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背後有點涼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語不語字數:5302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張周奉命入宮祈福。

    由太監楊鵬引路,楊鵬已晉升爲御馬監監督太監,地位僅次於御馬監的掌印太監,雖不負責宮廷宿衛,卻負責東廠緝事直接的情報整理和上奏,東廠內地位也僅次於督公蕭敬。

    因爲蕭敬很可能馬上晉升爲司禮監掌印太監,楊鵬也積極在對張周獻殷勤,以獲得進入司禮監爲秉筆太監、提督東廠的資格。

    到弘治年間,除了極少數時候之外,提督東廠都是由司禮監秉筆太監來兼任,楊鵬想成爲大明實權二號人物,也必然是想往上爬鑽進司禮監之中,但他也知道前面擋着韋彬和陳寬兩尊大佛。

    至於御馬監掌印太監寧瑾……其擁有宮廷四大宿衛的統調權限,本身是負責掌兵權的,也並不會往司禮監裏鑽,鑽也鑽不進去。

    寧瑾在宮裏自成一派,連張永在弘治年間都只是寧瑾的小弟,其也是成化時期便被器重的太監,跟周太後、王太后和朱祐樘關係都很好。

    之前曾因張家兄弟試戴皇冠和窺伺內帷而要舉金瓜捶打二人的何鼎,就是寧瑾的人,但在何鼎被李廣杖斃時,寧瑾也沒有出面論救。

    皇宮裏的派系便是如此,各都有歸屬,沒靠山真就沒法在皇宮裏混出名堂。

    “……公爺,今日主持祈福的乃是太常寺卿崔真人,他對您也是仰慕已久,一直說要拜見,如今太常寺的事您不去打理,也多由他來操持。”

    楊鵬帶張周到了宮後苑,遠遠就看到祈福的傢伙事都已經擺好了。

    一名身着大紅官服的五十多歲帶着幾分仙風道骨的男子,正手裏捏着拂塵,遠遠朝張周頷首示意。

    張周其實見過崔志端,但之前並沒有打過交道,此時走過去,還是由楊鵬做了引介。

    崔志端作爲太常寺卿,本來只是個兼職,或者叫榮譽職位,之前的事務一直都由進士出身的太常寺卿李溫負責,但在張周晉升爲第三名太常寺卿之後,一個職位容不下這麼多人,李溫就被打發到南京爲鴻臚寺卿,基本離退休也就一步之遙。

    崔志端一躍,從一個道士,成爲大明正牌的太常寺卿,莫說是進士,他連個貢生或者生員都不是,以前只是神道觀裏的道士充舞樂生而已。

    “見過張上師。”崔志端見到張周之後,就算是年老持重,所體現出的尊敬,也跟一般人不同。

    大概有種假真人遇上真半仙的意思。

    張周也笑着跟崔志端打了招呼。

    他很清楚歷史,崔志端作爲大明的“道士尚書”,一直到弘治十七年才以兼任的禮部尚書身份,掌太常寺事,但因爲有他張周的出現,崔志端提前實現了執掌太常寺事的心願,但距離晉升尚書……那就遙遙無期了。

    崔志端帶張周參觀了祈福儀式現場。

    崔志端道:“敝人有幸見過上師的祈福典禮,甚爲嚮往,今日還望有幸能與上師多加學習。”

    張周道:“我祈過福嗎?”

    “這……”

    崔志端也不過是想跟張周客氣一下,誰知被張周直接給懟回來。

    楊鵬急忙提醒:“萊國公您忘了?之前也是在這裏,還是去年的秋報祈福,當時還有很多的命婦入宮。”

    張周笑了笑道:“哦,這不提我都快忘了。今日陛下會來吧?”

