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七章 老瘋子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一語不語字數:4311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翰林院中。
謝遷正在跟王鏊、張元禎等談及有關修撰書籍的事情,本來這件事內閣中應該由李東陽來對接,但在程敏政入閣之後,照理說翰林院的事情應該由程敏政這個資深的學術派去完成。
雖無明文規定,但要是內閣不把差事給程敏政,會顯得內閣對他不夠尊重,也是爲對皇帝委派程敏政爲內閣大臣的不尊重。
李東陽便藉口不來,讓謝遷代勞,如此會顯得只是“情勢所迫”,並沒有針對程敏政的意思。
“謝閣老,您還在此呢?今天順天府鄉試放榜了,您就沒回去瞧瞧?”
就在謝遷這邊還在沉着臉,問及《歷代通鑑纂要》的修撰進度,得知張周在此事上雖未直接參與,卻貢獻最大……這讓謝遷有一種深深無力感。
便在此時,翰林修撰劉春在門口,笑着對謝遷道。
張元禎本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聞言不由瞪了劉春一眼,意思是你沒事跑來湊什麼熱鬧?
謝遷道:“現在你們翰苑的人,這麼閒了嗎?連順天府鄉試,也這般關切?”
這明顯是對劉春有意見。
謝遷到底是內閣大臣,等於說是翰林院體系中的佼佼者,如果得罪了他,或者惹他不爽,那誰在翰林院中的日子可能就要到頭了。
劉春則好似並不太在意,繼續笑着道:“聽說高中解元的,乃是令郎。”
“啊?”
饒是謝遷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且他自己都是狀元出身,科場的風浪都經歷過,但在聽說兒子中解元之後,他情緒還是沒那麼淡定了。
先是想到……兒子中解元了。
真是將門虎子!
狀元生出當解元的兒子,有什麼奇怪的嗎?我老謝家根好。
但隨即便想到,這次的鄉試是由張周當主考,那兒子中解元這件事可就值得商榷了,會不會是張秉寬那小子專門盯着我,故意讓我兒子中解元,然後讓我落人笑柄呢?
張元禎笑着圓場道:“那是值得恭喜,謝閣老也該回去看看,看來以中將來也會跟謝閣老一樣,都乃是狀元之才啊。”
順天府鄉試解元,含金量還是非常高的,當然再高也沒有應天府解元高。
主要還是因爲江南乃大明最爲富庶之地,學子衆多,加上南京國子監歷年的監生,都是比京師順天府監生多的。
捐粟米當監生的也多。
謝遷本還要起身,忍不住想回家去問問,但突然想到什麼,屁股只是稍微擡起又重重落回椅子上,冷冷道:“不過是孩子科場上的事情,何須如此關切?朝廷的正事要緊。”
話是這麼說,但他內心還是難掩激動。
他長子沒大出息,現在二兒子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中個解元,來年再考中進士的話,那謝家又要多個進士。
老謝家之前出進士,是謝遷的弟弟謝迪,是跟張周同榜進士。
王鏊覺察出謝遷對兒子中舉人這件事有些排斥,大概也理解到,跟張周爲主考有關,他道:“謝閣老或是早有預見,之前見以中的才學,就非常好。以後朝中多一位棟樑,謝閣老後繼有人了。”
看似是恭惟,但其實是想說,不是張周選的人才,而是人才正好碰到張周手上去了。
張元禎笑了笑,再沒多說什麼,而門口的劉春也趕緊送進來幾本冊子,讓裏面幾人繼續探討學術之事。
……
……
當天的京師非常熱鬧。
謝遷從翰林院出來,也是忍不住要回府去看看,結果纔剛出翰林院到了東江米巷,就見到不少的學子在爭相奔走傳告,誰誰誰中了舉人,排多少名,互相恭喜,也有羨慕的,每個人都好像對此非常熱衷。
謝遷小聲嘀咕道:“這是考進士呢,還是考舉人?”
以謝遷的印象,以前就算鄉試放榜很熱鬧,但也不會太熱鬧,比之會試放榜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進士那是人人關切,且來應考進士的都是舉人,財力方面顯然比那些生員、貢生什麼的強太多,帶的小廝,還有他們的朋友也多,集合起來問東問西,然後造成的聲勢會很大。
但一羣還沒中舉的人……
“聽說本榜的解元,乃是謝大學士家的二公子,這事可透着蹊蹺啊。”
謝遷本還坐在轎子裏,聽到這話,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壞了啊!
