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頭疼醫腳
類別:
歷史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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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語不語字數:5401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翌日早朝之前。
朱祐樘早早就把王瓊、朱鳳在偏關取得“捷報”的消息告知了前夜輪值的李東陽。
一清早午門朝議還沒開始,李東陽便將此消息告知到劉健、謝遷和馬文升等人。
“此等功勳,也值得大書特書?就算換了頭年裏,怕也沒什麼人會太在意吧?”
謝遷當着內閣和兵部幾人的面,便語帶嘲諷,好像有多瞧不起王瓊和朱鳳所取得的功績。
馬文升不爲所動,臉色帶着讚許道:“王德華和朱知節二人纔剛到偏關,就能穩住人心,狄夷撤走不敢擾邊,今日朝上恐怕陛下要對他二人多加褒獎。”
殺幾個不重要,戰略意圖達到才是重點,馬文升身爲兵部尚書,很明白此道理。
謝遷道:“王德華這麼做,是想立威?還是想喧賓奪主?”
大概的意思是,你王瓊牛逼轟轟非要出兵,這是在給皇帝遞投名狀?還是給秦紘下馬威?
劉健見謝遷今天意見挺大,指了指剛過來的蕭敬等人,提醒道:“朝上不要過分偏激,能少說就少說兩句。”
這話就是在提醒謝遷,你這張嘴還是別給內閣惹事。
以前你插科打諢,大家還覺得你謝遷能言善道,但現在皇帝對我們文臣的信任已大打折扣,你這時候再拿出以前的作派,就怕遭來反噬,尤其是像針對王瓊和朱鳳的事,他們可都是皇帝所信任的人。
人家出兵又沒遭遇兵敗,你再去朝上挖苦,皇帝估計都不愛搭理待見你。
……
……
朝議開始之前,張周就已經入宮。
張周於乾清宮內跟朱祐樘相見,然後君臣二人一起往午門方向走,路上二人又交換了一些意見。
所談的還並不是偏關的戰事,再或是三邊軍務,也沒談搜套和剿套的事,而是在談有關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的張悅請辭的事,朱祐樘最近對於軍務方面非常留心,想在南京軍務上做點文章。
“誰來當這個留都兵部尚書不打緊,朕倒是想讓成國公過去,任守備軍務之事。”
朱祐樘想把魏國公徐俌換回京城,把朱輔換過去。
“成國公府打理南京軍務多年,根基比之魏國公府更深,再是魏國公與懷柔伯之間有宿怨,南京官場多有不合,眼下趁着南邊改換兵部尚書,便也一併將此事落實,秉寬你意下如何?”朱祐樘很認真問詢張周的意見。
張周道:“陛下,您別問臣,此乃涉及到軍政之大事,臣怎有資格提議?”
朱祐樘笑道:“秉寬啊,正是因爲這是軍務大事,朕才來問你的意見。你也是應天府人士,你在那邊生活多年,也算是知曉城內事務,問問你不也挺好嗎?“
“其實朕也知道成國公也好,魏國公也罷,到了留都也不過是守住基業,不指望他們做出什麼改變。像知節這樣銳意進取的年輕人,還是太少了,如果你覺得他二人都不合適,再舉薦於誰,朕也可以考量。”
言外之意,南京現在朕就當成是你張秉寬的地頭。
你說安排誰過去守備軍務,咱君臣二人就商量一下合適與否,再把人派過去。
張周琢磨了一下,搖頭道:“臣也沒什麼可參與的意見。”
“那就讓成國公過去,說起來朕當初讓魏國公南下時,便已跟他言明,不會讓他停留太久,再者讓成國公留在京畿,他也做不出什麼成績來。雖不至於丟人現眼,但也實在是難當大事,難道讓他提督京營?事就先這麼定了!”
朱祐樘現在是很信成國公府,但也僅僅是因爲張周跟朱鳳的關係。
至於朱鳳的老爹朱輔,在皇帝看來沒什麼可取之處,既如此,那就讓朱輔承他兒子的臉,回南京當守備,這不也正是成國公府一直所追求的?
