不用來求着我,以後有什麼事自己解決就行。
熊翀思忖之後,也顯得爲難道:“這件事,也容回去商議一番。”
“我說什麼了?”李東陽甚至帶着幾分惺惺作態。
“沒有。”熊翀急忙道,“李閣老您只是說,在此戰中,或有人失職,我等也會回去查查。”
說完,熊翀就要走。
“你等等。”
李東陽隨即將熊翀給叫住。
熊翀道:“李閣老有何提點?”
李東陽猶豫之後再道:“實在不行,就把南方的軍務給着重提一提,兩廣的事情,還有江淮、南京、浙江,讓陛下做一些轉圜,由張秉寬去南方再爲南京兵部尚書,也不是不可。南方他布了那麼大的局,讓他去管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李東陽似乎也知道,想試圖讓皇帝徹底放棄張周,是不合適的。
只有讓張周逐漸遠離皇帝,當皇帝身邊不再仰仗於張週一人時,旁的大臣才有機會重新獲得皇帝的信任。
“這……”熊翀顯然不想幫李東陽謀劃。
“最近,龍虎山的那位張天師,也要到京了,他什麼身份什麼能耐,你也該清楚。這天下之間,天師只能有一個,道家的事,讓他們道家自行去解決,如果一個道士都能長久安守在兵部尚書的位子上,甚至北方遭遇戰禍都不加問責,那朝堂豈不成了蛇鼠氾濫之地?若此事成,這兵部……也自然由你……你該知曉我的意思。”
不是白用你,你能幫忙做成這件事,就把兵部尚書的位子給你。
熊翀顯然不覺得這是什麼好提議。
燙手山芋……
我現在當兵部左侍郎,已經是高危職業,讓我當兵部尚書?那不等於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真以爲官越大越好呢?
“這天也涼了,兵部有什麼置辦的,在京的官員中有什麼缺的,也只管說一聲。”李東陽道,“這些人能幫忙的,也都幫着。張秉寬在朝這幾年,朝臣噤若寒蟬的,也沒過什麼好日子,如果他能去南方留個幾年,以後再回來,他正常當他的尚書,我等也早就退了,井水不犯河水,也不算是交惡。你覺得呢?”
熊翀無奈道:“在下明白,在下只是覺得……有些事,實在是力不能及,非要讓在下表明態度的話。那在下……還是願意爲李閣老所驅馳的。”
說完,李東陽便打發熊翀走了。
等人走遠了,李東陽望着背影,卻好似是惡狠狠道:“見風使舵之徒。”(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