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 秉寬所謀,從不負朕望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語不語字數:5536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王瓊從偏關出兵是在九月十七,一直到九月二十過兔毛川,仍舊不見韃靼人的蹤影。

    再往北過九龍溝,還是半個韃靼人的影子沒發現,王瓊始察覺到情勢不太對,韃靼人似乎比他想象中撤得更加迅猛,有種放棄一切前沿陣地的意思,所以他也下令急速北上,但因並不清楚王守仁所部具體所在,所以他也只能儘可能在距離大明關隘一二百裏的範圍走。

    王瓊所部人馬一萬七千,能帶的騎兵他近乎全都帶出來了,同時還拉着戰車,配備輕炮、子母遠炮、重炮等。

    如果說王守仁那路只是輕裝出擊敵後的“奇兵”,他這路就屬於五臟俱全的中軍。

    一直到王瓊帶兵過下水海子南線的土城,方纔得知斥候從前線報回來的消息,當王瓊得知消息時差點都給整不會了。

    好像他前幾十年所學的任何兵法,在眼前局勢的面前都失效了。

    “……胡虜數十萬兵馬皆都在北邊二百多裏處,有我朝一路人馬正在穩步回撤,撤退一日行軍一百五十裏,胡虜皆都在二三十裏開外並未有交兵的跡象。”

    “再探!”

    王瓊很清楚王守仁只帶了六千兵馬進草原,當他得知是“數十萬”韃靼兵馬追着王守仁,卻不敢打的時候,他是絕對不會信的。

    但他也知道,想派斥候再去探查,一來一回就有三四天時間,根本探不出個所以然。

    好在能探查前線敵情的並不止一路夜不收,隨即有更多的情報傳回來,證實了王瓊心中最可怕的猜想……

    王守仁打了勝仗,因爲韃靼人生怕跟王守仁決戰會大面積損兵折將,以至於韃靼跟大明兩軍的身份好像給搞反了……這次變成了大明軍隊在韃靼草原上肆虐,而韃靼人則只能遠遠看着不敢過去打,而在王守仁殺完了搶完了回兵的時候,韃靼人就好像是送客一樣,親自送王守仁出草原地界……

    “活見鬼啊。”

    王瓊面對如此的局勢,發出了由衷的感慨。

    而在王瓊身邊,總兵襄城伯李鄌也很驚愕道:“這是殺了多少韃子,能把韃子嚇成這樣?莫非韃靼小王子也在?”

    如果是一般留守人馬親自送“大明強盜”出草原也就算了,如果連韃靼小王子巴圖蒙克也在其列的話,那可就熱鬧了。

    王瓊沒有回答這問題。

    眼見爲實。

    他都還沒親眼所見,鬼知道傳言是否真的屬實?或者韃靼人是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再把王守仁所部給一次殲滅呢?不能高興得太早,不然容易樂極生悲。

    李鄌見王瓊不答,不由問道:“是否要報捷?到現在還沒聽說大同鎮的動向,是否也要派人去知會一聲?”

    王瓊道:“仗是我們打的?你知道具體情況?還是說你嫌棄功勞太多,要把馳援協助的功勳讓給他人?”

    李鄌瞬間就明白了。

    如果情報屬實的話,王守仁就是靠輕炮和火銃,就把韃靼人給嚇得不敢上前決戰,如果他們這路一萬七千多兵馬再帶着重炮、遠炮殺過去,形成臂助的話,那韃子十有八九就直接撤兵了。

    這種時候,參與到此戰中的人越少越好,巴不得大同鎮的人馬沒聽到消息沒趕過來,這樣山西鎮的將士就可以後發先至,搶個增援的大功。

    “傳令三軍,日夜不休,一日一夜急行軍馳援威寧海!”

