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朕更相信新建伯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語不語字數:5402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貪財的胡峯被江寧縣的衙差給“請”出來,並在衆人目視之下,往縣衙客客氣氣請去衙門了。

    胡峯顯然沒搞清楚狀況。

    樓上不過跟外地的士子爭個先來後到,也就是爲了個房間的事,互有推搡,也不知那倒黴的是怎麼摔下樓梯的,雖然不至於有生命威脅,但傷人的罪名免不了,好歹有功名在身,也算是避免上枷的困窘。

    “張師,這是……您的安排?”

    站在對門看着這一切的楊鵬,小心翼翼問張周。

    張周笑着搖搖頭:“楊公公,這大概就是俗話所說的計劃趕不上變化快,太子安保工作中,也最容易發生這些意外情況。”

    “是。”楊鵬總覺得哪裏不對。

    “我要回去拜宗祠,楊公公還有旁的差事,我就不多打擾了。”張周的意思,你可以走了。

    楊鵬自告奮勇道:“能陪同張師您前去拜宗祠,小人倍感榮幸,還望張師能給個機會。而且還有涉及到西北軍務之事,想替陛下徵詢一下您的意見。”

    “替陛下嗎?那還非同行不可了。路上說。”

    張周笑着做出請的手勢,二人不能走前門,只能從米鋪的後門出來,也不乘坐馬車,直接步行前往張家大宅,也就是張掖的宅邸。

    ……

    ……

    “張師,以目前所得知的消息,新任的寧夏巡撫楊一清,還有安邊侯,都在這兩日抵達寧夏。”

    “按照陛下的吩咐,他二人抵達之後,便要展開架勢與韃靼小王子的人馬周旋,寧夏各路所能調出的人馬數量多不過五千,可韃靼至少有四五萬兵馬,您看這場仗怎麼打?”

    楊鵬一臉熱切望着張周。

    說是替朱祐樘問的,更多是他自己想邀功,如果從張周這裏獲取了克敵制勝的戰術,那他楊鵬在提督東廠的位子上可就穩了,或許還會直接完成心願進司禮監呢。

    張周扁扁嘴道:“換了我,沒法打。”

    “啊?”楊鵬對張周的回答,分感意外。

    “不是我推搪或是不想爲此奮力,實在是因爲敵我雙方實力差距太大,或者是要讓寧夏鎮各路人馬傾巢而出,這會令寧夏城塞不保,回頭要修繕這些堡壘……損失更大。所以在我看來,還是固守待韃靼人撤走,是上策。”

    張周好似在認真分析。

    但楊鵬感覺,張周並沒有坦誠相告,畢竟皇帝所追求的是主動出擊,皇命難違,換了你張周去西北就不執行皇命了?

    可他轉念一想,大概只有張周有資格抗拒皇命了吧。

    抗拒完了,皇帝非但不懲罰,還會說,抗得好、有勇氣、仁臣典範……

    楊鵬道:“可是那位楊巡撫到了寧夏,此戰也非打不可。”

    “哦,那就把炮車推出去,隨便應付一下,至少韃靼人不敢正面去碰炮車陣吧?只要出去溜一圈,韃靼人如果識相撤走的話,那陛下的意圖應該就差不多達到了。”

    張周神色非常輕鬆,就好像這是多麼順理成章的事情一樣。

    楊鵬無奈道:“除非韃靼人把寧夏都搶完了,才會撤走,否則的話……”

    張周道:“還是老問題啊。”

    “願聞其詳。”楊鵬側過耳朵,生怕錯漏了事情的關鍵。

    張周感慨道:“大明九邊之地,相當於是九口鍋,蓋子不夠用啊。就算換了我就行了嗎?”

    楊鵬道:“您上通天意,連天雷都能召來,呼風喚雨,韃靼人知道您親臨必定會落荒而逃。”

    “是嗎?”張周道,“我有此能耐,我怎麼不知道?楊公公,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如果你認爲是我平虜名氣大的話,那安邊侯大概也有這般能力吧?或許韃靼人知道安邊侯親臨寧夏,也會不戰而退呢?”

