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穿龍袍也不像太子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一語不語字數:5347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遼東,瀋陽中衛。
在王守仁出兵往草原之後,瀋陽中衛對奴兒干都司的糧草物資等調運,也一直未有停歇,每天都會有大批的糧草經過瀋陽中衛中轉,從遼東發往遼北之地。
而張家大房父子倆,張掖和張平二人,自從去了一趟朝鮮運糧回來,就是以監糧官的身份留在瀋陽中衛,他們的差事名義上是監督糧食的調運,但因爲二人連品階都沒有,充其量就是給軍隊幹活的皁隸,幹最辛苦的活兒,拿最少的俸祿,每天僅僅能維持溫飽,然後還遠離前線戰場,似乎永遠熬不出頭。
這天父子倆經過了一天的忙碌,相繼回到了住所,也就是給他們所準備的軍營宿舍。
張掖早回去一些,已經做好了飯菜,而張平回來時顯得蓬頭垢面。
“兒啊,今天又被人拉去抗貨了?”張掖看到兒子這光景,也覺得惋惜。
張平坐下來,好像累到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哭喪着臉點點頭之後,拿起飯碗,卻遲遲沒有動筷子。
張掖道:“快吃快吃,我已經給你娘寫信了,讓她寄點錢和衣服過來,咱父子倆今年冬天還要在這裏熬。”
張平側過頭可憐巴巴望着老父親,問道:“咱爲啥不回去?”
“回去幹啥?”張掖道,“你二叔現在這麼厲害,咱在這裏還有點盼頭,如果你回了南京,可就什麼都沒了。”
“可是爹,我聽當兵的管頭說,二叔已被調到南京當兵部尚書,他都在南京,爲啥咱就要在遼東這苦寒的地方當苦力?”張平有些悲哀。
在他看來,老父親好像是被自家二叔給糊弄了。
張掖甩袖道:“你聽那些人胡說八道,你二叔是國公,怎可能當尚書?兵部尚書這位子太高了,不可能的,他們就是知道咱父子倆的身份,故意挑撥離間呢。”
說到這裏,連張掖也覺得很鬱悶。
最初張周兄長的身份,讓他們在遼東享受到了很多的便利,尤其是在他們走出山海關要去投奔張周時,沿途將官那熱情的態度……張掖想想都好像置身天堂。
可現在……
好像誰都知道了張家兄弟不和,而且都傳言說他這個做兄長的很刻薄,以至於在萊國公落魄的時候狗眼看人低,然後萊國公就發達了……
典型的勵志戲,可惜在戲文中,他張掖便是鼠目寸光的反面典型,然後都知道張周把他們父子倆丟在遼東當苦力……最初別人對他們有多巴結,現在那些當官的對他們就有多刻薄。
“爹,咱走吧。回南京,就算你讓娘當家,也沒什麼不好的。”張平好似哀求一般道。
張掖扒拉了一口飯菜,嘴上先抱怨道:“連口油水都沒有,你以爲我不想走嗎?”
說到這裏,張掖卻又好像發狠一般道:“但吃得苦中苦,才能當人上人啊,兒啊,你就當作這是你二叔對我們的考驗,等把苦都吃遍了,柳暗花明那就又一村了。”
張平道:“爹,我還要回去考科舉呢。”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你當都是你二叔呢?到現在,你爹我都沒明白過來,他是怎麼考上狀元的。張家的運勢都落在他一人身上去了,你就別掙扎了。”
意思是,彩票已經被你二叔中了,彈坑理論,同一件好事不可能落到張家兩次,你就別發白如夢,踏踏實實幹活。
或者跟你二叔發達去。
“爹,是不是因爲你在外面找女人,被娘發現了,所以你不敢回去了?”
“放屁,你小子可別亂說,宋家小寡婦不過是跟我見了兩面,想把他們家裏的祖產變賣,防止被宋家人給搶走。那屬於做買賣,我跟她可真沒牽扯!”
“哦。”
“你小子,你爹我含辛茹苦把你養大,現在帶你出來打拼,你還總想着拆臺?”
