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朝堂秩序爲先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語不語字數:5398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禮部。

    謝遷代表內閣和翰林院,來禮部商議派人手去協同修《大明會典》之事,說是協同,其實也是暗地裏削弱張周在精校過程中的主導權和話語權。

    如此謝遷就不是來商議的,就近乎是點着人用。

    內閣所屬意的,是禮部左侍郎傅瀚。

    傅瀚跟國子祭酒林瀚一樣,都是學術派出身,在學界可說是德高望重,張周那邊有程敏政和林瀚爲其背書,文官這邊也不能只讓樑儲他們配合,一切都要講個對等。

    “……於喬,老夫便不明白,既是要防張秉寬,何以還要讓他來統籌修撰之事?”徐瓊先前在朝議結束後,沒發出任何聲音。

    是徐瓊覺得,人家內閣派系的人或就沒把他當回事。

    但現在既然謝遷來了,他也就直說直問。

    總不能讓我們禮部配合你們辦事,連原因都還猶抱琵琶半遮面,玩遮遮掩掩那套吧?

    謝遷嘆道:“徐部堂啊,有些事就別問了,其實不說難道你不知道?這書,壓根就是張秉寬一人呈上來的……至於是否是克勤等人在背後幫他,事也做不得準!”

    “一人?”

    徐瓊也覺得這事有點離奇扯淡。

    “咳咳!”

    或者徐瓊受此事震動太大,居然也咳嗽起來。

    “徐部堂,注意身體。”謝遷起身勸慰着。

    雖然徐瓊並非傳統文官派系,但徐瓊畢竟年老持重,他虛歲都已經七十五歲,而謝遷才五十歲,最近徐瓊也多番以身體原因提請回鄉頤養天年。

    小事上,文官內部還是很不和諧的,可要是遇到一些大事需要一致對外的時候,徐瓊也並不含糊。

    徐瓊問道:“所以說,現在就是要挾住張秉寬?還是說程克勤?”

    徐瓊也不相信光憑張周一個人,就能把《大明會典》給搗鼓出來,只能解釋爲之前程敏政受了太多欺壓,悲憤之下,過去這兩個多月時間裏,程敏政就在家裏閉關修書,寫好了之後假借張周之手把書獻上去。

    連謝遷剛纔的話,好似都是在如此暗示。

    謝遷搖搖頭:“都說了做不得準,誰又知曉背後因由如何?如今書已送到了翰苑中,張秉寬讓克勤和亨大與之一同進翰苑參與校正,那還能怎辦?要不您老一起去?”

    “別!”

    徐瓊可不會趟這渾水。

    本來還以爲是一致對張周這一個“外”,現在琢磨過來,原來這是文官內鬥,一邊是代表皇帝的張周、程敏政和林瀚,一邊則是劉健爲首的傳統文臣。

    那我徐瓊本來就不是傳統文臣那邊的,我還去湊什麼熱鬧?

    關鍵時候選站隊,或許我還想往張周那邊站呢。

    “陛下還讓司禮監傳了口信,說是書成之日,要調克勤往南京執掌南翰林院之事……唉!說起來,克勤之前的確是受到了不公之事,如此也算是給他一個重回朝堂的機會吧。”

    謝遷差點要把自己塑造成爲“聖人”。

    看看我們傳統文官,是多麼的寬厚仁慈,是我們要幫張周嗎?錯了!我們是在幫那些迷途羔羊回到正軌!

    徐瓊問道:“那事後論功,張秉寬那邊……”

    徐瓊對於程敏政當什麼不關心,程敏政本來就是翰林學士,人沒死,只落個“不避嫌疑”的罪,以後不定什麼時候就回來了。

    他更想知道,皇帝是準備如何來論張周修書功勞的。

    謝遷本不想說,但爲了體現出文官理念上的大同,輕嘆道:“陛下想升其爲翰林院侍讀學士。”

    “呵。”

    徐瓊內心本來還挺傾向於張周那邊的,聞言卻是有些着惱,“那還真不如以軍功,留他在都督府呢。”

    憑啥張周剛入朝不到半年,就能從翰林院史館修撰,混到直升侍讀學士的地步?都是翰林院出身的大臣,爲何待遇差別這麼大?