……
……
君臣二人到了午門。
張周便當着衆臣僚的面,緩緩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在場很多人都在瞄他。
朱祐樘則氣定神閒坐在了御座上。
朝議開始。
一上來,朱祐樘便把王瓊和朱鳳在偏頭關取得“大捷”的事,公之於衆,由戴義當中宣讀了奏捷的戰報,就算提到最後只獲得三個韃靼的首級,在場也沒發出什麼聲音,這也要歸功於李東陽提前把事說出來,先把朝臣的心給安下來。
不然光是這個結果,就值得商榷一番,到底該記功還是記過。
大動干戈出去,只殺了三個人,自己還折損一人?最後連韃靼主力的影子在哪都不知道?感情之前跟朝廷各種告急的文書,都是在糊弄人呢?
劉健走出來道:“陛下,西北戰備是否可以恢復常態?京師各城門開閉,是否也可延長時限?”
之前因爲偏頭關周圍一直有戰情,雖然京師周圍並沒有戒嚴,但早晨城門很晚才開啓,晚上天黑之前城門就關閉,也是影響到京師周遭百姓的日常生活。
劉健這麼說,也是在爲他們內閣請命。
陛下,您看是不是解除戰時狀態,也讓我們內閣不必每天都留人值夜?
朱祐樘道:“河套之內的敵情,目前尚未查到,當以謹慎爲上。”
言外之意,想解除戰時狀態?沒門!
你們鬆懈下來了,可朕要出兵河套的計劃還沒實現呢,朕沒把戰時狀態加劇,你們還好意思提就此解除?
“朕也未曾想,王瓊和朱鳳他們,可以如此有成效,也是先前偏關、寧遠兩戰,打出了國朝的威風,此番又是朱鳳去接替王越,二人在功勳上並不分伯仲,如此才以最短的時間,安定了人心,震懾了狄夷。”
朱祐樘言語之間,對朱鳳很是推崇。
在場大臣聽了都很彆扭。
拿朱鳳跟王越比?就算我們再瞧不上王越,也知道這二人毫無可比性。
有見過拿地上跑的,跟天上飛的相比的?你朱鳳跑得再快,最多你也只能蹦躂蹦躂,距離上天還遠着呢。
劉健道:“如今威寧侯已逝,西北各處更當以固守爲先,老臣仍舊認爲,可先調度人馬,行屯田安民之事,再趁韃靼內部紛爭之際,再出兵於河套,以修築堡壘之便利,逐步推進,將河套南線掌控,令韃靼不戰而退。”
劉健代表文官給出了他的“折中”之法。
也不是說完全反對出兵河套,而是要穩紮穩打,現在韃靼內部紛爭還沒正式開啓,就先守着。
什麼時候時機成熟呢?就等達延汗跟火篩等蒙古右翼部族打起來之後,那時候再徐圖漸進,把土堡一點點往北修……長城的關塞也可以修出去……
朱祐樘面色不善,顯然他不喜歡聽這種陳腔濫調。
“以劉閣老之意,大明將士便要守在關塞之內,看着他們在自家院落之外紛爭,卻隔岸觀火?大明軍心如何能安?大明今年兩戰,將士們浴血奮戰,就只是爲了守住往年的疆土,不進不退?”
朱祐樘的語氣也算是客氣的。
因爲他知道,要出兵河套,更多還是要得到文官的支持,所以沒必要把關係鬧那麼僵。
就好像劉健爲首的文官一樣,他們也開始在想折中之法了。
這種君臣理念上的差異,本來就是要求同存異的,互相各退幾步,重新找到平衡點,其實就看各自的底線在哪裏。
朱祐樘道:“朕昨夜深思熟慮,想過秦紘去偏關爲宣大總制是否有迫切和必要性。如今的偏關,有王瓊和朱鳳等諸位卿家在,一切都能保證安穩,反倒是延綏等處一直卻還有零星的邊患傳來,朕想跟諸位卿家商議,看是否有必要,直接以秦紘爲總制延綏、寧夏、陝西等處軍務,讓他將鎮所移到延綏的榆林衛。”
在場大臣一時間沒摸清楚皇帝的套路。
劉健聞言不由往一旁的李東陽身上看一眼,皇帝突然有意要把秦紘提升爲三邊總督,這點他是沒想到的。
提前無論是內閣,再或是文官內部,都沒做任何的預案。
李東陽走上前一步道:“陛下,偏關的危機仍舊未能解除,是否也該先等偏關的城塞重修完畢之後,再行做側重上的調配?如今還當以偏關爲軍務之重爲妥。”
李東陽沒直接反對,仍舊是用轉移話術的方式,跟皇帝表明,還是應該把秦紘按在偏頭關。
以往大明的防備重點,都是在三邊,三邊的核心區域就是延綏鎮的治所榆林衛。
只是因爲王越在偏頭關打了一場大捷,那邊的城牆還被炸塌了,防備重點才突然轉移到偏頭關,也跟偏頭關緊鄰草原新興崛起的部族首領火篩有關。
朱祐樘問道:“那李卿家的意見,是要另選總制延綏等鎮軍務的人選?”
