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罵人不揭短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語不語字數:5346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火篩撤兵,皇帝也下旨要犒賞三軍,雖然細節還沒落實,但軍中上下似乎已經可以鬆口氣。

    王守仁去大同就任大同巡撫,而陽和口內的慶功宴就先給擺上。

    本來張周想阻止,意思是大戰不休別提什麼慶功,奈何朱暉親自來找張周,意思是如此不利於軍中士氣的培養,而且接下來怕火篩趁宣府兵力空虛前去襲擾,朱暉這個宣府總兵也要帶兵回去。

    言外之意。

    既是慶功酒,也是餞行酒,張周也就由着他們去了。

    畢竟這些將士的性子可不是那種懂得內斂的,還要積蓄士氣,張周也不想給人一種刻板酷吏的印象。

    酒宴張周也親自去了,但他這個酒缸卻沒喝幾杯就出來,纔剛走出來沒幾步,後面張鶴齡一路小跑追上前來。

    “張先生?”

    張周看到張鶴齡那張猥瑣的臉,就想老拳招呼。

    張家兄弟雖然在樣貌上還算不錯,但因爲平時的行止反應到神色上,自帶的囂張跋扈和奸詐就不自覺呈現在臉上,正是相由心生……模樣就長得很欠揍。

    “壽寧侯,不在裏面喝酒,這是要作何?”張周繼續往前走着,沒有刻意去等張鶴齡。

    張鶴齡道:“我聽老朱說,張先生不打算跟我們一起回宣府?身爲宣大總制,回宣府是應該的,而且宣府那地方做買賣的人多,各地糧商都會過去,咱看看是不是……一起發達發達?”

    這時候還跟你發達?

    “幾個銀子,有軍功來得實在?”張周問道。

    “軍功是好,但就算當了國公又如何?別人不懂,我想張先生該明白,咱這樣的跟陛下關係近了,就算只是個平常人,旁人見了也要點頭哈腰,可就算是國公,甚至是外面那些王,還不照樣要看我們的臉色行事?”

    張鶴齡說到這裏,就比較得意了。

    張周好像知道爲何張家兄弟如此囂張跋扈,這是覺得背後有皇帝當靠山,就可以無所忌憚。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你們就沒想過花無百日紅?皇帝也有駕崩的一天。

    到你們大外甥登基之後,你們兄弟倆的地位其實就已經開始下降了,等你們姐夫和大外甥都嗝屁……你們的好日子不就到頭?

    張周道:“以威勢服人,只是讓人怕,而不是讓人敬,世道早晚是會變的。我倒是奉勸壽寧侯一句,最好還是多積點德,以德服人爲好。”

    “積德?”張鶴齡一聽便一臉橫皺道,“聽張先生這意思,是說我沒德?”

    “壽寧侯,你以前做得那些缺德事還少了?”張周毫不客氣道。

    “你!”

    張鶴齡本還想跟張周好好商量一下做生意的事,話都還沒說兩句,就被張周噴到臉上,那感覺……就跟吃了一肚子的蚯蚓,肚子沒飽,反而是被張周的話嗆得肚子直絞。

    張周一臉淡定之色道:“咱都是自己人,話說得直白點,別見怪。”

    “哼哼。”張鶴齡輕哼兩聲。

    換了別人說這話,他能讓那人知道說這話的下場,但要是張周說的……還真是有點沒脾氣。

    “張先生,罵人不揭短,你說我缺德,可你也沒好到哪去吧?得罪你的,比如李廣那廝,直接都橫死了,誰好過誰?”張鶴齡心裏當然不忿,但他也沒法發作。

    張周點頭道:“你說對了,咱都一樣,但做事呢也要講個分寸,你懟着一羣平頭百姓發難,朝中言官把你當奸佞,把你往死了貶損。可要是你轉個目標,把朝廷那些文官當目標懟,他們受了氣,罵了你,你照樣可以理直氣壯走到哪都不用擔心被人戳脊梁骨。”

    “啥?”

    張鶴齡腦袋不夠用了。

    張周道:“我的意思,要賺錢,你去賺大商賈的,去開財源。就好像我一樣,你見過我盤剝誰了?”

    “呃?”

