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三章 人在屋檐下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語不語字數:4355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錦衣衛,北鎮撫司。

    郭昂跟牟斌彙報各項事情,尤其是涉及到最近一段時間,錦衣衛往永平府調人的事情。

    “……陛下有旨意下來,說是過去的人,一概都要聽從蔡國公的調遣,目前蔡國公並不會前往永平府,籌備等事項都是由千戶孫上器在完成,陛下還會調錦衣衛千戶王時前來,他們二人將會全權辦理永平府事務……”

    郭昂大概也知道自己北鎮撫司鎮撫使的差事,也快要到頭了,他也儘可能在爭取繼續能混個差事。

    不一定非要在錦衣衛,因爲郭昂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晉升指揮使,那就只有謀求軍職,在都督府當差,以後到各邊鎮或是地方,也算是一方諸侯,或也會比在錦衣衛中聽命辦事要好。

    牟斌聽完彙報之後,滿意點頭道:“廠公李公公跟我提過,說是陛下已將永平府賜給蔡國公,要在那邊修造城池,土地、礦場和各種工坊,都會隨之建造,聽說還會在那邊修造鐵路,就是一種可以鐵殼子跑的車。船塢和船廠已在修造之中,預計那位出使朝鮮的唐侍郎回來,就會過去兼領差事。”

    郭昂問道:“是以何名義?不是說,薊鎮如今仍舊是劉巡撫?”

    “誰知道呢?”牟斌道,“我等關心這個作何?派過去的人,也只是聽命辦事,錦衣衛現在……既要聽命於陛下,也要聽命於蔡國公,惟獨不是你我所能決定的。先前陛下讓調一些落罪的人往永平府做事,辦得怎樣?”

    郭昂道:“都是跟刑部、大理寺對接,以前流徙都是往西北走,現在那些犯人聽說是去永平府,都還挺樂意的。”

    “哼,那可不是,永平府臨近京師,且還是京畿繁華之地,就算同樣是去做苦力幹雜活,去永平府也算是他們祖上燒香。”牟斌語氣冰冷道。

    “呃……”

    郭昂想說什麼,但卻好像開不了口。

    牟斌瞪了他一眼,問道:“什麼事?”

    郭昂道:“牟大人,您也該知曉,昨日英國公派人到錦衣衛來,說是要討個罪眷回去,乃是保國夫人。”

    牟斌又輕哼一聲道:“惦記她的人,還挺多的。”

    郭昂無奈道:“卑職也是聽說,保國公府這位夫人很是強勢,以前在太夫人還在時,她就已經當家,府中大小事務都聽她的,自從老公爺過世後……這幾年下來,無論是府內外的人,都知道她的……厲害之處。”

    因爲朱暉的親孃早逝,雖然後媽是張懋的妹妹,但顯然朱暉並不會把這個後媽當回事。

    “嗯。”牟斌點頭,“我也聽說,老公爺過世頭幾年,身體便就不行,府上的事基本也就不管,有人要給保國公送禮,非要先過她這一關,保國公並不會明面上納賄,但他的夫人卻可以讓都督府那些將領爲之低頭。”

    郭昂道:“正是如此。也是先前保國公權勢很大,京營剩下的將領,都不得不去巴結。”

    “哼哼!”牟斌冷笑道,“曾經家勢強的時候,不可一世給人出的難題多了,就開罪了不少人,如今落難,當然也不會有好下場。官場中人本就是如此,若是文臣倒也還好,涉及到都督府的這些勳臣將領,近些年來出狀況的也不在少數。”

    大明中期,靖難之役之後,朝廷對進士出身的文臣倒也還算是禮遇。

    就算是文臣有劣跡,也只是罷官回鄉,但武將出身的情況就大爲不同,抄家滅族的都有。

    郭昂有些爲難道:“現在是英國公開口,這面子怕也不好不給。”

    牟斌又冷冷打量着郭昂,看得郭昂直發毛,不敢跟牟斌對視。

    牟斌道:“怎麼,開始爲自己想退路了?”

    “卑職並非此意……”

    郭昂趕緊爲自己解釋。

    其實郭昂馬上要離開錦衣衛的事,已經不算是祕密,而郭昂下一站最希望去的,自然是京營,因爲不用去邊疆辛苦,且以他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的身份調職過去,就算不是管操的正將,也是各營管事勳臣的副手。

    所以現在郭昂會想辦法去巴結提督京營的英國公。

    畢竟那以後很可能是郭昂的直接上司。

    “卑職想來,這麼個女人,就算送去永平府,也只能做一些搬搬擡擡或是洗衣做飯的雜活,且以她富貴出身,怕也做不好。反倒是英國公這邊既已來人通氣,若實在不理會的話,就算是牟指揮使您……怕以後也不好再與他相與。”

    郭昂趕緊解釋。

    我這不是爲自己,而是爲你牟指揮使。

    我說走就走,而你牟指揮使以爲在眼下的職位上就能長久了?