    “不……沒說。”楊鵬顯得很尷尬。

    下面的人辦事,居然還想知道上面人的意思?楊鵬自己看似是上位人,但其實他連跟皇帝直接接觸的資格都沒有,這也是他拼命想往上爬的原因。

    “開始吧,開始吧。”張周催促着。

    張周也在想,本來就祈個福而已,他都說了自己不會,可皇帝還非要讓他親臨來觀摩,好似是求個心安。

    既是心安,那就趕緊完成之後好出宮去辦自己的事。

    ……

    ……

    祈福的儀式在進行中。

    張周看着崔志端帶着一羣人在上面跳大神,目光不時往入秋凋零的宮後苑望去,心裏也在納悶爲何一切都跟頭年看上去有所不同。

    “公爺。”楊鵬在喧囂時便過來,湊到張周耳邊道,“太皇太后剛派了姜公公來傳話,說是讓您這邊完事之後,過去走走。”

    “解夢?”張周皺眉。

    楊鵬道:“不知。”

    張周點了點頭。

    一直到崔志端把臺子上的場面事都完成後,張周才過去與之作別,然後走到宮後苑的門口處,卻見姜呂正一身臃腫的冬裝立在那,對着他笑。

    楊鵬本還想求問於晉升的事,眼見張周要去清寧宮,他只說要等張周從清寧宮出來陪同張周一起出宮,隨後目送姜呂與張周離開。

    一路到了清寧宮內。

    姜呂進去通傳,而張周發現旁邊有很多太監和宮女立着,這羣人都在偷瞧他,大概都覺得他有趣。

    姜呂出來引路時,張周問道:“可是還有旁人?”

    姜呂道:“太后娘娘也在。”

    所謂的太后,也只有憲宗不得寵的王皇後一人,其實論跟朱祐樘的親疏,王太后還不如憲宗時的廢后吳氏,別看吳氏沒有太后之名,但因其在朱祐樘出生後有過暗地撫養的恩情,朱祐樘是把吳氏當母親養的,而朱祐樘對王皇後則更多只是禮數上的尊重。

    ……

    ……

    清寧宮內。

    張周見到了姿色很一般,甚至是略顯蒼老的五十歲上下卻有六十歲光景的王太后。

    “臣張周,見過太皇太后、太后。”

    張周一邊行禮,一邊也在想。

    光看這姿色,年輕時候便不會太好,也不知這位老太太當時是怎麼想的,這是要秉承“娶妻娶賢”的原則,給你兒子找醜八怪?可明知道你兒子鍾情於萬貞兒,還找這樣的……也難怪你兒子當初對萬貞兒之外的女人不感興趣了。

    周太後笑道:“秉寬啊,好久不見,覺得你好像更清瘦了,是否因爲去了一趟西北,來回奔波都沒休養好?皇帝也是的,應該多賜給你一些補品,這樣,走的時候哀家多給你一些,帶回去好好補補。”

    不關心朝事,先關心身體。

    張周心說,老太太您可真是思慮周到,我又跟你不沾親帶故的,你整這麼客氣幹嘛?

    “太皇太后言笑了,其實最近上秤,臣還長了三四斤肉,臣還跟陛下說,這京師的水土容易養臣這樣的閒人。”張周笑着迴應。

    周太後笑着指了指張周,對一旁的王太后道:“你不瞭解他,他平時便這麼說話,不但哀家喜歡他,連陛下都拿他沒辦法。都進到屋子裏來了,何必穿那麼多?把外衣脫了,不然出了汗,走出去容易得風寒。”

    嘿。

    張周心說,老太太還真周到。

    居然這麼照顧我我身體呢?

    隨即一名秀氣的小宮女走過來,幫張周把大氅接過,也不掛在一邊,直接就給拿到後簾去了。

    張周正琢磨這清寧宮的宮女好像都換成年輕美貌的,是不是有想趁着朱祐樘來訪的時候,給強塞一下時,再發現那小宮女的舉動,登時感覺好像自己被坑了。

    他正在想哪裏不對時,但聽周太後招呼一聲:

    “賜座!”

    張周還在想呢。

    叫我來,可能要商量事情,居然讓我站着聽?這待遇明顯不行啊。

    難道你是忘了找人給安排座位?

    等椅子給安排好……張周瞬間很尷尬,椅子給安排在門口。

    理論上來說,兩位“哀家”召見他一個宮外男子,跟他刻意保持距離也是對的,但這種距離……

    張周很拘謹坐在靠門的地方,背後呼呼的冷風,這會又覺得那大氅是被人故意給拿走的。

    張周還在想,我給你裝的暖氣,你們在那享受溫暖,讓我在門邊上吹冷風?