    張鶴齡雖然聽不喜歡聽這種話的,但張周談到賺錢的事,他還是會豎起耳朵。

    “你知道我靠什麼賺銀子吧?”張周問道。

    “知道,你開礦,姐夫讓你自行去開,你還鍊鐵,搞那些琉璃的東西……你挺厲害啊。”張鶴齡本來也瞧不上張周,但現在他也很羨慕張周賺錢的方式。

    真就是不用那些打打殺殺的方式,就能賺到盆滿鉢滿。

    張周道:“最近我還想在大同鎮周邊開礦,但是呢,缺少一點合夥人。幹不幹?”

    “幹啊。”張鶴齡樂開花,“去哪搶幾個礦?你說話,我這就找人去。我知道你想維持自己清官的形象,你放心,那些見不得人的糟心事,我來幫你解決。”

    張鶴齡還是很“上道”的。

    爲了賺錢也可謂是不擇手段,大概他覺得,張周要開礦,不如搶礦,所以他準備幫張周去當打手,把別人家的礦搶回來,自己來經營,在他看來是最直接也是最簡單的方法。

    張周道:“這倒不用,我自己開礦,風水嘛,想在哪開在哪開。”

    “厲害厲害,哪有礦?”張鶴齡一聽眼睛都瞪起來。

    張周身上有很多他不服的地方,但有一點他得服,那就是張周能把所學的“知識”,合理用在發財上。

    他以前當然沒見過那些所謂的天師跑出去開礦,他琢磨了一下,如果懂風水,會找礦的話,的確是可以做到一本萬利的,如果別人沒這麼做……那只能說這個人的風水學都是騙人的。

    張周指了指自己的腳下。

    “這裏?”張鶴齡咋舌,“你不會想讓我把陽和口給挖了吧?”

    “沒有,我的意思是說,這大同地界遍地是礦,但就是在開礦方面,會遇到一些小麻煩。哎呀,如果等我幫你找到礦,你能找到人吧?還有把礦開起來,分紅,還有給陛下的稅,給軍隊繳納的稅……”

    “行,行,要多少你說話,礦給我開起來就行。”

    張鶴齡一聽,這簡直是一本萬利啊。

    就算你跟我徵稅,那我也是空手套白狼,找人去開礦能花幾個銀子?

    “好,那壽寧侯你暫時不用跟保國公回宣府,就留在大同,幫我一起開礦,可好?”張周問道。

    “瞧張先生您說的,咱誰跟誰?說是出來當差的,但咱其實就是在西北發財的,誰讓咱手上有皇恩浩蕩呢?去哪開?”張鶴齡一臉興奮。

    本來說是回宣府搞點欺行霸市的手段發財,

    但聽說能開礦發財,他當然更熱衷。

    “回去接着喝酒去,回頭我自會跟你說清楚。”張周笑盈盈,沒有對張鶴齡做過多的解釋。

    ……

    ……

    張周回到居所,隨後也把唐寅叫來。

    唐寅暫時要留在他身邊,幫他一起開礦,同時張周也告知了唐寅,有關讓張鶴齡出來當開礦幌子的事。

    “把礦開起來,他若是不繳納稅賦該如何?還有,此等外戚勳臣乃大明蛀蟲,只怕會招惹諸多的事情,張制臺這麼做……讓人看不懂。”

    唐寅大概明白,張周不想衝在開礦第一線,總需要有人出來當擋箭牌,張鶴齡是很合適。

    但唐寅卻又覺得,用張家兄弟,肯定是弊大於利。

    張周笑道:“伯虎你可知曉何爲欺軟怕硬?”

    “誰?”唐寅問了一句。

    “本地的官府,還有本地的士紳、百姓,你以爲這是西山那般天子腳下的地方?說開礦,一句話就能把礦開起來?你知道大同周邊士紳所開的煤礦有多少?”