    既然都知道王守仁撤兵的路線,是往威寧海、貓兒莊的方向走,王瓊在增援之事上也都有了明確的方向。

    不再跟之前一樣,好似無頭蒼蠅一樣不知道往哪走。

    現在就明確往威寧海一處去,如果能跟王守仁配合,再打一場酣暢淋漓的“滅虜”之戰,那他王瓊或許也有機會晉升伯爵了。

    ……

    ……

    九月二十四。

    南京城內。

    當天是朱厚照的生日,在大明這稱之爲“千秋節”,跟皇帝的“萬壽聖節”相對,照理說這天大臣應該一齊進宮給太子賀壽,皇帝還要賜宴的。

    但因爲朱厚照這天在南京,京城的賀壽活動又因爲西北戰情變化多端,從而被取消。

    可南京城內給太子賀壽的禮數卻並未因此而取消,甚至南京城內的官員好不容易有一次巴結當今儲君的機會,一堆人跑去朱厚照所住的“行宮”給送禮,車駕絡繹不絕。

    跟一齊進宮賀壽不同,這次更好像是哪家的權貴家裏有喜事,來的時候更隨意,送的禮物也五花八門。

    “都是給我的?”

    朱厚照以前雖然也過生日,但所收到的禮物都被朱祐樘給“沒收”了。

    而且京城的大臣也不會給太子送什麼貴重禮物,所講的是“禮輕情意重”,禮物要有內涵,象徵對太子課業的期許。

    但在南京城裏,就沒那麼多規矩了,基本上是什麼貴重送什麼,而且張周似乎也沒權力把大臣給太子的禮物給剋扣下來。

    張周在旁邊瞄着正在拆禮物的朱厚照,道:“要有志氣,你缺這點東西嗎?”

    朱厚照道:“先生你真說對了,我還真缺呢,回京途中,花銷怎麼辦?這趟出來我都花了一千多兩銀子了,你知道父皇一定不會再給我銀子的,花一兩少一兩啊。”

    說到這裏,朱厚照目光熱切望着張周,“大臣的禮物都送了,先生準備送學生什麼?”

    張周想說,我送你一巴掌。

    怪不得你爹對你的教育這麼發愁,你小子成天就不學好啊,你讓我一個兩輩子都從事教育工作的人,忍不住就想好好提溜你,把你帶上“正途”。

    就算此事很有挑戰,但當老師的往往就是這麼有迎難而上的決心,小教鞭給你伺候着。

    讓你領教一下什麼叫體育老師生病了,也讓你知道什麼叫留堂測驗。

    “本先生從不備薄禮。”張周道。

    “那就是厚禮了?是什麼?”朱厚照更加興奮。

    張周冷冷道:“厚禮更免談。”

    朱厚照面色突然就很尷尬,自知討了個老大不愉快。

    當老師的,沒從他這裏收束脩就是好的,還想從老師那拿禮物?做夢想屁吃呢。

    “先生,聽說北方作戰了,新建伯王守仁,就是我那個得意的師弟,正在帶兵打草原,您看這場仗能贏嗎?”朱厚照知道收禮物不行,那就從張周這討一點精神上的慰藉。

    張周道:“新建伯與我有年誼,年長我兩歲,不可能是你師弟的。”

    朱厚照撇撇嘴道:“你幫了他這麼多,收他當學生都行啊,難道你想收他當師弟?就好像唐寅一樣,讓他來當我師叔?”

    張周搖搖頭道:“這與太子無關。”

    朱厚照道:“那他到底能不能贏?”

    “不知道。”張周回答很乾脆,也讓一旁站着的劉瑾把頭往肚子裏耷拉,顯然劉瑾也看出來,跟太子講西北邊情的事,是他所爲,而獲悉消息的渠道很可能是楊鵬或是別的什麼渠道,總之這不是張周想看到的。

    朱厚照一臉不爽道:“先生,我想帶兵打仗,你是知道的,要不下次你往大同去,帶我一起,這樣咱師徒二人大破韃子,別總把機會往別人身上推啊,長驅直入草原這麼好玩的事情,應該讓我上。”

    張周道:“命只有一次,不是好玩能解釋的,一旦輸了大明儲君可就要易主了。”

    以前是儲君沒了嗣位人就沒了,現在是“易主”,誰讓這小子已經有弟弟了呢?

    “不怕!大丈夫不就是一死嗎?有的重於泰山,有的輕於牛毛,是這麼說的吧?我就是比泰山還沉的那種,我生平志向,就是封狼居胥!”

    朱厚照展現着他的決心。

    張周已經懶得理會這小子了,轉身便往外走。

    朱厚照在他“封狼居胥”的理想之光照耀之下,對於那些別人送來的禮物已完全不在意,追在張周的屁股後面就往外走,嘴上還在嘮叨:“先生,給個機會啊,我真不怕的,要不咱一起去試試?”