    周太後笑道:“秉寬,陛下最近經常出入於宮門,聽說身邊還有了紅顏知己,你可知曉?”

    “臣不知。”張周回答很直接。

    知不知道的,反正我就是個穿針引線的,事在於皇帝自己去完成,皇帝既要遮瞞張皇後,又不想讓人覺得這件事跟我有關,不告訴別人又怎會告訴我?

    周太後道:“你這就不對了,皇帝有什麼事,還會隱瞞於你嗎?”

    隱瞞於我很稀奇嗎?

    張周心說,你不照樣不知道?

    張周語氣不卑不亢道:“或許陛下就是不想讓臣知曉呢?”

    “嗯。”

    周太後明白張周的暗示。

    皇帝這是不想讓人誤會張周給他找外遇。

    “這怎麼回事?門都沒關,那點暖和勁兒都給飄到門外去了,關門!”張太后一聲令下,隨即才有立在門邊瑟瑟發抖的小太監,把門給關上。

    張周終於感覺自己後背沒那麼涼嗖了。

    張周心裏暗罵。

    老太太可真是棉裏藏刀,還帶整人的!?

    周太後再道:“聽說最近皇帝身體不適,好些日子沒有上朝了,你沒有給皇帝好好調理身子嗎?”

    張周道:“心病還須心藥醫,臣能幫陛下調理躬體,卻沒法爲陛下調理內心。”

    這會張周好像明白周太後爲什麼要給他一段“懲治”,他心說,別不是老太太以爲是我故意讓皇帝疏遠朝堂,把我當禍亂朝政的亂臣賊子了吧?

    “心藥在何處?”周太後問道。

    張周嘆道:“在遼東,或者說在草原,一場戰事遲遲沒有結果,陛下心中煩憂,心境帶動躬體,也就遲遲未能痊癒。”

    “如此說來,這還是要靠你啊。”周太後感慨着,對一旁的姜呂道,“太遠了,說話不清楚,幫忙把秉寬的椅子往這邊挪挪。”

    這下張周終於可以坐到相對暖和的地方去說話了。

    周太後語重心長道:“秉寬,你的能耐哀家是見識過的,你是要匡扶社稷,跟朝中諸位卿家是要通力配合,而不要一人去逞能,陛下既要的是治國安邦的成績,也要朝堂上下的安穩。人心很重要啊。”

    用你說?

    張周心中輕蔑一撇,道:“臣一直覺得,在匡扶社稷這件事上,臣能力微弱,很難有所成就。所以臣最近一直都把精力放在製造一些火器,還有教導太子之事上。”

    “挺好挺好。”周太後道,“那皇后呢?”

    張周道:“臣不解太皇太后之意。”

    周太後笑道:“聽說張家那兩個,現在可風光得很,都是靠你的幫扶,現在都快成大明的能臣了。他二人,以前都是禍亂朝綱的始作俑者,被人稱之爲朝堂的蠹蟲,何以在你手上便顯能了呢?”

    張周聳聳肩:“大概個人都有潛力吧。”

    “把門打開,有點燥了……”周太後隨即道。

    張週一聽就知道了,感情今天讓我來,就是爲了讓我感受到你的“冷風”,也讓我明白你的心境是吧?

    以前都是用暗語來交流,現在就是讓我“審時度勢”,但凡我身體受冷,就是你對我有意見,讓我加以改正,是這意思吧?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這冷風可隨意吹不得。”張周道。

    本來姜呂已到門口,正要開門,卻被周太後給叫止。

    張周道:“其實最近壽寧侯和建昌伯,不但在治軍上有所成就,臣在開礦的時候還帶了他們一把,讓他們有利可圖。”

    周太後一聽,登時氣惱。

    本以爲你小子開竅了,感情是故意氣我是吧?

    一擺手,這次姜呂已經把手放到門把手上。

    張周道:“他們現在都已經有些樂不思蜀,跟他們提回京師,他們都不想回了。”

    姜呂也是懂得風向的人,聞言隨即看向周太後。

    意思是在請示,這門還開不開?