    張周就是提醒唐寅,大同已遠離京師。

    要是不用張鶴齡這種不講理的人在前面當幌子,你隨便開個礦,地方士紳和百姓肯定會去鬧事,而且會搞出什麼“與民爭利”的事情,御史言官會天天懟着參劾。

    尤其當你的煤礦比別人產量大,讓人眼紅的時候,更會如此。

    張周道:“我開鐵礦,選的是關隘之外的地方,那地方從來沒人開過鐵礦。但若說在大同開煤礦,就等於是在虎口搶食……”

    “百姓之口,怎能是虎口?”唐寅自然還是站在儒者那種兼愛百姓的立場上去考慮問題。

    張周笑道:“我說的不是百姓,大明的百姓以耕作爲生,是不會在意官府是否開礦的,但就怕地方士紳權貴打着百姓的名義來鬧事。他們打不得罵不得,又是所謂地方安穩的中流砥柱,才是真正無形的‘虎’。”

    “這……”

    唐寅突然感覺自己又被上了一課。

    張周笑道:“以我這般文官出身之人,在跟地方士紳對立這件事上,還是要有所顧慮的,但壽寧侯他就不怕。當然我也不會讓他鬧出什麼大事……”

    “至於伯虎你說的,怕他盈利之後獨專之事,你更不用擔心,賺了銀子我分他一些便可,你當我真是讓他來主持開礦之事的?他是能長久留在大同?還是說離開我,他能找到煤礦在何處?如何採煤有效率,如何能保證煤礦的長久運營……呵呵,這些哪些是他能獨自完成的?”

    唐寅驚訝道:“那他豈不是……張制臺的棋子?”

    張周道:“我不拿他當棋子,難道讓他拿捏我們?以前他倒是有此本事,但現在,也要看看局勢如何。”

    “對,對。”

    唐寅馬上也就明白了。

    以前張鶴齡得到皇帝的庇護,那是朝中惹不起的存在,但現在真正惹不起的人,是他張周才是,連張家兄弟都要靠邊站。

    “髒活累活他來幹,我只負責籌劃,盈利我佔大頭,有惡名他來擔,我替朝廷經營西北,何錯之有呢?”

    張周攤攤手。

    大概的意思,我才是大明的忠臣,主導一切也不是爲私利,就問你唐某人,我是不是很偉大?

    唐寅琢磨了一下。

    開礦也的確是空手套白狼,但問題是……你也得能找到礦,不然光是尋礦和開礦就是很大的人力成本,這也是歷朝歷代都想以礦山維持朝廷財政,但沒法維繫的原因。

    一來是容易被權貴把持,朝廷連零頭都分不到,再就是涉及到礦山成色和開採效率的問題。

    現在這一切正在被張周逐步解決。

    ……

    ……

    延綏。

    有關威寧海一戰的戰報,傳到延綏也有幾日。

    從消息傳來的一天,平江伯陳銳便日日酗酒,一邊喝着他的熱酒一邊自怨自艾,還想着要出兵草原跟達延汗好好決戰一場,卻是這天秦紘把他叫過去,告知他達延汗所部已經撤出河套的消息。

    “……襖兒都司周圍,派出諸多騎兵探查,已無韃靼活動跡象,看來也是靠威寧海一戰的餘威。”

    秦紘對此倒是很高興的。

    要說經營西北,張周自認爲已經很牛逼了,但秦紘卻覺得自己更牛逼。

    就你張秉寬會玩經營的一套?我老秦讓你知道什麼才叫經營行家,我造起城塞來,那絕對是連着造個幾百上千里,我要開起屯田來,那絕對是千里沃野,不信咱就試試!

    所以秦紘對於出兵什麼的,並沒什麼大興趣,造戰車可以,那也是業餘愛好。

    他也算是個傳統文人,所想的就是讓西北軍民可以安居樂業。

    當張周用一場威寧海之戰創造好了外部環境,那他就該一展所長,給西北軍民好好展現一下什麼叫“運營狂魔”。

    旁邊立着的張延齡問道:“秦制臺這是何意?咱不打仗了?”