“爹,我錯了,我想吃飯睡覺,我也想入冬之前回南方,我想家了。”
……
……
父子倆就一直在熬着。
好像沒有任何盼頭的,這天巡撫陸完派人下來視察,張掖特地利用張周的身份,想過去跟巡撫衙門的人搭話,主要目的是想以此來換得一點更輕鬆的工作環境。
順帶。
張掖也想知道,張周什麼時候再來遼東,把他們父子倆給接走。
“張家大老爺?久仰了!萊國公人已爲南京兵部尚書,只怕短時間內不會來遼東。”巡撫衙門的屬官說話也算是客氣的。
張掖一聽瞪起眼道:“他……舍弟他已經當尚書?那爲啥……”
屬官道:“張家的家事,我等外人不好過問,要不您去信問問。另外聽說您父子二人都不是軍戶,既然你們都是被當作工匠僱請回來的,若是覺得辛苦,可以去南京找萊國公。”
意思是,你想呆就呆,不想呆隨時可以走。
雖然萊國公的大哥和大侄子留在遼東,對我們來說也算是一種榮幸,但我們這些給朝廷辦差的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你們父子倆去別的地方,霍霍別的州府的將官最好。
張掖急忙問道:“那能先支點盤纏嗎?”
屬官瞥了張掖一眼。
那眼神就好像在打量一個怪物。
你們父子倆明知道來遼東就是受苦的,還非要來,發現這裏是苦差事,想走,卻連點盤纏都沒攢下?那你們這是圖的什麼?
“無能爲力。”屬官不想搭理張掖,轉身便帶人走了。
……
……
自從張掖知道張周是被調去南京當兵部尚書了,便憋着一肚子的火兒,他覺得是被弟弟給辜負了。
“爹,現在真要走了嗎?”張平問道。
“嗯。”張掖躺在一邊的通鋪上,頭望着茅草的屋頂道。
張平急忙問道:“幾時動身?”
隔壁一起睡覺的人斥罵道:“小點聲,別擾了別人的夢。”
張平不滿道:“呼嚕聲都震天呢,怎不說他們?”
“張家大小子,可別給你臉不要臉!有本事繼續回去睡大號子,別在這貓着。”通鋪躺着的多是一些五大三粗的漢子,他們自然不會給張平好臉色。
“見諒,見諒。”張掖趕緊給賠罪,拉兒子躺下來,低聲道,“這不正在攢錢嗎?不然也不搬過這裏來,這裏住一個月,咱父子倆能省下五十文錢,攢到年底,湊吧湊吧,差不多就夠了。”
張平問道:“那要是入冬之前再添置衣服和被褥呢?”
張掖無奈道:“那就等明年開春之後再走吧。出了這軍營,外面有地方給咱父子倆落腳嗎?”
父子倆同時陷入沉默之中。
過了一會,張掖側目發現,兒子正背對着他,身體微微顫動,隨即他把兒子拉過來道:“臭小子,你別說在哭,男子漢不能流淚的。”
張平道:“爹,是不是娘給咱寄銀子來,咱就能走了?”
張掖無奈道:“傻小子,之前爹是在糊弄你呢,現在要找人給送銀子……南京城哪有來瀋陽的?這裏連做買賣的人都不來!你知道我要找人給你娘傳個信,他們要多少銀子嗎?你還想不想回南京了?”
張平問道:“那咱回南京之後,是不是娘也不會給咱好臉色?”
這下輪到張掖唉聲嘆氣。
等差不多周圍的人都睡着了,鼾聲此起彼伏的時候,張掖才對着兒子的背影道:“這都是命啊,前半輩子就是太順了,老張家的祖先在報應咱呢,不然爲啥他老二發達了,輪到咱爺倆吃苦了呢?”
……
……
之後幾天,張平照常做工。
而張掖則沒事走出軍營,試着出去變賣一些東西,把能賣的都賣了,順帶還去給人做活兒,試着多賺個幾文錢回來,這是爲及早能抽身離開沈陽城做準備。
這一日張掖出軍營,幫人推了幾車泔水,回來時正想着要不要找個地方享受一下北方的澡堂子,又惦記着手上沒幾個子兒。
他趕着要在中午之前回到軍營,要趕上中午放飯。
纔剛到軍營門口,就見到一名身着官服的人立在那,遠遠朝他打招呼:“這不正說着,就來了?”