    “難。”

    楊鵬評價很直接。

    安邊侯本事是很大,名聲也遠播在外,但身爲東廠提督,如果連他真實水平都不知道,那他楊鵬也不用混了。

    在他看來,朱鳳能耐再大,沒有張周撐腰,也是個屁。

    張周道:“我們身在南京,去思慮寧夏的戰事進展,會不會有點鞭長莫及了?今天我要拜宗祠,回去見張家的族人,心情非常差勁,楊公公還是先讓我安靜一會。”

    “小的不打擾,您先請。”

    楊鵬先讓張周走在前面,他遠遠跟着。

    旁邊帶來的東廠番子,也是楊鵬的親信急忙上前問道:“廠公爺爺,萊國公可有定策?”

    楊鵬回想了一下剛纔的對話。

    張周好像什麼都說了,但根本上是狗屁的建設性意見沒有,等於說張周只是跟他哈拉了幾句,讓他跟在後面當跟班。

    “沒有,別提了!”楊鵬心中也很鬱悶。

    “那萊國公可有給您派遣差事?陛下似有重要差事給萊國公……”

    “也沒有!閉上你的嘴,好好跟着!”

    ……

    ……

    張府。

    張周再一次到來這裏,突然就心生感慨……看着張家的門楣,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心想着是否再去找個桐油罐抱着,再衝進去一次?

    “二老爺,您回來啦?”

    張府的僕人見到張周,那跟見了親爹沒什麼區別。

    大門打開,一堆人迎了出來,見了面就磕頭給請安。

    這也讓張周很不適應,上次來的時候還是劍拔弩張寸步不讓。

    “告訴你們家大夫人,我過來拜個宗祠,拜完了就走……這修宗祠的是跟我有仇嗎?非修在大宅這邊?這宗祠到底是因誰人而修?”

    張周有點不滿意。

    爲了展現自己的“孝道”,還不得不跑來張家大宅走一圈,讓他心情很不爽。

    隨即張家熱鬧起來。

    不但是張家內部,連街坊四鄰,還有張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但凡是沾親帶故的,都往這邊聚攏。

    等張周跨步進入到張家大門時,對面自己的大嫂……膀大腰圓的張徐氏迎面而來,那股氣勢如張周印象中不講理的大嫂……別無二致。

    “老二,誰讓你進來的?”

    張徐氏見到張周也不客氣,似乎整個張家,只有她還能保持本心。

    張周笑道:“大嫂,我不是來給你請安問候的,我是來拜宗祠的,拜完了就走。”

    張徐氏冷聲道:“宗祠的香火乃是由長子嫡孫來繼承的,何須你來?就算你想來,也該跟你兄長和侄兒請示,只有得到他們的……你兄長和侄兒呢?”

    剛要跟張周“論理”。

    張徐氏才意識到,好像自己的丈夫和兒子沒有跟這個二叔一起回來。

    張周輕描淡寫道:“哦,大哥和大侄子還在遼陽抗沙包呢。”

    “你說什麼?”

    張徐氏雙目圓瞪,好似個母夜叉一般,隨即從身後摸出一根棍子,好像是要過來跟張周拼命。

    張周身後的扈從,本來都是跟着回來“風光”的,到底是衣錦還鄉,到了兄長家裏拜宗祠,就算以前關係不好,現在也該緩和矛盾了吧?

    誰曾想……這女人不按套路出牌啊,居然想拿棍子打人?

    “這位夫人,您不要衝動。”楊鵬一看這架勢,他衝得最快。

    東廠廠公親自上前擋人。

    身後的錦衣衛等人也是緊忙衝上前,有不識趣的連刀都拔出來了。

    張徐氏厲聲道:“長嫂爲母,就算他現在飛黃騰達了,難道最基本的孝義都不顧?你們一羣大老爺們,還想對我一介婦孺動手嗎?”

    “這……”

    楊鵬一想,也對啊。

    張周回來,就是爲了彰顯孝道的,如果對嫂子動手,那不等於是給張周散了惡名?

    張家長房家主不在,張家二房帶人回來欺辱孤兒寡母……這名聲傳出去……

    嘶。

    楊鵬突然又覺得哪裏不對,怎麼被人道德綁架了呢?