    “死這東西,你不怕,我還怕呢。”

    張周言語之間一點都不客氣。

    但在劉瑾等內侍看來,張周就是能拿捏住太子的七寸,又是文名又是武功建樹的,讓朱厚照就是心甘情願圍着張週轉,樂此不疲。

    ……

    ……

    九月二十八。

    王瓊所部終於抵達了威寧海,並在頭一日便與王守仁取得聯系,此時雙方距離已不到十里。

    王瓊立在威寧海之北的山丘上,用望遠鏡看到了終身難忘的一幕。

    韃靼各路“勤王”的人馬,總數至少六七萬的模樣,就這麼目送着不到他們兵馬數量十分之一的王守仁所部,大搖大擺往大明關隘的方向而去。

    王瓊回身看了一眼山丘南邊清澈碧綠的威寧海湖水,突然好像明白自己跟王守仁的差距在哪裏。

    王守仁在戰場上,更好像個“瘋子”,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勢頭,還能做到有節有度,在明知不可能繼續跟韃靼人纏鬥的情況下,退兵都可以退得那麼從容,愣是把韃靼人嚇到連進兵與之交戰的膽量都欠奉。

    相比於爲官多年,已早就習慣了功利主義的他來說,王守仁更具備了跨越世俗功成名就的潛質。

    “王中丞,似乎新建伯的人馬,已經原地駐紮休整了。”李鄌帶兵上前查看過情況後,回來通稟。

    王守仁知道自己在背靠援軍的情況下,還不着急撤了,就原地駐紮起來,好似故意跟對面挑釁一般。

    這點連王瓊都有點緊張。

    就算他跟王守仁兩方人馬合起來有兩萬以上,但對面還是有三四倍於他們的兵馬數量,且對面也都是韃靼部族的精銳和主力,如果真要玩命的話,靠炮彈和火銃、弓弩這些,只怕還是不太夠用。

    但王守仁就可以這麼從容不迫。

    “他們駐兵了,我們也駐,背靠威寧海,怕什麼?這裏也是我大同鎮巡兵之所,相信用不了兩日,大同的援軍就到了,韃靼人有本事就在這兩天跟我們交戰!”

    王瓊似乎都被王守仁的“狂妄”所帶動。

    後生晚輩都這麼牛逼了,我這個當“前輩”的總不至於丟人吧?何況我這邊還有一萬七千兵馬,就算也是疲敝之師,難道韃子那邊“護送”了幾天,他們就是以逸待勞了?

    說得好像誰不是疲敝之師一樣。

    既然都累了,那就駐紮下來,大家一起休息。

    ……

    ……

    當天下午還沒到日落,王守仁便親自策馬前來王瓊陣中拜見。

    王瓊見到王守仁還是很高興的,怎麼說王守仁也是他欣賞的“名將”,論官職,王守仁尚且在他之下……非要論爵位也沒用,在西北就是巡撫比總兵的官大,至少王瓊在王守仁面前還是能保持面子上不落下風的。

    “不辱使命。”王守仁當着王瓊、李鄌等偏頭關的將官道,“此戰未曾帶回首級,但已割雙耳九千七百對。其中青壯年男子七千九百。”

    此話一出。

    偏頭關的將官聽了都快饞哭了。

    王瓊則大笑道:“我朝出兵草原多番,除開國驅除北元殘餘之外,伯安你可說是大明第一人了。尤勝王威寧啊。從此之後,沒有斬虜首過萬的戰績,誰與你爭鋒?”

    “不敢當。”

    王守仁顯得很謙卑。

    不是說他故意如此自謙,是因爲王守仁也知道,朝中光是一個張周,他就沒法比。

    再者換了王瓊或者陸完帶兵進草原,取得的戰果一定比他差?

    當然王瓊和陸完因爲爲官多年,一般是不會被張周和皇帝所用來做長途奔襲,但若是王越活着的話,王守仁知道以王越的“瘋狂”,只怕六千人直接就能懟到巴圖蒙克的臉上。

    所以他也知道,在追與不追的最關鍵問題上,他還是保守了。

    王瓊笑道:“大同援兵正在抵達,到時我三軍將士就會超過四萬,與韃靼決戰也無不可。不妨就選在威寧海這片地方,這乃是我大明的福地。”

    草原的一片湖泊,卻成了大明將士的福地。

    這讓偏頭關過來的將士都深受鼓舞。

    一想也是。

    又是王威寧,又是王新建,都在這裏揚名海內,如果就此跟韃靼人來一次決定存亡的大戰,那這裏必定也是最佳選擇。

    王守仁道:“料想韃靼人今夜便會回撤,我大明在貓兒莊有駐兵,莫非還未趕至?”