    謝遷感慨道:“誰說不是,想當初,我在翰林院中,升遷算是快的,也用了十五年,才升了學士。而他……唉!”

    謝遷怎麼說也是狀元出身,又一直在翰林體系中摸爬滾打。

    他說這話,是他聽出來徐瓊對於張周升遷過快,產生妒忌和惱恨心理,想以此爲突破口更多與徐瓊找到共鳴,以此來形成制衡張周的聯盟力量。

    徐瓊嘆道:“老夫年老體邁,在朝中沒剩下多少日子,以後更多是你們與他共事了!至於修《會典》的事,禮部上下會全力配合,只是老夫自己,也就不參與期間。”

    妒恨歸妒恨,徐瓊也不會蠢到不知道怎麼站隊。

    跟你們傳統文官站在一起有什麼好的?

    我升個禮部尚書,你們還一堆意見呢,到現在外面士子的清議還說什麼我是靠裙帶關係上位的,我信你於喬那張嘴,不如信個鬼。

    讓我當排頭兵?門都沒有!

    謝遷笑道:“徐部堂還是多保重身體,咱怎麼說既要爲自己着想,也要爲朝中後輩作體諒,不要太過於操勞。”

    大概是想提醒徐瓊。

    別只考慮自己的利益,想想你門生故舊什麼的,你是可能不打算在朝中多停留幾年,就不考慮一下你的那些同黨,他們以後想不想好好在朝堂裏幹?

    你兒子、孫子,或者是同族的子侄,就沒有當官意願想得到朝中人庇護的?你背後的官商沒有打算尋門路的?

    你徐某人也別太瞧不起我們內閣這三位,我們每天的工作可不單純只是跟皇帝和張秉寬鬥心眼,更多是來治國,或者說叫……治人,張秉寬現在就算能修個書,朝中那麼多的大事小情,能輪到他來決策嗎?

    “嗯。”徐瓊也算是識相的。

    你謝於喬都提到“後輩”的問題了,那是該在立場上多保持一致。

    “禮部中,於喬你看能調誰,你只管開口,至於此事,老夫也當恪守祕密,不會對外宣揚!於喬啊,以後朝堂若是真崛起了秉寬這股勢力,你們也要早做準備,老夫怕也等不到那一天!”

    ……

    ……

    “徐時雍就是只老狐狸。”

    等謝遷回到內閣值房,把見徐瓊的細節一說,李東陽不由評價道。

    劉健則搖頭道:“他想置身事外,倒也無可厚非,最近他接連上奏請辭,也並非作態,先前有太醫前去爲他診治,身體……的確扛不住了。”

    謝遷笑道:“徐時雍早些把禮部部堂的位置讓出來更好。”

    打壓張周是一方面。

    張周畢竟還只勉強算是個文官的中層,只在部分事情上,皇帝會聽張周的意見。

    涉及到朝堂的運作,徐瓊的影響力會更大。

    對於傳統文臣來說,他們更希望把徐瓊給搞下去,把一些空位置留給他們所欣賞的人……他們不把這個當作黨羽,而只是認爲這遵照了某種“規則”,是爲文官自己的規則。

    李東陽道:“這兩年,朝中六部尚書的職位非常穩固,已有多年未曾做過更動,或許下一輪會從禮部開啓。卻不知陛下對於閣部,作何想法。”

    李東陽還是比較有危機意識的。

    從弘治九年,屠滽代耿裕爲吏部尚書、周經代葉淇爲戶部尚書、徐瓊代倪嶽爲禮部尚書、徐貫代劉璋爲工部尚書、閔珪代屠滽爲左都御史之後,大明朝的六部尚書加左都御史,已有三年沒做絲毫更變。

    兵部尚書馬文升是弘治二年就在任,刑部尚書白昂是弘治六年上位,在職時間更久。

    反而是內閣曾經的首輔徐溥在弘治十一年致仕,成爲朝中最大的人事變動。

    以李東陽的意思,皇帝要麼不動,要麼可能就動個大的,一次可能會更換很多人。

    以往他們不覺得會出現一些左右朝堂秩序的人物存在,就算人事變動,一切也都會在傳統文官的可控範圍之內,但隨着張周這兩年的崛起,皇帝對於文官的倚重發生了很多變化,那下一次人事大變動,究竟傳統文官還能掌握幾分,可就不好說了。

