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求我?愛莫能助!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一語不語字數:5411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林老祭酒……侍郎,司禮監秉筆蕭公公,還有程學士來訪。”
就在林瀚準備給女兒上一堂生動的勤儉持家課時,門口有人過來傳話。
林瀚看了看神色緊張的女兒,道:“既是你未來夫家送來的,便收下,就當是補的聘禮吧,給你一人也不必留在府上了。爲父不能給你添置太多。”
“是。”
林儀心中歡喜,得到父親的同意,這些東西才算真的歸了她。
林瀚道:“未來一段日子,在閩地的家眷,你的弟弟妹妹們,都會一併過來。京師有足夠的地方給他們住,不像以前一樣只能找地方租住……”
林瀚升官的同時,皇帝也體諒他大部分的家眷,尤其是妾侍和兒女都在家鄉,所以派人去把林瀚的家人都接到京城來。
給住的官所雖然不是賜的宅子,物權不在林瀚身上,但也算是未來一段時間林瀚在京師的居所,地方自然是寬敞明亮。
這體現出了皇帝對林瀚的器重。
“終於一家人團聚了。”阮氏說了一句。
阮氏一輩子都沒兒女,但丈夫卻一直能開枝散葉,只是最近幾年因爲生活壓力等林家人相繼回鄉……阮氏到這歲數也不會去爭什麼。
……
……
林瀚交代好搬家的事。
隨即便出來見蕭敬和程敏政,見二人很慎重的模樣,以林瀚的政治思維是想不出跟何事有關的。
蕭敬笑道:“是這樣,程學士雖然官復原職,要去南京執掌南翰林院事,但走之前或還要耽擱半月時間……是有一件涉及到宗祧禮法繼承之事,陛下想讓二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來牽個頭。”
林瀚面色也沉下來。
雖然宗祧不一定說的是皇室,但司禮監太監出來說宗祧,不是皇家事是什麼?
皇帝都已經立太子了……這話是何意?
“老朽不太明白。”林瀚只能等蕭敬跟他詳細說明。
蕭敬笑道:“不要誤會,跟皇家之事無關,乃涉及到朝中公侯勳貴的傳承。陛下的意思,是要形成定製,即兄終弟及。”
林瀚不解,往程敏政那邊看一眼,他看出來程敏政在來國子監之前,應該就從蕭敬那得知是怎麼回事。
但此時的程敏政低着頭,不去看林瀚。
“父子相承,無子則兄終弟及,這有何疑問嗎?”林瀚覺得,蕭敬此話像是多此一舉。
蕭敬道:“沒有疑問,只是若身爲兄長,因落罪而削爵的,則弟歿之後無子嗣,也不必再傳回嫡長一脈。”
“嗯?”
林瀚一聽,登時覺得皇帝是在特指於誰。
當朝勳貴之中,因爲犯罪而被奪爵的,除了衍聖公一脈的孔弘緒,就是正一道第四十六代天師,受“大真人”封號的張元吉。
張元吉跟孔弘緒案發是同一年,但他張元吉更兇惡,殺了四十多個人,還有殺一家三口的,最後也只是被貶爲庶民,由其堂弟張元慶繼任天師職位,是爲第四十七代天師。
如今張元吉早已作古,張元慶的天師職位很穩固,其曾經娶了成國公朱儀的女兒,也就是朱鳳的姑姑。
但後來此女早亡,並未留下子嗣,張元慶的長子張彥頨是在弘治三年才出生,一直到弘治十四年才第一次入朝朝賀。
如果皇帝不是在說張元慶,那就只能在說孔弘緒了。
林瀚還是比較爽直的,問道:“衍聖公一脈傳承,不早已有定數,要以如今長房長子來繼承?”
“林老,您別這麼直接啊。”蕭敬聽了都有點無語。
果然是翁婿二人性格像,連說話都是這麼不兜圈子。
林瀚問道:“莫非還有別家?”