    顯然王守仁並不覺得王瓊這種長途馳援,是好的選擇,認爲你王瓊應該先早點通知到大同一邊,這樣增援能更及時,也讓韃靼人能更早撤退。

    王瓊道:“韃靼小王子能甘心嗎?”

    王守仁淡然自若道:“以我所觀察,到目前韃靼小王子的主力仍舊未出現,並非他無能力趕至,或是並不願與大明決戰。於此時面前各路韃靼人馬中,旁支殘部居多,人心不齊談何交戰?待三軍整頓之後,回撤貓兒莊,方是上策。”

    以王守仁這幾天的觀察。

    他早看出來,明明巴圖蒙克有能力增兵過來,聯合他的五萬人馬,跟王守仁這路人馬來個決戰草原,而且巴圖蒙克近乎有十成的勝算。

    但巴圖蒙克就是沒來。

    主要是怕損失太大,讓別的部族佔了便宜……要是換了五六年前,巴圖蒙克尚未展現出吞併草原野心的時候,這種仗巴圖蒙克是不可能迴避的,但如今草原這形勢,各方互相猜忌,甚至還出了火篩這個“叛徒”,誰願意拿自家的家底去跟大明周旋?

    這會都想着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伯安,那你該奏捷了。”王瓊提醒道。

    “嗯。”王守仁這次也不客氣,點頭之後將一份在他趕路途中寫好的奏疏遞過來道,“還請王中丞代爲看看,是否有需要補充之處。”

    王瓊笑道:“我怎好隨便添加意見?不過是趕了個晚集,沒誤了大事。伯安,這一切的功勞都歸屬於你。”

    王瓊不爭,不代表他沒有。

    偏頭關最先出兵增援,並在他與王守仁匯兵之後韃靼人撤走……這次功也能落到他頭上。

    而且誰讓他跟王守仁一樣,都是張周提攜出來的人?

    張周派系的人,便在戰功議定上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別人羨慕不來。

    ……

    ……

    如王守仁所料。

    當天夜裏,韃靼各路人馬便回撤北上。

    大明一方也沒有派兵追擊……也主要考慮到各方都是人困馬乏,大明一方若是想馱着火炮和疲憊之軍去追擊,能不能追上還是另一回事,韃靼人多半也不會與大明展開決戰,追了也白追。

    而當夜,奏捷的戰報便往大同鎮方向傳去,再由大同傳往京師。

    王守仁殺敵近萬的消息……這在西北絕對是爆炸性的,此戰報無論傳到何處,無論是帶兵的將領,或是普通的販夫走卒,哪怕是山中的賊匪,聽說之後都是要爲之一振的。

    就連傳驛人員,每天快馬行驛,似都比以往更快了一些。

    十月初一中午。

    一份奏捷的戰報,十萬火急一般出現在京師,並在第一時間傳到皇宮內。

    此時六部派出的人員,已在皇宮裏等着給參議軍情多日,或者說做了多日的無用功,每個人都已經很焦躁,早朝時也不止一次有人提出來,要把參議軍情的事給先放一下。

    便於此時,身在乾清宮內的朱祐樘正要趴在案桌上小寐一會。

    卻在此時。

    蕭敬、牟斌和李榮三人,也是邁着急切的步子進到大殿中來。

    “有結果了嗎?”朱祐樘看到這一幕,先起身急切問道。

    “陛下,捷報!大捷!新建伯破敵過萬,帶回敵寇雙耳近萬,已於三日之前與鎮守偏關出兵的王中丞人馬匯兵,韃靼撤走……”

    蕭敬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聲音已經有些沙啞。

    “砰!”

    “嘩啦!”

    朱祐樘在激動之下,用拳頭狠狠敲擊了案桌,並將桌上連日來積壓的奏疏全都掀翻在地。

    朱祐樘面色赤紅,聲如洪鐘一般道:“朕便知曉,秉寬所謀,從不負朕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