    等你也要調離錦衣衛的時候,你想去哪?難道你敢說,你以後跟英國公之間就沒有利益牽扯了?

    牟斌聽了此話,也沒說什麼。

    顯然爲了個落罪官眷去得罪張懋,是有點得不償失,尤其張老頭還喜歡記仇。

    要說保國公以前在官場上名聲不好,他張老頭名聲也沒強到哪去,京營上下甚至是朝廷上下,誰不知道張懋把京營當成自家後花園,在採辦等事的落實是上下其手?

    不過這也算是大明軍中的通病。

    誰都不乾淨。

    郭昂見牟斌未有進一步表示,不由再問道:“大人,您給個意思吧。卑職聽您的。”

    “那人現在何處?”牟斌語氣沒之前那麼硬,但還是給人一股冰冷之氣。

    郭昂一聽有眉目,便道:“人暫且安置在城外的莊子裏,到底是保國夫人,且保國公也只是被定了流徙的罪,尚未落死罪,倒也算是未曾薄待。”

    “這種事,你自己看着定吧。”

    牟斌隨便撂下一句話。

    意思也很淺白,我同意你辦事,但我不給你直接的指令,以後出了什麼事由你郭昂來擔責,誰讓本來就是你郭昂想去巴結英國公,才如此做事呢?

    郭昂當然知道不能求牟斌爲自己“撐腰”,這種事,該背黑鍋還是要背的。

    郭昂道:“只是怕以後若是上面問及的話……”

    “不會的。”

    牟斌言之鑿鑿道,“陛下已有旨意下來,以後就算是遇大赦等事,也不寬恕保國公的罪,此一脈就算是到此爲止,你大可將心放回肚子裏。”

    “那要是蔡國公問及……”

    “你什麼意思?你覺得,蔡國公會在意這麼個半老徐娘嗎?”

    牟斌也來氣了。

    讓你辦已經算給你面子,你還想推卸責任還是怎麼着?

    郭昂急忙道:“卑職只是希望,若是有人問及時,還望指揮使您能給兜一下。”

    “嗯。”

    牟斌已經不耐煩,隨即也就擺擺手,讓郭昂早點滾蛋。

    等郭昂離開了,牟斌將一人叫過來道:“派人去把孫千戶請過來,我還有事跟他說。”

    現在牟斌已經不把郭昂當二把手了,現在有事跟孫上器對接,也讓牟斌感覺到放心,畢竟那才是張周的嫡系。

    ……

    ……

    在郭昂得到牟斌首肯之後,隨即便派人,將保國夫人從城外莊子,用馬車載着,直接給送到張懋在京郊的別院去了。

    人剛到,姓鍾的便在門口接了人。

    當見到是個四十多歲的女子,雖然顯得精明幹練,但與女人姿色什麼的已扯不上邊,連姓鍾的都覺得……張懋這純粹就是爲了打擊報復。

    “夫人。”

    姓鍾的幕賓倒是很客氣,畢竟眼前這女人曾經地位隆寵。

    保國夫人也趕緊給他施禮。

    “請到這邊來。”

    姓鍾的在前引路。

    身後只是跟着保國夫人和一個婆子,到了後面的一處花廳時,姓鍾的擺擺手將婆子給屏退。

    “夫人以後在這裏的起居等事,直接跟剛纔的徐嬸說,她在這裏也算是老人了。”

    “是。”

    曾經的貴婦,現在在一個英國公幕賓面前,也只能俯首帖耳。

    二人進到門檻之中,但見也只是個擺設很簡單的小廳。

    就在保國夫人好奇此人爲何要帶自己來此時,但聽姓鍾的說道:“請夫人在此等候,已派人去請老公爺,估摸日落前就到。”

    “是。”

    保國夫人仍舊立在那。

    身上的衣服已不顯得華貴,但卻很乾淨,顯然在詔獄裏也沒受什麼苦,後來更是直接被安置到城外的莊園居住,本來是當罪眷直接被送去永平府的,臨時被送來這裏……她也很清楚自己以後的命運。

    “請夫人跪着等。”姓鍾的終於還是呲出獠牙。

    保國夫人一聽,身體還是微微一顫。

    明擺着的,這是要給他下馬威。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保國夫人在稍作猶豫之後,目光也望向地面,很顯然她是想問,這裏如此冰冷,已是秋涼的時候,就讓我在這裏跪着?