    “哦,說起來也是啊,張家倆小子人在邊鎮,也好些時候沒聽說過他們作惡了,京師最近也好像太平了很多。不過以他們的能力,哀家始終怕因他二人的胡作非爲,而影響到大明邊鎮安穩的大局。”周太後似另有所指。

    眯眼看着張周。

    好似在說,你嘴上說是把他二人調出京師,不會是暗中藉此機會跟皇后示好吧?

    現在連我那孫媳婦都不找你麻煩了,張家都快把你當恩人看待了。

    你張秉寬到底是跟哪邊結盟的?

    “有功就有過,現在他二人還挺好,誰知道以後呢?如果真有了什麼過錯,還是要軍法處置的。”張周道。

    “哦。”周太後好似恍然,卻繼續問道,“幾時?”

    嘿。

    張周心說,張家老大和老二,那麼愚蠢的人,就算做了愚蠢事,礙着你一個深宮裏住着的老太太什麼事了?

    你別藉機打擊報復行不行?

    我倒覺得……他哥倆還挺可愛的,利用起來就是那麼順溜,得心應手的。

    誰讓滿朝上下的文臣都都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唯獨這倆兄弟,給個三瓜倆棗的就跟在屁股後面屁顛屁顛的?

    “這幾時,還要看時機。”張周道,“太皇太后稍安勿躁。”

    張家兄弟現在還算老實,但以他們倆的尿性,您老太太還怕他們不惹事?

    周太後道:“哀家本也這麼想,可到現在都還沒等來時機,遇不上時機,你也要創造時機啊。”

    “是,是。”

    張周也聽明白了。

    周太後這是在催促他,趕緊把張家兄弟倆搞到萬劫不復。

    “李廣的事,你做得很好,那廝總用一些天意之類的事情,蠱惑人心,卻總也不能兌現,卻還折騰了朝野上下,引來諸多的非議之聲。”周太後笑眯眯道,“不像秉寬你,做事沉穩有道,深得皇帝之心,也深得哀家之心啊。”

    是啊,就是不深得朝野上下的心。

    所以老太太你是在威脅我,告訴我,在李廣的事情上你可以借題發揮,如果我不聽你的,你也想對我借題發揮是吧?

    你就不怕我再給你招個天雷過來?

    當然,我沒這本事。

    但你也要看看,是你的借題發揮好使,還是我的借題發揮有效用。

    “太皇太后驚醒得是,臣一定銘記於心。”張周隨口敷衍着。

    其實張周也明白,他跟周太後之間也都心裏清楚,誰都對付不了誰,利益交換尚可,非要搞什麼吹冷風的小動作,一點意義都沒有。

    周太後笑望着王太后道:“就先不說我周家了,就是王家……瑞安侯、崇善伯兩家,也都有人才,你多注意一點,都帶去研武堂好好提點一下。”

    王太后的弟弟王源是瑞安侯,是成化二十年封;弟弟王清是崇善伯,弘治十年才賜爵;還有個弟弟王濬,一直到正德二年才封了安仁伯。

    但王家本身也沒什麼權勢地位,別說是跟老張家外戚比,就算跟周家比,也差了很遠。

    張周道:“臣也記下了。”

    “那好。”周太後道,“皇帝的事,你也要多留點心,既不能只顧着朝事而壞了身子,也不能因爲休養而罔顧於朝事。你平時都走在御前,這要你多去提點啊。”

    “是。”張周這會也就應着便可。

    “時候不早了,回去吧。”

    周太後也不再提有關朱祐樘納妃的事,當即就要下逐客令了。

    張周起身行禮,道:“那臣的衣服?”

    “哦,你不說哀家都忘了!給拿出來!”周太後說了一聲。

    裏面沒什麼動靜。

    姜呂笑道:“奴婢進去說說,怕是裏面的人耳背,沒聽到。”

    周太後白他一眼道:“那是該找幾個機靈的,不然秉寬還以爲哀家要讓他出去吹冷風受涼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