李東陽一時語塞。
他提出要把秦紘按在偏頭關,可也間接在說,西北現在還不太平,既然不太平,朕要選個新的三邊總督出來,你李東陽不該提反對意見吧?朕仍舊保留秦紘爲宣大總督,增加個三邊總督又怎樣?
朱祐樘突然把目光轉向張周:“秉寬,你對此有何意見?”
大臣面前直呼張周表字。
皇帝的意思,朕也不跟你們藏了,讓你們聽聽“最權威”之人的意見,也讓你們知道朕爲何有此決策。
……
……
來了!
在場大臣突然都屏氣凝神,他們也很清楚現在自己內部出現了“異類”,君臣關係不和睦,以及最近這半年來發生近乎所有的大事小情,都跟張秉寬的崛起有關。
不過想來,張周在朝堂上說話的次數還真不多,但每次都好像能引起一場“腥風血雨”。
張周邁着堅定的步子,從文官隊伍中走出來,昂首挺立。
“臣不知陛下要問哪一層。”
張周的話,讓現場大臣先是稍微訝異了一下。
這貨……
說話還是帶着一股欠揍的口氣,上來先問皇帝問哪件,你就不能揣摩上意,一樁一件跟皇帝說清楚?
謝遷看不下去,插話道:“陛下在問有關三邊總制和宣大總制的事情,張侍講,不要裝糊塗。”
張周道:“在謝閣老看來,在下就是在裝糊塗嗎?”
“你……”
謝遷很無語。
感情什麼事沒說,咱倆先吵上了?
這在吵什麼呢?跟今天朝上所商量的事情,有任何的關係嗎?還是說你小子又是在擺立場,上來先要跟瘋狗一樣把對立的情緒擺出來,再談事?
不中你的圈套,我不說了!
謝遷壓根就沒走出來,只是把頭別向一邊,便再搭理張周。
朱祐樘道:“秉寬,你跟諸位卿家說說,你對於偏關這一戰的勝果,是如何看的。”
張周道:“回陛下,在臣看來,偏關最近的一戰,戰果不大,但意義深遠。”
“細說。”朱祐樘一聽,果然咱君臣才是一條道上的,說話就是這麼中聽。
“偏關乃如今我大明西北防備最爲薄弱之處,城關要隘並不能阻擋韃靼鐵騎,卻是在威寧侯和安邊侯二人治軍之下,韃靼不敢來犯,如今出兵掃除百里之內的威脅,下一步便可出兵二百裏,並沿途修築堡壘。”
張周除了肯定王瓊和朱鳳的功勞,緊接着好像是在胡侃一般,直接提到了修堡壘的事。
馬文升聞聽了前面的話,沒什麼意見。
因爲他作爲兵部尚書也覺得現在偏頭關真是很穩,連個城牆都立不起來,火篩等部族不來犯就算了,竟然百里之內都不駐紮放牧?也不行掠奪?他們這是算準了大明不可能龜縮在偏關,知道大明現在敢跟他們正面作戰,而且他們也知道在這種正面作戰中討不到便宜。
可聽了後面的話……他覺得張周是在“胡來”。
馬文升走出來質疑道:“張侍講,你說要在偏關之外修築堡壘,意義何在?”