張掖急忙走過去道:“幾位,我就是有點家事,剛出去辦完了,可不是溜號。”
當官的笑道:“大人,您真是說笑了,小的先在這裏給您道喜了。”
“啥?”張掖人還有點懵逼。
正說着,張平從軍營裏一路小跑出來,後面還跟着一大羣看熱鬧的人,正是中午放飯的時候,聽說這邊有熱鬧瞧,近乎是整個軍營的人都跑出來了。
“爹,他們好像說,朝廷的賞賜來了。是要論功行賞的。”張平情緒也有點激動。
當官的笑道:“這二位就是萊國公的兄長和侄兒了吧?張家大老爺,張家大少爺,得朝廷頒賞的旨意,由聖上親自下旨,因萊國公策劃西北之戰,新建伯於草原大破胡虜,特地封賞張家大老爺爲南京錦衣衛千戶,張家大少爺爲南京錦衣衛副千戶……
本來朱祐樘想給張平個百戶,但後來直接給副千戶,意思是,你們父子倆去給朕到南京當差去。
“千戶嗎?”張掖聽完,人都有點暈。
當官的道:“是這樣的,您二位直接領的是實缺,錦衣衛還派了十幾人過來,護送兩位到南京去赴任,官牒、官服等都給您帶來了。另外今夜遼東巡撫陸中丞特地在府上設宴,款待二位。您二位快收拾收拾,準備前去赴宴吧!”
聽到這裏,張掖父子倆整個人跟癲狂了一般。
父子二人相擁在一起,然後不管周圍人異樣的目光,父子倆便就這麼相擁喜極而泣。
旁邊的人都看呆了。
尤其很多人都還不知道張家父子倆到底是什麼身份,也不知道錦衣衛千戶的實缺代表着什麼。
“他們咋了?”
“錦衣衛千戶啊,你們不知道錦衣衛嗎?能殺人的!”
“乖乖,前幾天跟我借銀子我沒給,他不會殺了我吧?”
“沒聽說嗎?連遼東巡撫都設宴款待。”
“別看他們其貌不揚的,他們可是萊國公的大哥和侄子,背景不一般的。”
“有眼不識泰山啊!”
……
……
父子倆激動之下,也不忘趕緊把自己的家當都收拾了,跟着官員去巡撫衙門敷衍。
到了地方。
陸完親自出來迎接,還熱情把他二人邀請進內宅,到了專門爲他們準備的宴席桌之前。
“兩位還未更換過官服?來人,快請張千戶父子前去內宅更換衣服。”陸完倒是很懂官場的規矩。
之前他不理會張家父子,是因爲沒有任何接觸的必要,現在皇帝都記得把張家父子給提拔起來,那就說明,可能是皇帝想促成張家門楣內部的和解,這可能是爲張周的孝義之名做一些鋪墊。
怎麼說皇帝也是推崇孝義的,張家內部就算不和睦,皇帝也想幫着和解一下。
再說張家大房父子倆在遼東幹活,不管做得咋樣,但至少心挺誠懇的。
等張家父子倆,換上一身很彆扭的錦衣衛官服出來之後,陸完看了都不由想笑。
果然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大概張掖父子倆就沒有當官的命,也可能是這身官服本身也不是量身定製的,穿在二人身上就不像是當差的,更好像是唱戲的。
……
酒宴上。
陸完也沒叫旁的人來,他要跟張家的人接觸,相當於是在私下通關係,不宜張揚。
“陸大人您放心,等下官回到南京之後,一定跟舍弟好好說說,提到您對我父子二人的照顧。”張掖倒好像懂規矩一般,信誓旦旦要回去找弟弟給陸完說情。
陸完笑道:“剛得知,陛下已調萊國公北上,萊國公已不在南京就任。”
“這麼快就調走了?他……”
張掖也有點懵逼。
我還等着去南京,找弟弟好好感謝一番,順帶跟弟弟學習一下怎麼當官呢。
現在就告訴我,弟弟已經不在南京當官了?