再看程敏政時,程敏政也在對着他笑,好似在說,我聽了這話也早就猜出來是老孔家,但我不好意思點破,還是你牛逼。
蕭敬笑眯眯道:“正是這家,陛下之意,也是想請兩位以此家爵位傳承之事,把規矩給定好了,免得再有人仿效,以爲戴罪之身還可令己身或後嗣繼承家族爵位,亂了規矩。”
“嗯。”
林瀚點頭。
聽起來還是有道理的。
如果一個人犯了罪,甚至是死罪,他自己不用死不說,他的子嗣還有機會重新繼承爵位,這本身就是對大明爵位傳承制度的不尊重。
但因爲孔家還是太特殊了,就好像當初孔弘緒犯罪,都不是押解到京師的,鐐銬都沒上身,足以說明皇室對孔家的忌憚。
當今皇帝的父親成化帝,都那麼忌憚孔家,怎麼到現如今以仁孝立國的弘治帝,卻好像對孔家如此強勢呢?
蕭敬問道:“林老是同意了?”
林瀚知道程敏政在這件事上沒有回絕的資格,現在能提出反對意見的只有他了,他道:“以儒家爲士子文人之表率,科舉立國,若輕易更動,會不會……”
蕭敬笑道:“林老是覺得時過境遷,現在再追究和更變,來不及了是吧?”
“嗯。”林瀚還是不遮掩,點頭道,“老朽正是擔心於此。”
如果以孔弘緒當年的罪行來改變爵位傳承,未免有點算舊賬的意思。
因爲最近幾年無論是孔家,還是朝廷,都把孔弘緒的兒子孔聞韶當成下一代衍聖公繼承人來看待,不然爲什麼每次孔弘泰入京都要帶上這個侄子?爲何還要厚着臉皮要去跟大學士李東陽聯姻?
蕭敬道:“如果這位曾經的衍聖公,未來可能會有難以赦免之罪呢?”
“啊?”
饒是林瀚心態很好,聽了這話也不由大驚失色。
這叫什麼話?
未來還有難以赦免之罪?那乾脆把人殺了就算了!還用來問爵位傳承?
蕭敬道:“兩位,也不隱瞞,西北有一人精通天文曆法,也擅於問天機之事,他預言最近兩日將會在闕裏宣聖廟發生大事,以此或影響到衍聖公爵位的傳承?”
“張……秉寬?”林瀚已經從位子上站起身來。
張周這是瘋了嗎?
跟滿朝文官對着來就算了,現在還要拿孔家開刀?
他這是要跟整個文人勢力勢不兩立嗎?
蕭敬點頭道:“正是張先生。事起突然,陛下難以問詢對策,先前也只找了李閣老徵求意見,眼看這兩日事將發生,陛下爲了國祚之安穩,只能請德高望重的名儒出來爲衍聖公乃至於大明爵位傳承之事,定下規矩。這才請到兩位。”
林瀚皺眉道:“如此天機之言,未必可信。”
程敏政弱弱問了一句:“闕里的宣聖廟到底會發生何事?”
蕭敬笑眯眯道:“就在這兩日,兩位靜待便可。但此事必定牽扯到前衍聖公,以至於……陛下不得不提前防備以此而帶來的朝野輿論。”
這下林瀚和程敏政好像站在一道了,他們對視一眼,都在想,那個曾經作奸犯科的孔弘緒,不是已經改過自新了嗎?他又要整什麼幺蛾子?居然還被張周給推算出來了?
這可不得了!
林瀚道:“事未發生,陛下就這麼……告知於我二人?”
就差說,不怕我們告知孔家的人,讓孔家的人及時通知到孔弘緒,讓一切都不能發生?
但當林瀚問出口之後,他似乎就想明白了。
當到事情只差一兩天發生時,再公之於衆,似乎就看準了就算現在泄露出去,也來不及通知到孔弘緒,該發生的事還是會發生……
皇帝這是在坑孔家人啊!
蕭敬嘆道:“兩位,事未發生,陛下不想提前引起波瀾,最後若事不成,那到底是張先生未預言中呢?還是說有人及時懸崖勒馬?”
