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寵辱不驚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語不語字數:5385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自古受封萊國公者,有名的當屬杜如晦和寇準,二人都是能文能武的典型。

    戴義等人明白,這是體現了皇帝對張周的期待,就是要讓張周能成爲出將入相的人物,能相助大明的中興。

    等朱祐樘去見周太後和妻子,要把此事告知於身邊親人時,戴義等人並不陪同。

    四名司禮監太監身後跟着幾名司禮監讀書房的小太監,四人則趨步而行。

    “陛下要以張先生爲國公,怕也不是太容易吧?”

    韋彬跟在後面,問了一句。

    之前遼東的事情,韋彬對張周多少是有些意見的,但隨着遼東之戰結束,他的嫡系,遼東鎮守太監任良並沒有被懲罰,甚至連都御史張玉都只是被罰奉了事,他現在只是更關心,張周的崛起對他的利益會產生多大的影響。

    畢竟韋彬更多是與各地的鎮守太監有往來。

    戴義道:“以目前的功勞,賜個國公又如何?”

    蕭敬在旁也提出了質疑:“只是張先生並未親自上陣,就怕文臣那邊會有閒話。”

    戴義突然停下腳步,瞬間周圍的太監都愣住也跟着停下,不明白戴義葫蘆裏賣得什麼藥。

    “你們啊,就是鹹吃蘿蔔淡操心,陛下要怎麼頒賞張先生,陛下自有其安排,此番連閣臣和兵部、禮部的人都沒召見,還不說明問題?陛下或已覺得,明日朝上將此事說出,就算有人反對也不會形成氣候。等着吧!”

    戴義現在更多是生氣於自己一直被懷疑,也受到挑戰。

    以他的老邁,似乎在皇帝那邊都不太得寵了。

    ……

    ……

    坤寧宮內。

    朱祐樘正當着兒子的面,或者說是面對兒子那雙充滿了迫切的眼神,在跟妻子說明張周爲大明打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勝仗。

    張皇後和朱厚照似乎都不關心張周是否親身參與到這場戰事中,在他們眼裏,實際帶兵的王守仁和馬儀都是透明且無意義者。

    當然母子倆所關心的側重點也有所不同。

    張皇後問道:“那陛下,鶴齡呢?他也去了嗎?”

    “沒去威寧海,但隨秉寬到貓兒莊,迎奇襲威寧海的將士回關隘,目前他們還在南撤之後,曾經不可一世的火篩,如今連引兵靠近都不敢,相信現在已經撤回關內,只是消息尚未傳回京師。”朱祐樘笑盈盈道,“鶴齡作爲副總兵,也算是有功之臣,朕會好好頒賞他的。”

    “那就好。”

    張皇後一聽,臉上也有了笑意。

    她才不管西北是否有勝仗,作爲一個“婦道人家”,她更關心張家在這件事上能獲得什麼。

    朱厚照則急切問道:“那秉寬他爲什麼不帶兵跟火篩打,還要撤回關內?他不想一次就把火篩滅了?”

    朱祐樘聞言瞥了兒子一眼道:“秉寬也是你該稱呼的?”

    “父皇,怎麼這時候還在意那稱呼什麼的,您知道說的是張先生就行了。”朱厚照一臉懊惱。

    關鍵問題不回答,居然關心我怎麼稱呼張周?

    你平時不都以“秉寬”來稱呼他?

    朱祐樘道:“用兵之道,不在於戰場上一時一地的得失,而在於全盤的考量,如今草原形勢波譎雲詭,正是內部分裂和自相殘殺之時,大明此戰意圖已達到,完全無必要再起干戈,待草原局勢明朗之後再收拾殘局便可。”

    “嘿,自己不上陣,讓別人上,不幹活說等收拾殘局,虧我還天天等着他踏平草原呢。”

    朱厚照小聲嘀咕着,倒是有些心懷不滿。

    “你說什麼?”朱祐樘見兒子現在喜歡跟個婦人一樣,把心中小算盤珠子扒拉在明面上,不由來氣。

    “沒事,兒臣是說,張先生很厲害,以後就靠他平草原了。”朱厚照撇撇嘴,多少還有些不滿呢。

    去草原打仗這麼好玩的事,居然不帶我去?