    不但是張延齡,連陳銳和一衆軍將,還有地方文官、軍中屬官等,也都想知道秦紘想幹什麼。

    秦紘道:“韃靼都已撤出數百裏,河套之地都已無韃子騎兵,要打仗,難道要出兵千里以上?這並非老夫來三邊之目的。”

    聽到這話,在場多數將領還是感覺欣慰的。

    畢竟來開會的,多數都是在延綏長期紮根經營的人,他們本來對於獲得軍功也沒有多少渴望,但就是在宣大和遼東接連有捷報發生,而本該作爲抵擋韃靼人第一線的三邊卻一直都安安靜靜……多少還是會讓人心中有些失落。

    “那位張制臺,如今節調西北軍務,老夫以後也要受他的節調。”秦紘倒也沒遮掩。

    在他看來,張周指揮策劃了二次奇襲威寧海的戰事,把火篩給打服了,張周有資格總制西北軍務,反正以後很少能見面,張周人在宣大,他在三邊,無非是戰事時受節調,平時處理日常軍務和民生,都是互不干涉的。

    秦紘繼續道:“張制臺給老夫來了一封信,說要在未來幾年,於宣大之地,開闢三十萬畝良田,老夫認爲不能落後於人。所以準備去信告知於他,三邊之地要開闢的良田,只能比這個多,不能比這個少。”

    陳銳道:“秦老制臺,咱是不是先把精力放在……用兵上?”

    陳銳那叫一個急啊。

    我還等着跟你們打勝仗,揚名海內呢,結果你們老少二人爲了開多少良田的事比上了?還要把這個當成未來幾年的重中之重?

    你可有考慮過我陳某人的立場?

    秦紘望着陳銳,神色帶着幾分惋惜道:“平江伯人未在宣府,未能協助張制臺取得此戰之勝,實乃可惜也。”

    “……”

    陳銳心想,揭我短?!

    “但時勢便是如此,韃靼不敢來犯,我大明又缺兵少糧無法徹底平定草原,那也只能先韜光養晦,不過平江伯你不用擔心,早晚會有機會的。”

    秦紘還安慰了陳銳兩句。

    陳銳心裏已經在罵了。

    諷刺我就算了,現在還想糊弄我?真讓我是傻子?

    張延齡則笑眯眯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回京城了?”

    秦紘道:“朝廷並無此政令發出,而且未來是否有戰事,也要看張制臺的安排如何,老夫已無權決定是否出兵之事。諸位,請回吧。”

    ……

    ……

    陳銳回到總兵府,坐下來之後面前是一個火爐子,隨即他一腳把爐子給踢翻了。

    “老陳,這是搞什麼?”

    張延齡跑進來,老遠便在取笑陳銳,“大夏天的熱都熱死了,就算你好喝口熱酒,也不至於隨時生爐子啊,容易一口氣喘不上來背過氣去。”

    陳銳怒視着張延齡。

    心說我沒熱到背過氣,先被你氣得背過氣。

    “你想打仗,我想回京城。”張延齡道,“這西北有啥好的?我也看出來了,就算要打仗,以後也要賴着張秉寬,他本事大,跟着姓秦的這種,能噁心死人。”

    陳銳坐在那一句話不說。

    外面進來兩名親兵,幫忙收拾炭盆和木炭。

    親兵不說,臉上也都帶着一種嫌棄之色。

    陳銳道:“你來幹嘛?”

    “我馬上就要跟陛下提請,要回京師,這不想跟老陳你說說……咱之前提過的那聯姻之事……你不是跟朱知節沒聯上嗎?我這邊……”

    張延齡覺得,自己要提出回京城,分分鐘就能把調令給等來。

    他還不忘要跟陳銳聯姻。

    陳銳道:“小女福薄,再說她早就跟了那位張總憲。”

    張延齡撇撇嘴道:“別鬧了,你把閨女送人,人家都不稀罕,就我不嫌棄。咱跟他們不一樣……你看張秉寬信任咱嗎?他寧可用一個同年的進士,用宣府的人,也不肯用你我,你也該知道他的爲人如何。咱商量商量,以後聯手來對付他……”

    “你?”

    陳銳皺眉打量張延齡,也在琢磨,這小子今天到底哪根筋不對?

    居然想跟張秉寬爲敵?

    誰給你的勇氣?

    再說了,你小子之前不是還挺推崇張秉寬的?

    張延齡道:“我算是看出來,這半年下來,被他折騰不輕,卻是我啥都沒撈着,看我回去之後怎麼對付他!他不在京城,我就去陛下那告狀,你確定……不需要我作爲你朝中的強援?”

    陳銳本來挺瞧不上張延齡的,但聽了這話,他明顯是動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