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講原則無仕途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語不語字數:5294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張周已在回京途中。

    沿途走得並不快,好像也不着急回京城去赴任兵部尚書,有關蔡國公冊封的詔書和書券也都在路上,在張周回京之前,蔡國公的爵位就能定下來。

    而京城的萊國公府沒幾天,又要換匾額了。

    到十月下旬之後,京師內平靜了很多,也是因爲天冷,百官裹上了冬裝。

    皇帝也體諒大臣,基本也不會在奉天門視朝,基本每次都會去奉天殿,如此的改變皇帝也是爲了體現出對文臣的倚重,算是倚重示好。

    大臣也未必會領情。

    朝野上下暗中對火篩北犯韃靼小王子不順,以及張周派兵派船出海的事也在暗中議論。

    朱祐樘通過廠衛的情報網絡得知這些傳聞,也都不會刻意提及,只要那些大臣不在朝堂上攻擊張周,朱祐樘就覺得朝野上下還是很和睦的。

    十一月初六。

    這天寧夏鎮內,皇帝在寧夏之戰結束之後,終於下達了有關對寧夏將士功過賞罰的詔書,涉及到軍中上下方方面面的。

    多都是物質上的獎勵,而且是就地取材那種,戶部並不會調撥帑幣過來完成嘉獎,而對於此戰中大明損失,皇帝也就選擇視而不見了。

    楊一清繼續任寧夏巡撫,朱鳳則是調京師另有敘用,而接替朱鳳來當寧夏總兵的人……皇帝委命了保國公朱暉。

    朱鳳也沒得到像樣的嘉獎,皇帝只是對他進行了“口頭表揚”,在接到詔書之後,朱鳳就要回京了。

    朱鳳去跟楊一清告別,楊一清特地單獨在巡撫衙門給他準備了兩個酒菜,寧夏文武組合,就此分道揚鑣。

    “又要走了,去京師山長水遠,一個月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朱鳳來的時候也就用了半個月左右,那是一路騎行近乎是日夜兼程。

    但那時是因爲寧夏西路正被入侵,他不得不如此。

    可回去的時候,就沒有軍事任務,給的期限也更充裕一些。

    楊一清雖然看不上朱鳳,但他知道,這次寧夏一線的潰敗和人畜損失,全是因爲有朱鳳在,他才沒有背鍋,即便如此他還是在疲於應付巡察御史。

    “安邊侯,你此行回京師,可有何計劃?”楊一清認真問道。

    朱鳳道:“我會主動請罪。”

    楊一清差點想揍這小子。

    感情還沒忘了這茬呢?

    “之前其實已經做了上奏,具體的情況我都說了,寧夏這地方能調動的人少,延綏也沒派出援軍,無論是甘肅、固原,又或是關中各處,都未提供協助,我已經盡力在做了,奈何韃靼人來勢兇猛,我也怕損失太大,幾次交兵的損失我也都如實上報了。”

    朱鳳說完,楊一清站起身道:“你一件事都沒落?幾時的事?”

    朱鳳道:“一早就寫了啊。”

    楊一清吸口涼氣。

    本以爲這次朝廷沒追究,是因爲朱鳳沒上奏。

    或者說,他總覺得朱鳳是在以“請罪”爲搪塞的藉口,爲的是來跟他談判和周旋,結果這小子說到做到,早早就請罪完成。

    皇帝沒追究,或許還是看在朱鳳老實坦誠毫不隱瞞呢。

    朱鳳認真道:“我也提過,楊中丞到寧夏之後,爲軍務之事日夜操勞,並未有任何的懈怠,軍中上下也都很佩服,寧夏有你坐鎮,韃靼人一時不敢再來。”

    楊一清坐下來,有點無地自容的意思。

    承了王守仁在草原大捷的恩也就算了,現在居然一個不起眼的朱鳳,都要給自己恩惠嗎?

    自己已經淪落到,是個人都要憐憫自己?