    甚至去了連封信都不給我寫?讓我守着“望夫崖”?

    朱祐樘道:“朕還打算賜秉寬爲萊國公,明日朝上就會提,不過可能也要等戰果出來之後。朕還要去跟皇祖母說及此消息,就不在這裏用膳了,擺駕!”

    “陛下……”

    “皇后,你多休息,最近朕國事繁忙,等過幾日閒暇之後,多來陪你。”

    朱祐樘一邊安慰着妻子,卻好像是藉口要忙於工作,卻總沒事出去鬼魂的丈夫一樣,就這麼丟下妻兒,以見祖母爲由先行離開。

    張皇後自然有些不滿。

    因爲她最近跟皇帝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朱祐樘甚至經常“夜不歸宿”,她連丈夫平時在哪都不知道,甚至也沒法去調查。

    她看起來是六宮之主,但她比之萬貴妃等人還是差了一點,因爲她在東廠和錦衣衛中都沒人,所謂的皇后也不過是可以對宮人保持威儀,以前要做什麼事也多仰仗於張家兄弟,而現在她的兩個兄弟都在西北,一個在延綏,一個在大同。

    她現在想找人去去查查丈夫的行蹤都很難。

    ……

    ……

    偏頭關之外。

    朱鳳親自引兵出塞,按照約定到兔毛川,也就是黃河的一條支流,並沒有過河,而是在發現沒有遇到敵情之後,逐步撤兵往偏關鎮之外的城關。

    等他回到水泉營堡之後,見到了已引兵過來的王瓊,方從王瓊口中得知威寧海和土山兩戰的結果。

    “張兄他……果然有能力擔當西北防務重擔。”

    朱鳳沒有覺得失望,反而覺得很欣慰。

    有張周在,我終於可以想想回京城或者是回南京後,怎麼去過逍遙日子了。

    王瓊問道:“此戰張制臺未用你,你不覺得遺憾?這般的功勞,換了你去,相信你也能取得這般的戰果。”

    “不會。”朱鳳道,“我既沒有那位王主事的運籌帷幄,也沒有馬指揮使的魄力,若是我帶兵去奇襲威寧海,一場小勝後,我就想回大明關塞之內,也絕對不會押送那麼多的俘虜和牲畜,論才能,我不如他們。”

    王瓊苦笑着搖搖頭。

    見過妄自菲薄的,也沒見過這麼自輕的。

    你都靠軍功獲得安邊侯爵位,居然認爲自己沒能力去打一場看起來順理成章的奇襲戰?

    這場戰事,明顯策劃比用兵更難,要有張周的魄力,以及張周在宣府祈雨所帶來的軍心穩固,才有資格談一場奇襲,反而是奇襲看起來沒什麼大的難度……

    這就大概跟,教練是一個球隊的靈魂一樣。

    不上場,也能把一場比賽玩得轉。

    但你朱知節去自貶身價,認爲沒能力……王瓊心想,難怪張秉寬不用你來領兵奇襲威寧海,還真有其道理。

    但爲何不讓我去呢?

    相比於朱鳳的豁達,王瓊是做不到寵辱不驚的,正如張周用他的理由一樣,他王瓊有能力,也善於逢迎,但同樣也有這種人該有的劣勢,就是……心胸的狹隘。

    王越能力也很強,但在擠兌同僚方面手段同樣很多。

    難道他王瓊就能自比聖人,面對二次奇襲威寧海這樣滔天的功勞無動於衷?

    “張制臺用王伯安,這點我是沒看懂。”王瓊便當着朱鳳的面評價此事,“用一個從未踏足戰場之人,一子錯滿盤皆落索,他這是在賭,還是確有識人之明?”

    朱鳳顯得無所謂道:“伯安不也在研武堂內?大概就是覺得用人趁手吧。”

    朱鳳對於張周用王守仁並不以爲然。

    “那知節,你對伯安的能力又有多少認識?你認爲他能成就大事?”王瓊反問。

    “這……”

    朱鳳哪回答得上來這種問題?

    他很想說,我在研武堂就是混日子的,跟那些人都很少接觸,更不會去留意誰有本事誰是孬種。

    你王瓊不也是研武堂的?難道你對王伯安沒瞭解嗎?