程敏政嘆息道:“若此等事真的會發生,如此上奏……於在下看來,也並無不妥。”
程敏政經歷過之前科場風波之後,他是學聰明了。
我站在文官那一邊,就是等着被人坑的命,我現在只能站在皇帝和張周這一邊,皇帝讓我幹嘛我幹嘛就行了,我可不跟林瀚這樣,關鍵時候還想擺架子。
蕭敬道:“所以讓兩位心中有個準備,這兩日草擬之後一齊上奏。咱家還有人要見,就不多叨擾。”
“也是爲此事?”
林瀚起身要送客,聽說蕭敬還要去見別人,自然想問問。
他也沒明白過來,事到臨頭皇帝讓蕭敬提前出來宣揚,而不是等事後再找他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蕭敬微笑着搖搖頭,意思是,這事不可對人言。
……
……
在程敏政和林瀚得知曲阜將可能有事發生之後,當天好像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消息傳播之快,連負責傳遞消息的蕭敬都有點意想不到。
當天李東陽休息了一天,到日落時將要去皇宮值夜,卻是孔弘泰心急火燎上門來拜訪,儘管李東陽此時心中有愧,不想與孔弘泰見面,但他似乎也知道迴避不是辦法,只能趁着去值夜前,跟孔弘泰見一面。
“……李閣老,大事不好,據說是那位可知鬼神之事的張先生讖言,說是家兄將會在宣聖廟有作奸犯科之事出現,此事事關重大,您可一定要給想個對策啊!”
當孔弘泰把話說出來時,李東陽整個人都是懵逼的。
啥?
事還沒發生,連孔弘泰都知道了?不會是司禮監四人泄露出去,有人想把泄露風聲的黑鍋甩到我頭上來吧?
李東陽故作鎮定道:“東莊,你不必着急,讖言之事怎可作準?”
東莊只是孔弘泰的號,但因爲孔弘泰平時都以東莊自稱,京師上下也都習慣不稱呼其爵位或表字,相熟的人更都是以東莊相稱,士子相見也都稱呼其“東莊先生”,以顯示親近。
李東陽既不說有,也不說沒有,只說不可信。
孔弘泰道:“朝野上下都在傳,據說是宮裏放出的消息。”
李東陽聽完之後,心中大爲驚駭。
我白天睡了一覺,怎麼外面就天翻地覆了?皇宮主動把消息放出來?這……這可太兇狠了!
李東陽到底有智謀,他馬上就想明白其中的訣竅。
你李東陽不是擔心事後被孔家人埋怨,說你提前知情不報?那孔家人會不會也埋怨皇帝和張周隱匿此事等着看笑話?
那就等到一個事前事未發生,卻是消息傳出來也來不及傳遞回曲阜的時候,再把事泄露出來,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有張周預言孔弘緒要作奸犯科的事……然後近乎是滿京城甚至是全天下的人都一起當見證人……
我們都知道你孔弘緒要作奸犯科,只有你孔弘緒不知道,然後你孔弘緒就真的作奸犯科了!
那請問。
這件事到底是誰的責任?
怪皇帝提前沒通知你們孔家?還是怪你們自己?
全天下人一起看孔家人的笑話,你們孔家人居然還想倒打一耙?
“李閣老,您……您在聽嗎?”
孔弘泰也沒想到,李東陽整個人都愣在那。
李東陽強行鎮定心神,道:“我在想。”
是在想對策?
當然不是。
李東陽在想,先前我還擔心事後不好跟東莊和孔家人解釋,現在不用擔心了,因爲皇帝已經提前把一切都解釋清楚了。
這事不但是李東陽提前知曉,你孔弘泰這不也提前知曉了?甚至滿京師的人也都知曉。
所有人都是預言家,都是見證者,那就沒有誰承擔責任的問題了。
怪張周?
張周知道了,不也提前告知出來?
如果張周是憋着壞心思,大可不說,等着事後看熱鬧落井下石就行。
如果確有其事,那一切責任都在犯案人一人之身,怪別人算幾個意思?