    仔細想,或許這也不叫憐憫,但怎麼都覺得奇怪……就好像自己是初出茅廬的新手官員,總需要由別人的庇護才能完成使命,好像都活在別人的陰影之下。

    “喝酒。”楊一清儘量掩蓋臉上的尷尬,舉起酒杯。

    朱鳳道:“楊中丞,寧夏的軍情,其實我看過,如果想以寧夏作爲基礎出擊草原,無論從人力還是物力上,都做不到。”

    楊一清點頭道:“這是自然,三邊之處的儲備多都在延綏,而延綏的耗費又多來自於宣府。西北看似整體,但只有遇到災情或者是戰情時,各處才需要調運和互補,否則寧夏還是需要自行籌措軍糧。”

    朱鳳問道:“可那麼多田地,爲何沒人耕種呢?”

    “逃戶太多。”楊一清道。

    朱鳳道:“之前我聽張兄說過,他說海外有幾種糧食,耕種之後產量很大,不必太風調雨順,就能讓人吃飽飯。以後如果種過來,將士們或許就吃飽了。”

    楊一清皺眉。

    心說你的張兄還真是無所不在,無所不能啊。

    “那他可有說過,此作物在何處?”楊一清問道。

    朱鳳搖搖頭道:“不知道,應該是在海外,聽說他已經去江南籌備造船的事了,想必是爲了此事。”

    楊一清頗感意外道:“萊國公去南方造船,目的是爲了找尋糧食作物?”

    這有點顛覆楊一清人生觀的意思。

    張周去東南沿海造船,打着靖海的名義,暗中卻說是要跟南洋通商,朝野上下根本沒人能看懂張周要做什麼,只有朱鳳大概瞭解張周的爲人,跟張周深談過一些事,才能說出如此“祕辛”。

    “我也不知道。”朱鳳有幾分沮喪,“以前他有什麼事,總喜歡帶着我,但最近卻總跟我不走一條道。不過這也好,我就想回南京。”

    又來。

    楊一清道:“早早休息,明日動身走。既然陛下讓你早些回京,必定有重要的差事安排,寧夏的防務你不必掛懷了,這邊各關隘、城塞皆都能完成自守。”

    朱鳳道:“楊中丞,如果有機會,你去京師,去拜望一下張兄吧。”

    “什麼?”楊一清皺眉。

    朱鳳抿了抿嘴,顯得有些羞怯道:“不知爲何,我覺得楊中丞的能力很高,但所用的方法應該是不太對的,陛下要的是大明將士能衝殺出去,未必需要人多,可能幾千人就夠了。因爲我真見識過燧石銃,還有火炮……哦對了,我聽說新建伯帶的六千兵馬,也沒有帶重炮,就只是用很輕便的火炮,就把韃靼人打得滿地找牙。”

    楊一清眉頭深鎖道:“你想讓我去跟萊國公求教戰略之策?”

    “不是。”朱鳳道,“我希望能把楊中丞引介給張兄。”

    楊一清一聽就知道這小子異想天開。

    自己是傳統派系的,朱鳳居然想把自己拉到張周的新派系中?

    難道我楊應寧不要面子的?

    我本身也並不瞅上升渠道,而且我也不擅長與人巴結,你小子憑什麼認爲,我需要靠張周這棵大樹,才能在朝中立足呢?

    朱鳳道:“我一直都覺得,英雄必定惜英雄,只有張兄這樣的能人,才能讓楊中丞成爲大明的中流砥柱,未來大明要平草原時,也只有深知張兄兵法韜略的人,才能帶兵進草原,建功立業讓大明上下爲之倚重。楊中丞,如果我說得不中聽,你就當我是酒後之言,我敬你三杯,當作感謝你多日來的提攜。”

    ……

    ……

    朱鳳的話,當時在楊一清心中並未激起漣漪。

    但等朱鳳走之後,楊一清自己也因爲多喝了幾杯,回到臥房之後,回想到朱鳳所說的話,突然感慨萬千。

    他回到書房,卻是一直到半夜,酒都快醒了,還是一點睏意都沒有。

    “老爺,醒酒茶還要送嗎?”