    歷史上是王瓊推崇了王守仁,但那是建立在身份和地位完全不對等的前提之下,作爲師長和前輩,王瓊願意去推薦王守仁。

    但歷史上他王瓊仍舊會跟彭越爲了爭奪西北的軍權,而爭到頭破血流,互相攻訐甚至不惜公報私仇……

    眼前王守仁並不是他王瓊推薦出來的,而王守仁經過這一戰,明顯已成爲可以近乎跟他王瓊平起平坐的人物,王瓊怎還會拿出那種提攜後輩的心態來對待王守仁?

    “王中丞,那我們是否要出兵去協助大同鎮?下一步,火篩就該寇邊大同了吧?”朱鳳倒還是有熱心腸。

    奇襲威寧海太危險,我不幹。

    但若是調兵往大同鎮,去協助張兄駐守大同,我可沒什麼不敢的。

    王瓊道:“不必,偏關的局勢比大同鎮更危險。有張制臺在,大同鎮可確保高枕無憂,而且以我想來……火篩已失去在草原上爭雄的資格,若是他還想保全部族實力,唯有審時度勢歸順大明這一途。”

    “不……不會吧?”

    朱鳳不太理解政治。

    在他看來,半年之前火篩還是人見人怕的煞神,他的騎兵在宣大一線來無影去無蹤,各地鎮守巡撫、總兵、將士對他是忌憚不已,結果半年後他就要投靠大明了?

    難道草原那羣號稱是雄鷹之子的傢伙,是這麼沒骨氣嗎?那連我都不如啊。

    王瓊搖搖頭嘆道:“火篩的蒙郭勒津部一共能有多少族民?一次被殺、俘兩萬人,這還不算過去半年的折損,他還想負隅頑抗,就是他想在草原上覆滅。就算大明能放過他的族人,韃靼小王子也不會放過他。”

    “張制臺此舉,無疑是相助韃靼小王子解決了蒙古右翼這個大麻煩,從長遠來說也未必是好事。”

    朱鳳驚訝道:“這都不算好事?”

    王瓊嘆道:“知節,你不要總想着敷衍了事,你有能力,也有靠山和背景,深得陛下和張制臺的信任,對於邊關事務,要知其然,更應知其所以然。最近要加強偏關各關隘堡壘的巡防,你要留心了。”

    “哦。”

    在王瓊眼中,朱鳳真就好像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一般。

    王瓊有時是恨其不爭,但這性格,是王瓊所欣賞的。

    不爭,意味着別人不會把你當敵人,如果你只是裝作不爭別人會加倍防範……但你是真的不想爭,那你就具備了最大的優勢,當個鎮守西北的勳貴,你朱知節近乎就是無敵的。

    ……

    ……

    朝議。

    奉天殿內,在場的文臣武將神色都相對複雜,因爲在他們來之前,都聽說了西北戰事的推進。

    但有關張周撤回關內的消息還沒有傳來,也就沒法知道這場戰事的確切結果。

    “……一萬六千多俘虜,幾萬頭牛羊,一天能行進個十里八里的怕就不容易了,能否入關還真難說呢。”

    有人也在唱衰。

    這種論調,更符合文官的預期。

    只有文官那邊比較講求論資排輩,張周屬於新貴,如果被張周搞出這麼個大事件,還從草原上全身而退了,對於文官利益影響是最大的。

    至於武勳那邊……只有當天的張懋臉色是繃着的,因爲好像張周崛起唯獨對他影響最大,至於別的武勳,都是很樂於看到大明軍事崛起,這對他們來說也將意味着要熬不出頭了。

    至於是誰提督京營,對我們這些普通勳貴來說有那麼大區別嗎?

    反正不是張周,也是張懋這老頭子,而且很可能是一代一代傳下去。

    有張周攪局,反而對都督府的格局會產生影響,說不定我們就有機會上位了。

    朱祐樘當天來得很晚。

    不過皇帝提前沒有召見任何一名大臣,當天也沒什麼人請假或者休沐,因爲他們也知道今天日子特殊,朝堂上很可能會出現論功請賞的事,就算不想來當見證者,也不想在這種大朝會上不露臉。

    誰不來,就意味着不給皇帝面子。

    “劉閣老,今日或涉及論功之事,該怎說?”