“東莊,你看如果你的確擔心此事可能會發生的話,是否現在派人通知回去,還來得及?”李東陽試探着給出主意。
嘴上這麼說,但其實李東陽已知曉,根本來不及。
因爲張周所預言事情發生的時間,就在當晚,再快的馬也不可能會在六七個時辰之內跑出一千多裏,這還建立在事情發生在天明之前。
也就是說……事看起來是無法挽回的。
除非孔弘緒不做。
做了就被言中,那就真的是被全天下人笑話了。
孔弘泰哭喪着臉道:“在我得知此消息之後,已派人通知回去,但長途跋涉,至少要兩日……不眠不休,才可令消息傳達,這……這怎可能?”
李東陽道:“着急也不是辦法,我倒認爲,你兄長不至於會做出危害朝廷之事吧?”
這時候的李東陽,就顯得很淡定了。
之前還在瞻前顧後,而現在就好像孔家的智囊一樣,還在出言安慰。
“張秉寬對於天意之事,是多有言中,但此番是涉及到人事,令兄長怎可能會如他所言,亦步亦趨爲他所預言之事?”李東陽繼續在說着。
孔弘泰道:“李閣老,難道就沒有辦法……跟陛下提前說說?”
李東陽吸口氣道:“說什麼?”
“這……”
李東陽心想,你東莊怎麼還執迷不悟起來?你兄長犯事,看起來對你們孔家是有打擊,但對你可是有幫助的。
這會奠定你在孔家的地位。
誰不知你如今名義是家主,但處處被你兄長壓制?所謂的仁孝把你牽絆,這麼多年你都沒子嗣,是你真的生不出來,還是因爲別的,你心裏沒數?
李東陽道:“事已至此,我也沒什麼可說的,若事真被張秉寬言中,那也是令兄長的責任。到時你也不必自責。”
“我……”
孔弘泰眼巴巴望着李東陽。
好似在說,我都提前知道有這回事,跟全天下人一起做了見證,一起看了兄長的笑話,家族人豈能不把我當成家族罪人?
或者他們還會以爲我爲了不把爵位還回去,故意給兄長使絆,甚至是幫兇!
李東陽卻看出來,這大概就是皇帝和張周的目的。
既要保留你孔弘泰的爵位,坑你兄長和你侄子,打壓你們孔家人的聲望維持皇權威望,又要讓你這個現任的衍聖公跟家族有隔閡,徹底站在皇帝一邊。
同時還把我李某人給收買……
這到底是一石幾鳥,我自己也數不清。
“你先安心回去,我入宮時,自會替你問問。”李東陽道。
“那……那就拜託了。”
孔弘泰一臉相求之意,也讓李東陽看出來,這孔弘泰還真是把他當朋友,這時候居然還認爲他李東陽會幫孔弘緒父子?
別說今日被張周預言孔弘緒會放火,就算事沒發生,只有孔弘緒當初的劣跡,我李某人也不想跟你們孔家牽扯上關係!
……
……
李東陽入了宮門,到了內閣值房,卻是劉健和謝遷一個人都沒走。
外間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劉健和謝遷也不是閉目塞聽之人,劉健之前就感覺到事情可能跟孔家有關,現在等於說傳言把他的猜測給落實。
“賓之,你不打算跟我們說清楚嗎?”謝遷笑呵呵說着。
謝遷對此沒覺得怎樣,倒是劉健那邊一臉嚴肅。
或許只有劉健的身份和地位,才會考慮到事若真的發生,會對皇權和孔家的威勢形成怎樣的影響。
作爲首輔大臣,是不願意看到落到這般田地的。
李東陽道:“你們都已知曉,還用我說什麼?”
“那到底是何罪行?”謝遷笑着問道。
“放火。”李東陽道。
劉健皺眉道:“燒宣聖廟?”
“嗯。”李東陽點頭。
劉健倒吸一口涼氣,嘆口氣道:“若你提前言明,事必定不會發生……不過我也理解你的處境,若不是從宮裏傳出消息,莫說是你……就算是我,也開不了這個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