    這次來的並不是幕賓或是屬官,只是楊家的家僕。

    楊一清道:“不必送了,給端杯熱茶過來就可。”

    “是。”老僕推出去。

    過了許久,巡撫衙門的一名名叫宋立言的進來送文書,本是直接送到書吏房便可,見到這邊燈還亮着,給親自送到了門口。

    楊一清打開門,把文書接過,看完後才知道是秦紘令寧夏統計本年度秋糧上繳的情況,並填補延綏所用,順帶爲延綏修造堡壘之事而籌措人手的。

    楊一清心情煩躁道:“此戰寧夏損兵折將,秋糧徵繳上來尚且不足往年的八成,便如此,不以災年上報,還要多攤派雜役等事,過去的力夫甚至還要自帶口糧……餓死人該當如何?”

    宋立言道:“楊中丞可以直接跟秦老制臺上奏,提出如今的爲難。”

    “嗯。”

    楊一清當然要反對秦紘給寧夏所出的難題。

    宋立言見楊一清有意要寫什麼東西去跟秦紘爭辯,知道這不適合自己留下,他趕緊行禮後準備離開。

    但楊一清連筆都沒拿,便又突然轉換語氣道:“但若是三邊各處都奉調,唯獨寧夏不調人手和錢糧過去,便顯得寧夏太過於特殊了。這兩日再商討後,先行調人過去。”

    宋立言看到楊一清如此的轉變,也有點不解了。

    剛纔還義憤填膺要爲寧夏軍民說話,怎麼一扭臉就準備屈從了?

    “下去吧。”楊一清道。

    宋立言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出門的時候還在想,不會是這位楊中丞把我當成秦制臺的人,覺得我是在監督他,所以故意不在我面前表露?

    可我跟秦制臺壓根就不認識,楊中丞的防備之心從何而來呢?

    楊一清的轉變,對宋立言來說很難理解。

    楊一清自己很明白,他在朝中已經有點難以“立處”了。

    寧夏的戰事,自己是不用背黑鍋,但問題是皇帝的褒獎更讓他立在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如果自己以後還想在朝中有機會上位,就必須要找靠山。

    要麼張周,要麼秦紘,或者是朝中什麼人。

    秦紘人是老了點,但秦紘在朝中還是有點人脈的……

    他又想到朱鳳所說的話……如果未來張周要帶兵進草原,自己不是張周的人,那衝鋒陷陣論功行賞有自己的份兒嗎?

    王守仁都已經當宣大總制了,人家才出道幾年?自己已經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少年了?

    難得現在那個二百五一樣的朱鳳,居然還“欣賞”自己,要替自己去引介,自己就這麼推掉他的好意?

    就算自己再有能力,也要懂得“審時度勢”啊。

    ……

    ……

    本來楊一清是不打算去送朱鳳的。

    可因爲有當夜的事,第二天一早,楊一清還是親自去爲朱鳳餞行,甚至還送他出城。

    朱鳳倒是很高興,朱家二少是個知道“感恩”的人,他覺得楊一清在治軍問題上,是對自己嚴厲了一點,但他骨子裏覺得只有嚴厲的將帥才能帶出牛逼的軍隊,諸如王守仁就是個講求軍紀嚴明的主帥。

    而現在自己卸任時,楊一清就體現出了對自己的關懷,這說明楊一清並沒有因爲私心而對自己嚴厲。

    那楊一清就是個公私分明的“好人”。

    “楊中丞,山長水遠,相信我們還會有再見之期的。”朱鳳笑着拱手道。

    楊一清本還想跟朱鳳探討一下,那個“研武堂”到底能學到什麼東西,以讓自己確定是否有必要往張周身邊靠攏。

    但朱鳳好像忘記昨天還說了這件事,當即便要上馬離開了。

    朱鳳不提,楊一清也就不好意思開口。

    朱鳳上馬之後,走出一段路,突然想到什麼,又勒轉馬首回到楊一清面前,下馬道:“楊中丞,那我就去跟張兄提及你的本事了,我希望下次我們還有機會一起沙場建功立業。”

    楊一清心說,我是來直接同意的嗎?

    或者說,我是那麼沒原則的人嗎?