    謝遷道:“有句話,我倒覺得徐時雍說得在理,或者之前,還真不如讓張秉寬得個侯,調去都督府,從此眼不見爲淨呢。”

    以往若是謝遷說出這種話,劉健和李東陽或還會反駁一下,但現在他們也不說什麼了。

    之前是爲了方便控制張周,才把張周留在翰林院中,覺得可以至少把張周按在“翰林侍講”這個職位上四五年,等太子成年學業有成之後,張周才有可能迎來下一次的升遷,但就怕事有意外……現在張周直接要升翰林侍讀學士。

    下一步是不是就可能入閣了?

    “賓之,你認爲呢?”劉健問道。

    李東陽搖頭:“我倒認爲,張秉寬身在都督府或是翰林,是文是武,或是在哪個公廨,區別都不大,陛下對他的倚重或還會加深。現在就怕他人看到這股傾向,往他那邊傾斜和靠攏,對朝堂的影響才會更大。”

    “嗯。”劉健點頭認同。

    張周不管在哪,皇帝該信任都會信任,該找張周問策還是不會改變。

    但問題是張周身邊都會有誰。

    如果只有王越、朱鳳、蕭敬這些人,傳統文官根本不用在意,那左右不了朝堂秩序。

    但要是張周身邊開始多了程敏政、林瀚,甚至是徐瓊、王鏊等人,那張周在朝的影響力會瞬間擴大,並不一定需要這些人“投靠”張周,甚至可說只是有若有若無的聯繫,相當於潛在的政治盟友,也足夠讓傳統文官喝一壺的。

    傳統文官靠的是什麼混到今天?

    主要還是靠皇帝的信任,再就是他們在治國中不可或缺的力量,也就是他們的人脈。

    之前張周光有信任,身邊沒人,張周再牛逼,皇帝也不可能以張周替代整個朝堂。

    但若是張周身邊有了一羣能人,這羣人甚至隱約可以取代劉健他們,那時就算劉健等人還身在其位,其在朝中的影響力也會大打折扣。

    一股新興的勢力會崛起,到時傳統文官也會有很多人跳槽……

    到那時,誰是“正統文官”,就另當別論。

    謝遷笑着問道:“那你們說,讓克勤去南京,是秉寬自己提的,還是陛下提的?”

    “嗯?”

    劉健和李東陽也都對這問題產生思索。

    看起來微不足道的事情,程敏政回朝,去到南京當掌院學士……但把程敏政調去南京這回事,是出自皇帝還是出自張周的提議,卻是個很關鍵的“線索”。

    李東陽皺眉道:“於喬你所言極是,若此事真爲張秉寬主動提出,那或是他主動跟我等示好,表明他並無結黨之意。若爲陛下提出,是爲陛下要限制張秉寬有結黨之傾向……正反對我等,還是有利無害的。”

    “嗯。”劉健點頭。

    這一分析。

    如果張周要玩個大的,在朝中自成一派,把落難的程敏政拉進自己團伙裏,簡直是如虎添翼。

    朝中同情程敏政的人太多了,程敏政能給張周帶來的影響力,可不是一個林瀚能比的。

    但程敏政偏偏要被調去南京。

    這說明什麼?

    張周還是把自己當成傳統文官來看,沒有跳脫出這個範疇。

    謝遷又笑道:“那有沒有可能,他這只是故意放低身段,等將來……”

    李東陽橫他一眼道:“於喬,也難怪他人總說你嘴上沒個把門的,翻來覆去在說的都是你。至少到現在,張秉寬還在翰林院中,修書之事利大於弊,那就夠了!至於將來如何,你說得準嗎?”

    “是啊。”謝遷還在笑。

    李東陽道:“卻還是覺得,他若是去了都督府,或許我等便不必如此煩憂。那時……更直接了當一些!”

    不管那時張周是不是更牛逼。

    但至少“涇渭分明”了,張周成爲武勳,跟文官就成了對立的。

    以後不用考慮什麼拉攏還是排斥的問題,直接幹就是了!