張周好奇道:“馬部堂,先前好像是有人先提出,要扎穩腳跟,將堡壘逐漸修出去……難道是在下聽錯了?”
馬文升皺眉,他意識到,張周這是在用圈套等他呢。
修堡壘的事,是劉健提出來的,不過劉健說的是從延綏修出去,而張周提的是從偏頭關修出去。
張周道:“從偏關修築土堡,往草原延伸,如此可以做到進可攻退可守……”
“等等。”朱祐樘打斷張周的話,“要拿下河套,甚至在草原上建功,光靠這些土堡有何用?能做到攻守自如嗎?”
“呃……”
張周好像是被問住了,然後他目光掃向劉健。
大概的意思是說,既然劉閣老他代表文官出來這麼說,那大概是能做到吧。
朱祐樘道:“要麼整軍出兵,要麼固守關隘,怎還非要修築堡壘徐圖緩進?秉寬,你的提議並不好。”
“陛下所言極是,是臣失策了。”張周就當着在場大臣的面……認錯了。
在場大臣有種在被人往臉上打的感覺。
張周這不就複述了一遍劉健的建議,然後被皇帝當面給否了嗎?
皇帝先前沒好意思對劉健說什麼,這是君臣二人唱雙簧,玩指桑罵槐那一套呢。
張周道:“若是要做到進退有度,那臣認爲,偏關地勢則並不作爲大明邊關防備之重,因爲其地利,做不到前後左右環顧,也無法做到居中協調前後相據……”
朱祐樘點頭道:“偏關在九邊重鎮中,多都作爲輔助關隘之用,並不作爲最重要的戰略要衝。若出兵從偏關出,出關後地勢狹長,實在難做到大軍協調,很容易出現首尾難顧的情況。”
張周順着皇帝的意思道:“所以臣認爲,要備戰,還是要以延綏爲據。”
“嗯。”朱祐樘點頭,“所以你認爲,若是偏關局勢安穩,應當加總制三邊軍務,而不是宣大軍務,是這意思吧?”
張周沒有回答。
這次由李東陽出來質疑道:“延綏距離京師山長水遠,若以延綏出兵,糧草輜重等籌集,勢必會耽擱,若有戰略失當,各處兵馬調集增援,也難做到迅速有成效。張侍講莫非未曾考慮到此問題?”
在大明的防備比重上,雖然三邊防備是重點,但因爲三邊距離京城太遠,糧草和兵馬調集也是最不方便的。
張周笑道:“在下不明白李閣老的意思。”
“這有何不明白的?”兵部左侍郎王宗彝道,“延綏備戰,光是糧草調運車馬之資,便佔總耗費六七成,如此還如何備戰?”
張周道:“王侍郎,您說得很對,從延綏出兵耗羨是大了一些,可要是出兵河套的話,不從延綏又從何處?還有更好的選擇嗎?如今大明鹽稅都是靠京師調運,西北屯田連年減少,就算不備戰出兵,難道光靠給養三邊之地,朝廷就沒有如此大的耗費了?”
王宗彝本還想抓張周常識上的錯誤,但現在他發現,張周好像也是在等着他出來質疑。
張周繼續道:“若是出兵河套的話,臣的確是想不到有比延綏更爲合適的。但要出兵草原,爲何一定要走河套一路?”
“啊?”
在場大臣皆都不解。
張周兜兜轉轉說了半天,不是在談論剿套的事?
謝遷笑道:“聽你這意思,是頭疼醫足?不走河套,走遼東?”
張周道:“謝閣老所言在理,頭疼醫頭,而不醫嘴是吧?”
“呵呵。”
謝遷雖還在笑,但他臉色一僵。
頭疼醫嘴,喊不出來就不疼。
有邊患不讓說……張周分明是在嘲諷他話多,也是在嘲諷文官阻塞言路。
他深刻感受到,自己身爲內閣大臣,朝堂上居然開始有人拿話來擠兌諷刺他,那種感覺……大概就跟他以前諷刺別人一樣,聽着就讓人難受。
張周這才正色對朱祐樘進言道:“臣認爲,出兵草原從宣府出兵,繞道於敵後或可出其不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