    劉健本還在跟李東陽低聲說着什麼,卻是徐瓊往他這邊過來。

    只有徐瓊這樣在文官中相對中立的人物,才會於此時問出這麼敏感的話題。

    要論功行賞,涉及到三個人,都或多或少有“問題”。

    張周自不必說,而王守仁也是個新科進士,這麼大的功勞似乎必是要賜爵的,但賜什麼怎麼賜,都是有講究的,王守仁功勞再大,難道他想跟張周變成一夥,同樣爲朝中主流文臣所不容?

    至於馬儀……這是正統文官馬中錫所參劾的贓官,他戴罪立功就罷了,還取得這麼大的功,親自斬首就好幾藉,更別說是全盤指揮的功勞。

    作爲宣府前總兵官,直接升伯爵似乎比王守仁都更容易。

    一下跑出這麼三個難題,也難怪徐瓊要先過來問問。

    不然禮部真不知道該怎麼去評價這件事。

    謝遷則笑道:“戰果未出,也不急着論功吧?哪有戰事不結束,就先想着論功行賞的?不怕樂極生悲?”

    通政使元守直插嘴道:“聽說火篩可是帶了數萬兵馬撤回來,要跟姓張的決一死戰,姓張的手頭上就那麼點兵馬,他敢一戰嗎?”

    “哎呦,元銀臺,你可一定要息怒。”謝遷笑呵呵道,“就算你要用激將法,在這裏說也不合適。王伯安有一戰的勇氣,他張秉寬可就未必了,不然爲何不是他張秉寬親自帶兵奇襲威寧海呢?他跟王世昌可不同啊。”

    謝遷這就是遵循昨日李東陽最初提出的構想,以王守仁的功勞來壓張周的。

    一旦一次功勞由不同的人來分擔,那就可以彰顯其中一人,來抵消別人的,正是此消彼長的意思。

    一功不二算,你張周沒親自領兵,總不好意思搶你自己舉薦出來的領兵將領的責任吧?

    張懋走過來,目光深邃面含諱莫如深笑容道:“能決戰千里之外,也不失爲千古名將之典範,老夫可聽說,此戰中威武天火藥發揮了無比大的功用,也是因爲火炮難懈怠,也不過是帶了一些輕炮,效果皆都不佳。”

    看似張懋是在幫張周說話,但也有提醒在場之人,其實還是黃火藥的功勞。

    就算張周是發明者,但也不能每次用了黃火藥取勝之後,都要記他一次功勞吧?

    大明以前取勝,也沒見得去給打造兵器的,或者是曾經發明火藥、火銃的人計功勞,更沒有給他們加官晉爵吧?

    謝遷道:“我們也不能否認,張秉寬用兵之神,但他還是太過於怕事,再就是他引兵西進,也有違先前於宣府周邊演炮的初衷,這算是擅自用兵吧?”

    “對,對。”旁邊有人附和。

    總算是抓住張周的小辮子了。

    李東陽道:“於喬,別說了。”

    謝遷自然是因爲氣不過,才這麼說,他所謂的氣不站在大明立場上,純粹是站在文官,或者是他自己的立場上。

    但他還是依言不再多去評價。

    馬文升道:“如何論功行賞,要以實際來論,當有先例來支撐,無先例可援引的也要看陛下的意圖如何。至於宣府及各鎮出兵之事,兵部是提前知曉的,只是未在廷議上提及。”

    馬文升其實也是來駁斥謝遷的。

    皇帝提前召見你們閣臣,兵部對此也都是知根知底,咱爲何要在張周取得大勝之後,去潑張周的冷水,讓陛下不悅呢?

    實事求是一點不好嗎?

    劉健點頭:“正是如此。論功之事,當以實際情況爲先。”

    如此說,其實算是奠定個基調,不是謝遷來代表內閣,而是我劉某人。

    不要因爲謝於喬說過什麼而去死踩張周,今天咱就是順着皇帝的意思來辦,沒辦法抗衡張周的崛起,那就要先學會縮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