    但這會,他也就未置可否,等於說是給了朱鳳模棱兩可的答案。

    朱鳳則重新上馬離開。

    等人走了,楊一清這邊才有一堆人上來,有人問道:“安邊侯怎突然又折回來?楊中丞,可是有跟您提過什麼?”

    “沒有。”楊一清道,“安邊侯一走,寧夏少了一尊門神,以後可要諸位多加費神了。”

    衆官員面色輕鬆愉悅。

    偏關和寧遠兩戰,的確是把朱鳳給“造神”了,甚至之後朱鳳表現也中規中矩,但寧夏一戰算是把朱鳳徹底從神壇上拉下來了。

    現在公認大明的門神,當然是除了張周以外的,自然是目前的新建伯王守仁。

    就算是比殺敵數量,王守仁也是充分領先,而且王守仁是進士出身,也是出身名門,怎麼看都比吊兒郎當的朱鳳靠譜。

    ……

    ……

    張周一行,在十一月中旬,才進入到山東地面。

    這一路走得並不太順,主要是走陸路,加上皇帝派人來通知,寧王可能會派人對他和朱厚照不利,也不能連夜趕路,加上沿途稍微有些應酬,北上就沒那麼順了。

    這天在驛館下榻之後,驛館內外的人都換上了錦衣衛的。

    連食材都是重新去採辦。

    楊鵬到了張周的房間,給張周送來一份公函,張周打開才知道是東廠番子已將鍾陵王朱覲錐押送出江西的消息。

    “寧王對此有所不滿,但他並未對鍾陵王說情,還說要依法追究,但據說又在聯合幾名藩主,想就張師您過去所做之種種,對您行參劾之事。”

    楊鵬道,“當然您可以不在意,但有些事就怕是積少成多,積毀銷骨。”

    張周笑道:“你直接說三人成虎就挺好。”

    楊鵬問道:“如今山東地面,江西的官員比較多,您也要小心一些。”

    “沒事。”張周繼續在笑。

    山東地面上江西的官員多,主要是之前山東左布政使李士實是江西南昌人,在大明官場,鄉黨那絕對是一股很強大的力量。

    雖然未來李士實是寧王叛亂的主要謀劃者,但在李士實當官時,跟寧王派系沒什麼往來,再加上朱宸濠當上寧王日短,也沒機會接觸到李士實這樣已經做到刑部右侍郎級別的朝中高官……或者說,朱宸濠還不敢這麼張揚。

    楊鵬道:“東廠聽說了一些風頭,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張周道。

    楊鵬爲難道:“據說寧藩在各處都有財庫,且很多都不在江西,但這也只是小道消息在流傳,目前還查不到。”

    張周笑道:“你不會是想讓我幫你算算吧?”

    “並無此意。”楊鵬道,“只是此等消息,不知是否該對陛下奏明。”

    張周道:“奏明就罷了,還是說點有根據的事,可要是外間風傳一些事,有沒有證據其實就不重要了。”

    “您的意思是……”楊鵬面帶不解。

    張周道:“我可不是讓你造謠,我的意思是說,既然有這種風傳的源頭,那就不如多去探問,知道的人多了,或者真有這樣的財庫,那暗中守護財庫的人會不會出現亂子呢?總歸呢……你自己琢磨吧。”

    寧王是否有造反之心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讓天下人知道,他寧王有造反之心,只有這樣寧王才會時刻處在畏畏縮縮的狀態。

    當然這也只是理想化的狀態。

    就好像未來朱宸濠真要造反之前,可真就是做到了,整個天下都知道寧王要反,唯獨朱厚照後知後覺……這就要“多虧”朱厚照身邊一羣人把他給矇蔽,最終還是要寧王派系自己有人出來跳水,才讓朱厚照醒悟。

    如果不是朱厚照早下決定要動朱宸濠,再讓朱宸濠準備個兩年,指不定事就成了。

    “再者,你把話跟太子說一遍,讓他有個危機意識,也讓他知道跟寧王牽扯上關係的人,對他很危險,讓他老實本分乖乖回京城。”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