    張周在旁邊看着則在笑。

    他差點就要給這個嫂子翹個大拇指。

    要說能保持本心的,這位嫂子算是頭一號了……從來沒有因爲他張周考中舉人或者進士,甚至是當上萊國公而對他這個小叔子有任何的好臉色……該搶還是搶,以前是搶家產,後來張周有賜職和爵位了,就去搶爵祿。

    就在張徐氏以爲拿捏了張周“孝義”的七寸,準備在外人面前大做文章時,張周身後出來一人。

    雖然也是身着錦衣衛的衣服,卻是身材婀娜,手上也提着刀……

    正是張周特地帶過來撐場面的王明珊。

    “你!”

    張徐氏看到王明珊提着刀站在張周面前,氣勢突然就弱了。

    不是說一羣大老爺們欺負你一介女流嗎?

    那就換個女的來。

    倆女人打架,總不是欺負你了吧?就算你膀大腰圓,可也只是靠一膀子力氣,現在讓你跟練家子打,你還有勝算不?

    “大嫂,我可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啊,我都跟兄長和大侄子說了,只要他們幹得好,我想辦法幫他們謀求職位,軍中千戶、百戶之類的,靠他們憑本事賺,我能相助也絕對不會含糊的。”

    張周這話就是說給那些陸續進門的張家旁支人聽的。

    張徐氏臉色陰晴不定,卻是在衆人圍觀之下,也不敢真拿嫂子的名義,用棍子去教訓張周了。

    “新修的宗祠在何處?帶我去拜過,拜完就走。”張周笑着對周圍的人拱拱手,“讓諸位見笑了。”

    ……

    ……

    張徐氏很生氣。

    但也奈何張周不得,只能看着張周帶人在張家大宅展開其孝義表演。

    張徐氏的女兒,也就是張周的侄女,已經十一歲的張安立在母親身側,瞪大眼望着眼前發生的事情。

    “侄女長這麼高了?有令堂的風範啊。”

    張周笑着打招呼。

    張安跟她母親很像,身上的肉都是橫着長的,反而是張平跟他爹一樣都空有個個頭,平時跟瘦猴一樣。

    張周心裏也在琢磨,都說這兒子像娘,女兒像爹。

    在張家大房怎麼呈現出來的,就相反呢?

    “宗祠已經佈置好,張師您可以先去祭拜了。”楊鵬親自過去佈置,隨後過來跟張周行禮道。

    “嗯。”

    張周笑着往宗祠方向走。

    “老二,把你兄長和侄兒帶回來,以後兩家人無幹!”張徐氏突然好像成了賢妻良母,想起來被她折騰了幾圈的張掖父子倆。

    張周搖頭道:“不行。”

    “你!”張徐氏恨得是咬牙切齒。

    張周道:“我說過會成就兄長和大侄子,就一定會成就他們,他們也說了,再多的苦也願意吃,相信他們也都想自立門戶。這宅子雖大,但關不住男人崇尚自由的內心啊。”

    “你在放什麼……厥詞?”張徐氏朝張周厲聲喝道。

    楊鵬趕緊勸說道:“這位夫人,請您對萊國公客氣一些。”

    張徐氏瞪着楊鵬道:“我們張家的事,與你個老閹人何干?”

    “啥?”

    楊鵬一聽,登時覺得自己身上受到一萬點暴擊。

    我堂堂東廠廠公,在張周面前低聲下氣就算了,你一個市井潑婦,居然敢罵我“老閹人”,你是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啊。

    張周笑道:“楊公公,見諒,我這大嫂平時在家裏囂張跋扈慣了,你要報復她,等我走了之後,您隨意。”

    “不……不會。想來是張夫人對小的有何誤會。”楊鵬在張周面前表現出謙卑姿態。

    張徐氏早就看出來這太監對張周言聽計從的,還以爲是什麼不起眼的老太監,她才敢這麼放肆囂張,也是因爲張家上下沒人敢與她爲敵。

    但她錯誤估計了張周所處的政治環境,也不知道這種政治環境能給她帶來什麼不可預料的後果……說白了,市井耍潑那一套,對普通人尤其是喜歡講理的讀書人很有效,但對名利場上的人無效。

    ……

    ……

    張周拜完宗祠就離開了張家。

    即便在張家遭遇到一些不愉快,但出來的時候,他還是受到了張家除了張徐氏之外所有人的熱情招待。

    每個人好像都想上來混個臉熟。

    “二郎,你本事了,我家大寒他也想混個軍職,你給幫幫忙啊。”

    “城外有四畝地,前兩年被個潑皮給佔了,到現在都沒給租錢……你給想個辦法……”

    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破事。

    跟張周這種做大事之人的“格局”,可說是格格不入。

    “都讓開!”