怕什麼來什麼,就怕別人說,我兒子中解元是因爲我的關係,這邊還真有一羣兔崽子敢這麼議論!
還正好被我聽到了!
“停轎!”
謝遷忍不住下來,要跟那人好好理論一下。
謝遷對於自己的口才是非常自信的,大抵有一種我一張嘴能說退百萬軍的架勢,我就要讓你們這羣小崽子知道,我謝老兒是不好惹的,哪怕是在背後議論,也要掂量一下。
京城的轎子很多,基本都是官轎,且只有三品以上的文官才能乘坐轎子。
有人見轎子停下來,從裏面下來個沒穿官服但顯得很有威嚴的老學究,雖然都不認識,但還是很識趣散了。
謝遷發現自己還沒等出手,對面已經認輸,登時有些氣餒。
想把人叫回來好好理論,但想到以自己的身份,去跟一羣可能連功名都沒有的學子辯論,那也太丟面子了。
“你們先走,我這裏……嗯嗯,自行回去便可,沒幾步路了!”
謝遷先把轎伕什麼的都趕走。
然後自行往就近的酒肆等場所而去,他想聽聽民間到底是怎麼議論這件事的。
“老爺……”
“走!”謝遷態度很堅決,“京師首善之地,你們還怕老夫出何事不成?”
“是。”
……
……
謝遷到了一處茶樓,正好一羣人聚攏在一起,一個個也都是二十歲許間的模樣,也是在議論本次的鄉試,謝遷便湊了上去。
“上茶。”
謝遷爲避免他人懷疑,只當自己是個來喝茶的。
但這年頭,單獨來喝茶的人也沒有,茶樓本來就是作爲街邊歇腳和商談事情的場所,大概有種奶茶店的意思,口渴了來喝兩杯……但其實這裏更多是一個社交場所。
你一個小老頭,沒帶朋友,來社交什麼?以爲誰願意跟你當朋友?
以至於連茶博士來奉茶的時候,都用異樣的眼光往謝遷身上瞅。
謝遷也不在意他人異樣的眼光,反正這種眼光平時在朝上受多了,那也就習慣了。
我一個閣老,跟你們一羣草莽一般見識?
“本科的舉人,可真是榮幸啊。”
謝遷纔剛拿起茶碗,茶沫子還沒抹勻和呢,就聽到這麼一句。
隨即謝遷便豎起耳朵。
“是啊。乃是蔡國公主持的鄉試。”
“要稱呼張先生,那可是曠世的奇才,這一榜已經放完了吧?”
“可不是?又不是考進士,一次中進士的有幾百人,可到我們這裏,百十人,聽說來年的會試,也很可能是張先生主考,本次不中,就沒機會做他座下弟子了。”
“唉!”
謝遷到這裏算是聽明白了一點。
對面是“失敗者同盟”,感情是一羣沒中舉人的,在這裏唉聲嘆氣,一邊在羨慕別人。
謝遷不由在想。
張秉寬現在於民間的聲望,真就如此之高了嗎?之前賓之不是說,要打壓這小子的聲望?難道堂堂的李閣老出手,都沒能把張秉寬的聲望給壓下去?
“最後一批放了!”
謝遷還在琢磨着,門口又有這羣人的友人進來,告知了最後的消息,“這一榜,看來是榜上無名了!有中舉的已經先去北雍了,聽說那邊有不少人在等着拜師。”
謝遷不由皺眉。
拜師?拜什麼師?
“今天張先生會駕臨北雍嗎?”有人問道。
“不是,聽說是禮部的林尚書,會到北雍去,他是先前北雍的祭酒,今日難得有機會,都先去探個門路。”
“那是挺好,聽說這位林老祭酒,馬上就要晉升吏部尚書了!”
“對對對,我也有此耳聞,我等先去相見。他跟張先生之間可是淵源頗深啊。”
一羣學子馬上結賬離開。
謝遷坐在那人還有些尷尬。
除了張周在民間聲望如此之高,連林瀚都這麼高的威望了?還有……
誰說林瀚要當吏部尚書的?