    現在倒好。

    把張周留在翰林院,不管張周好壞,進退都需要他們過多去操心。

    連李東陽都覺得,要控制張周比讓張周去都督府,更難!

    ……

    ……

    端敬殿。

    “張先生,你可太牛逼了。一部書你自己就修出來了是嗎?多少字?有四書五經多嗎?給我好好講講!”

    張周還在給朱厚照講課。

    朱厚照聽說了張周牛逼到自己編寫了一本書……主要是劉瑾等人幫忙吹的牛逼,然後朱厚照又對張周佩服到五體投地了。

    張周道:“重點不在字數多少,在於立規則,考證之事你以爲那麼容易?”

    “啥意思?”

    朱厚照發現自己腦袋瓜又不夠用。

    劉瑾笑道:“張師大概的意思是說,字肯定比四書五經多多了,您想啊,張師寫武俠的話本,一晚上都能寫不少,那用幾個月才修出來的書,字能少了嗎?”

    “對對對,老劉,沒想到你還挺有腦子的。讓本宮刮目相看啊。”

    “殿下謬讚。”

    張周在旁邊皺眉,看着這對主僕那在商業互吹,腦袋也挺大的。

    這小子別的沒學會,但敷衍恭維的套路,學得很快,好像跟着什麼人就喜歡學什麼事,人還沒長大,卻把成年人那種套路和敷衍先學去了。

    “太子,上課了!拿出書本!”

    張周不想廢話,要行嚴師之舉,連戒尺都拎在手裏,準備好好授課一番。

    朱厚照道:“你還沒說修書的事情呢,那麼多字,你是怎麼寫出來的?還有以前那些武俠的話本,都是從何聽來的?爲何以前我都沒聽別人講過?喂……你要幹嘛?別拿這東西嚇唬我!”

    “我能通曉未來,我把未來的書拿到現在來用,不行嗎?”

    張周拎着戒尺走到朱厚照面前,用戒尺指了指書上的內容,“給你半個時辰時間,把這兩頁全背下來。我出去一趟,回去檢查。背不上來的話……”

    “你啥意思?你自己跑路,讓我在這背?”

    “哼!不背,回來有你的受!你自己掂量!”

    張周只是來給朱厚照佈置作業的,一會還要去見周太後。

    他也發現,但凡自己進個宮,就挺忙,好像所有人都想着讓他去,總有事非讓他去辦不可。

    ……

    ……

    清寧宮內。

    張週一來,周太後連姜呂都沒留下,所有人都屏退,只留張周敘話。

    “解夢……”周太後剛開個頭,突然想到張周跟一般人不同,話鋒一轉,“如果現在給陛下納妃,有繼承把握?”

    “兩成吧。”

    張周道。

    周太後嘆口氣:“還是少了點。秉寬啊,你也要加緊了,如果等不到哀家還睜着眼那天,你這兩成機會估計都沒了。”

    “呵呵。”

    張周笑了笑。

    老太太就差直接跟他說,除了哀家之外,還有誰會在意這件事?等哀家一死,到時你想幫皇帝納妃,也沒盟友了!只能孤軍奮戰。

    周太後道:“你一直說,讓皇帝出宮,多見識外面的風土人情,或是紅塵姿色,你幾時辦?”

    張周笑道:“太皇太后見諒,最近沒有由頭,陛下輕易也不會走出宮門。若是那所謂的紅塵姿色送到宮裏……又太過於礙眼。”

    “那就找個機會,讓皇帝去一趟長寧伯府,去慶雲侯府也成,你就說那邊有個祥瑞,讓皇帝過去看看,不行嗎?”

    周太後顯得很着急,主動給張周出主意。

    張周搖頭:“在此等事上,還是不要去矇蔽陛下,若行事過於刻意,那恐怕陛下有所排斥。一切還講個水到渠成。”

    周太後白張周一眼道:“就怕你到頭來是在敷衍哀家,張家那倆小子最近得益於你不少,聽說他們對你也很是恭維,你可別忘了你是爲大明的福祉!大明皇嗣開枝散葉,那是爲哀家一個人嗎?”

    “太皇太后放心,臣會加緊的。”張周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