    顯然姓鍾的並不會在意這些,他已經走到門口的位置,用居高臨下的口吻道:“公爺或是會替貴府的人說情,夫人還是虔誠一些爲好,這都是面子上的事。”

    保國夫人一想也是,丈夫落罪流徙,而兒女什麼的現在也還都是罪人,家裏奴僕什麼是顧不上,但也要爲了兒女不遭罪,就算是給張懋當牛做馬又怎樣?

    本來她也沒選擇的餘地。

    大明落罪官眷,像她這樣的也不在少數。

    她聞言後沒有做任何回答,便緩緩跪下。

    姓鍾的這才滿意離開,去門口等候歸來的張懋。

    ……

    ……

    張懋還是在京營辦事,本還準備在收班後找張周提此事,臨時得知後,他連手頭的差事都不管了,心急火燎出城。

    姓鍾的幕僚扶他下馬時,笑道:“公爺,您也不必如此着急。”

    張懋一躍從馬上跳下來,橫了幕僚一眼道:“你不懂。”

    那幕僚只是在笑。

    這種事,有什麼不好懂的呢?

    二人前後腳進到院子裏來,張懋急切問道:“人在何處?”

    “在後院的東廳,跟她說了,讓她在那跪等。”姓鍾的道。

    “你這不是爲難人嗎?如此讓人怎麼想?以爲我張某人就會刻薄人嗎?”張懋嘴上在埋怨,嘴角卻忍不住露出笑容。

    姓鍾的幕賓也在偷笑。

    你自家的事,還用怕被外人知道?還外人怎麼想?你還真是死要面子。

    張懋腳下三步變作兩步,到了後院門口,卻還是將幕賓給擋住,意思是自己進去就行。

    等他到了花廳之前,但見門是敞着的,尚未拐到門口,就見到曾經不可一世的保國夫人跪在那,這讓張懋多了幾分趾高氣揚。

    “哎呀夫人,這是作何要行大禮?老夫來晚了!”

    張懋調整了一下情緒,拐過來之後,聲音比他人更先到。

    此時保國夫人才稍稍擡頭看到他進來,又趕緊把頭低下。

    “快些起,快些起,論輩分,東暘還是我的晚輩,這麼冷的天,這麼涼的地……”

    張懋說話是那麼正式和客氣,顯得很場面,邁進門檻之後卻直接伸手去扶。

    本來保國夫人是要躲開的,但架不住張懋手已經抓着她的手臂,隨後她在沒有任何反應的情況下,人已被張懋往上擡。

    “公爺,您……”

    保國夫人顯得很剋制,她也本想提醒張懋一下,到底還是要顧全禮數的。

    可話剛出口,她就意識到此時此刻她已經沒有反駁的權力。

    張懋想怎樣就怎樣。

    “看夫人你憔悴多了。”張懋把人扶起來之後,仍舊不肯把手收回去,臉上帶着一種虛僞的關切道,“老夫先前見過安遠侯,他上門來找我求情,說是讓老夫去給東暘說情,我便去過秉寬的府上。”

    “那……蔡國公他……”

    保國夫人先前還覺得認命了,聽到這裏,她心中到底還是起了一些波瀾。

    若真如張老頭所說,都不好定這到底是個好人,還是惡人。

    張懋道:“可惜秉寬還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腔調,意思是他不管,老夫只能想辦法,先幫東暘家裏這邊,做一些安頓之事。夫人請坐。”

    說着,張懋還顯得很貼心一般,扶着保國夫人坐在椅子上。

    然後張懋才坐回到旁邊的椅子,中間隔着茶几,這也讓保國夫人的臉色正常了些許。

    “妾身一人的安危事小,還請公爺能爲家裏的小輩……做點事,妾身必當爲公爺您當牛做馬。他們還在……牢裏吃苦。”說到這裏,保國夫人忍不住就要抹眼淚。

    張懋笑道:“老夫自然也會想辦法的,能幫都幫,這也是禮數上的相助。老夫豈是那不懂禮數之人?夫人不必擔憂,過些日子,老夫自會讓你了卻心願的。”

    這話分明也是在暗示,當初你對我無禮,是你不懂禮數。

    現在還不是落到我手裏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