    楊鵬親自上去護駕。

    等把張周安排上了馬車,一行人離開之後。

    楊鵬也沒着急走。

    他回頭瞅了一眼張家大宅的方向,心中很是羞惱,作爲一個“奸邪”的小人,曾經李廣的頭馬,如今張周的得力干將,何曾被人如此指着鼻子罵過?

    “爺爺,您看咱用啥辦法?要不放過把宅子給燒了?”擁躉開始出主意。

    這羣人也都熟悉楊鵬的性格。

    楊鵬咬牙道:“燒大宅,萊國公定然不悅,就挑個不起眼的鋪子,或者是她娘家人的宅子,給咱家可勁燒!敢罵老子?這種女人,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

    ……

    皇宮。

    這天午後,蕭敬給朱祐樘送來一份上奏,是楊一清在即將抵達寧夏時,在路上所寫的“行軍計劃”。

    蕭敬道:“此奏疏已關白於閣部,或是來日朝上就會提到。若是有不妥的地方,奴婢可以隨時去徵詢於兵部的意見。”

    朱祐樘手上。

    是楊一清在抵達前線之前,通過幾天冷靜思考,所定的方略。

    總體來說,就是以寧夏各路關城爲基礎,以輕騎騷擾韃靼主力,再聚攏優勢兵力,以載着火炮的炮車與之“決戰”,一步步將韃靼人給趕出寧夏西路的產糧區和百姓聚居區。

    “流於表面了。”

    朱祐樘看完這份上奏之後,搖搖頭,似對於那些假大空的計劃,他沒有什麼興致。

    或者說,朱祐樘不覺得楊一清如此進兵,有機會在正面戰場上取勝。

    蕭敬道:“另外三邊各處,已徵調六萬兵馬,配合用兵。”

    朱祐樘輕輕笑了笑,道:“所謂的六萬,大多都是老弱病殘,估計連火篩的本部主力也算在內了吧?讓朕想起了朝鮮要配合大明出兵兩萬……三邊何等情況,秉寬早就給朕分析過,不必來敷衍於朕。”

    “是。”蕭敬低下頭。

    三邊出六萬兵馬這件事,蕭敬本來也不相信。

    但爲了彰顯大明的軍威,這種牛逼還不得不吹,或許韃靼人聽了這種牛逼就相信了呢?

    也不是說完全調不出人手,只是“滿打滿算”,連同運糧的,加上平時徵調的民夫,還要把一切可調動的力量,甚至是歸順的火篩部騎兵也算上……這種計算在硬仗面前毫無意義。

    “遼東有消息嗎?”朱祐樘問了一句。

    蕭敬道:“遼東最近並無動向,反倒是薊州,由巡撫王憲,領兵五千出塞,令朵顏等部狄夷北撤,如今大寧等處的敵寇皆都已退走,大明東路無礙。”

    “哦。”

    朱祐樘點點頭。

    蕭敬心裏也在納悶,皇帝問薊州就問薊州,怎麼突然問到遼東去了?

    “晚些時候,傳召戶部周尚書過來,朕有事跟他說。”朱祐樘道。

    “陛下,不知是爲何事?”蕭敬道,“奴婢好提前跟他打聲招呼。”

    朱祐樘道:“調糧,調去遼東,還有奴兒干都司,是爲過冬的準備。”

    蕭敬道:“可是之前遼東等處並未有糧草缺口。”

    “總會有缺的,另外讓太僕寺配合,往遼東調馬匹四千匹,京營調兵一萬配合鎮守薊州。”朱祐樘道。

    “陛下?”蕭敬大吃一驚。

    “按吩咐辦事便可,朕沒說就放任韃靼小王子在寧夏肆虐,就算要圍魏救趙,也不能從偏關打出去,而是從遼東!朕更相信新建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