陸完道:“朝廷雖無明文說明萊國公接下來的差事,但料想調回京師之後,是要接任兵部尚書的。”
“兵部尚書?不是南京兵部尚書了?”張掖咋舌道,“厲害厲害,他纔剛考中進士,沒想到他升得這麼快,果然是祖墳冒青煙。”
“張千戶說什麼?”陸完聽到也裝沒聽到。
張掖苦笑道:“沒什麼,是舍弟他運氣好,能爲朝廷做那麼多事,以前也沒見他有多大的本事。他的命太好了。”
“呵呵。來,喝酒。”陸完很客氣再給張掖斟酒。
張掖也很識相,趕緊起身給陸完敬酒。
……
……
一番客氣之後,張掖父子倆當晚就留在巡撫衙門過夜。
這邊陸完也是很周到,還給安排了侍女過去給照顧起居,張掖喝了一頓酒之後,想到自己已經飛黃騰達當上了錦衣衛千戶,心中豪情萬丈,醉醺醺之下便對侍女毛手毛腳。
卻還是侍女人家有經驗。
這種吃幹抹淨了提上褲子走人的賓客,她們見識多了,才不會隨便被張掖得逞。
兩個侍女合力把張掖按在榻上,張掖想蹬腿都蹬不了,最後差點是把他綁在上面,隨後侍女都端着水盆走了。
“真好啊。”
即便如此,張掖臉上也是帶着“幸福”的微笑。
出來這麼久,好像第一次跟女人有接觸,雖然結果不太友好,但過程還是值得回味的。
……
第二天一早,錦衣衛來接應的人便已經到了。
馬車都備好,且還有通關文牒什麼的,父子二人領命之後,便可以直接去南京錦衣衛的衙所報到,至於是當南京哪一千戶所的實職千戶,卻還沒具體委命。
“兒啊,你這是……”
當爹的昨天喝醉酒,沒落到什麼好處,但看張平卻好像是哪裏不對。
張平出來的時候,臉都是紅的。
張平道:“爹,咱走吧。”
張掖似有所悟一般,感嘆道:“年輕就是好啊。行啊,有你爹我年輕時的風采。”
陸完沒有出來送,但巡撫衙門內卻有不少人出來混個臉熟的。
張掖其實最想見的,還是那些曾經欺負過他們父子的軍營中人,但可惜那些人的官職本身就不高,這種送錦衣衛千戶的大場面,那羣人是沒資格出席的。
馬車上。
張掖對張平道:“等咱父子倆到了南京,就不回家看你娘了!你爹我要把你娘給休了!都是你娘誤了咱父子倆的大事,以後咱父子倆在錦衣衛闖出一番名堂。”
張平道:“爹,你酒還沒醒嗎?”
“哼!你當爲父說胡話呢?實打實的不是說虛的,你當爲父這些年經歷過什麼?你娘這樣的母老虎,以前我就是對他沒招,現在咱都當了錦衣衛了,還怕她?”
張掖豪情萬丈。
似乎忘了昨天自己還是個被人欺辱的小人物,那車的泔水便好似是他人生的寫照。
張平道:“爹要做什麼,別跟兒說了,兒就一個想法,回去之後,能不能早點給娶親?”
“行,你現在是錦衣衛副千戶,以後還要繼承你爹我的千戶之職,以後大戶人家的姑娘,你隨便挑……我給你找千金小姐。”張掖吹牛逼一般說着,眼神中又帶着期許,“等回去之後,爹再納個妾,不對,是續個弦,到時咱父子倆一起把事給辦了。”
張平聽着不由皺眉。
心說,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彆扭呢?
我這爹前半輩子是受了多少苦?現在是一股腦都要發泄出來?
難怪他就算是明知道丟人,也一直帶着我來投奔二叔呢,感情他就是爲了有這麼一天,他想自立門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