這麼大的事,我怎麼都不知道?
你們這叫以訛傳訛!
“這位老先生,他們都走了,您看……是給您加茶水呢,還是說……您也過去看看?”茶博士嘴貧,見偌大的茶樓,只剩下謝遷孤零零一個,還不由過來打趣。
謝遷道:“老夫跟他們又不是一起的,他們走不走,與老夫何干?”
“想來您也是應考本次鄉試的吧?不知您老中了沒有?”茶博士笑道。
或許在茶博士看來,只有參加過本次鄉試的人,才這麼在意這次鄉試的結果。
而像謝遷這樣,學到老考到老的也不鮮見,且這些老家夥一個個都很要面子,不想讓人知道他們其實也是應考者,所以會裝模作樣。
但茶博士所不知道的是,謝遷只是過來偷聽一下別人對自己兒子評價的,裝模作樣其實也是裝孫子裝低調。
“狗眼看人低!”
謝遷顯得很不忿,也是因爲兒子中解元這件事,讓他內心有一股鬱悶在集結,以至於對茶博士的口氣都非常強硬,隨即將幾文錢拍在桌子上。
“老夫早已位列朝班,走到這裏歇歇腳而已,一羣民間士子所議論的事情,與老夫何干?”
“啊?”
茶博士還沒見過像謝遷這樣自報家門的,雖然聽起來像是吹牛逼,但謝遷身上那股氣勢還是有的。
隨後謝遷往門外走時,茶博士連話也不敢說了。
等謝遷出了門口,茶樓的掌櫃走過來問道:“何人?”
“說是朝中大臣,但也沒見過這樣的哪位大人,像他這樣……”茶博士也覺得驚訝。
人家說自己是朝中大臣,還在京當官的,那必定官不會太小,且茶博士也瞧出來謝遷身上隱約帶着一股貴氣。
掌櫃道:“天子腳下,什麼樣的人都有,你可以當他是朝中哪位大人出來遛彎,但這是什麼時辰?不晌不夜的,哪有那麼多閒散的官出來?再說了……你見過哪個官出來,是一個人走的?”
“那倒是。”
茶博士登時展開笑顏。
大概有一種,被人糊弄的感覺。
“這種癲狂之人,到處也可見,趕緊收拾東西,馬上到了晌午,來的人就多了,趁着今日人多,中午出去多跑跑腿,問問那些來應考的,順天府周邊的考生,是否有要設宴的,就說這裏也有魚宴,讓他們來嚐個鮮。”
“是,是!”
京城的茶樓,沒生意的時候,也需要店家夥計出去拉客。
當天是鄉試放榜日子,很多中了舉的人,肯定是要找地方宴請賓客。
京師中的高檔酒肆也沒多少家,且中午客滿的時候不太容易包場,而茶樓就不一樣……反正是服務場所,就算是在裏面開宴席,那也是可以的……只要給銀子就行。
……
……
一家歡喜一家愁。
謝遷這邊兒子中瞭解元,除了謝遷本人之外,謝家上下對此還是非常高興的。
尤其謝丕已經成婚,其還有妻族的人會爲之張羅,且謝丕在京爲官多年,家眷也早就全都到京師來,如此謝家也非常熱鬧,畢竟很多人會趁機過來張羅一下,順帶看看是否有機會見到當朝閣老。
這種人家……都搶着來。
連順天府和大興縣的官員,都忙着跑來獻殷勤。
而李東陽府宅,則顯得很冷清,雖然李東陽的長子也參加了這次的鄉試,主要還是因爲……李兆先落榜了。
這會跑去李東陽家裏,怕不是被人當成是去找麻煩的,以至於本計劃當天來拜訪李東陽的人都繞着日子走。
“兄長,外面已在傳聞,說是謝家二公子已經中瞭解元。”
李玗本是來等着兄長中舉人的好消息,一起來等揭盲的。
但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李兆先擺擺手道:“小妹,去跟你嫂子多說話吧。我這裏……還好。”
李兆先儘量維持着自己的情緒。
但想到自己沒能當成張周的學生,而跟他一樣是閣老家的孩子,同樣也是監生出身的謝丕已經是解元了……那感覺……
無法形容。(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