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癡心妄想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語不語字數:5324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秉寬,本宮的身體沒有大礙吧?”

    張皇後太關心自己以後是否能爲朱祐樘開枝散葉。

    張周仍舊不確定朱厚照幾人是否爲張皇後親生,光看張皇後這急切的態度,便覺得這女人對於“治病”這件事還是很在意的。

    這年頭沒有剖腹產,即便有,那也要看肚皮上的疤,也要看妊娠紋、骨盆寬度等,而這年頭皇后的衣服寬大而華麗,能看出個什麼?總不能來個“全面檢查”吧?

    張周道:“皇后的身體自然沒有大礙,但需要長期的調理。”

    “那拜託你了。”

    張皇後對張周還是寄予厚望的。

    ……

    ……

    張周開了藥方,隨後便去見朱祐樘了。

    朱祐樘面色也十分之熱切,在多生兒子這件事上,朱祐樘也是有需求的,身爲皇帝也不是關心未來有多少個孩子繼承自己的皇位,就算爲他自己的皇位穩固,多幾個孩子也能令心懷不軌的野心家退卻。

    “怎樣?”朱祐樘便開口問了。

    旁邊沒有任何太監,相當於他明確告訴張周,這就是咱哥兒倆的對話,外人是不會知曉的。

    張周嘆口氣,沒明說。

    朱祐樘心裏稍微一沉道:“秉寬你儘管直言,朕連皇後都不會告知。”

    張周道:“回陛下,皇后的鳳體是無礙的,只是在未來妊娠、分娩方面,或……需要長久的調理。”

    “皇后她……她……”

    朱祐樘臉色驚訝。

    那種茫然的神色,好似在說,問題不是出在朕的身上?居然出在皇后身上?

    顯然之前朱祐樘從來都把責任怪責到自己身上,畢竟他的虛是有目共睹的,再加上張皇後在房幃之事上顯然也打擊過他的自信心,男人雄風不振,也就沒法再把事往別人身上賴。

    別人說讓他納妃,他自然也就覺得,朕連一個皇后都解決不了,多了不是也白搭?

    反而讓更多人看不起朕……有意思嗎?

    現在只有一個皇后,別人還可能會想,問題出在皇后身上,如果妃嬪多了,那人人都會知道是朕不行!

    張周道:“陛下,臣並沒有不敬皇後之意。”

    “唉!”朱祐樘嘆道,“秉寬,朕都明白,你也是一心爲朕和皇后好。”

    張周心說,目的達到了。

    從皇帝第一次跟他提生孩子這回事,他其實就想變着法讓皇帝納妃,但那時他初來乍到,皇帝對他的信任看起來無限,但其實限度也很大。

    張周自知,若那時候就去挑唆皇帝納妃,說皇后不行,那皇帝一定會覺得他有某種私心。

    嘴上不說,心裏也會想。

    這位弘治帝,看起來很厚道,但心中還是有點小腹黑的。

    皇帝如果連那點城府都沒有,張周便覺得自己這個“佞臣”白當了。

    但現在不一樣。

    在過去半年的時間裏,就算張皇後開始對他有偏見,也通過他的“精誠所至”而“金石爲開”,他一邊幫皇帝調理身體,讓皇帝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進度好轉,一邊幫張家兄弟收拾爛攤子,還幫張家老二獲得軍功,對周太後、太子、公主都是盡心竭力……

    連張皇後自己都對張周放下戒心,開始把張周當“自己人”。

    這會如果說問題出在張皇後身上,皇帝還會懷疑他這是在故意找茬嗎?

    張周心想。

    我這是在找茬嗎?

    事實不就是如此嗎?

    講個事實都要審時度勢,甚至要“臥薪嚐膽”,容易嗎我?

    “臣會盡心竭力幫皇后調理,精誠所至金石爲開。”張周拿出一股科研攻堅的勢頭,算是給皇帝一些信心。

    朱祐樘用充滿信任的眼光望過去,點頭道:“秉寬,多靠伱啊。”

    話說得不太清楚。

    張周也在琢磨,這個所謂的靠我,是說靠我來調理你們夫妻的身體?還是說靠我,把病根出在皇后身上這件事給查清楚?

    “朕還想問你,朕如今身體的狀態,還能……維持多久?”朱祐樘再問。

    張周道:“陛下如今春秋正盛,只要陛下合理調理身體,臣……沒有去考慮過旁的問題。”

    朱祐樘嘆道:“是啊,朕並不老,還能等下去。”

    張周暗忖,第二個目的也達到了。

    之前總在給皇帝灌輸一些“陛下還年輕不該這樣”之類的話,看起來是爲了讓朱祐樘在調養身體這件事上有信心,但其實就是在給他埋下懷疑的種子。

    等朱祐樘身體真的好轉之後,他就會想,朕的身體到底能維持多久?年輕時候可以,那稍微年老一點……應該就不行了,甚至比之前更糟糕……

    有了這種危機意識之後,皇帝就不再只會考慮在張皇後一根繩上吊死的選項。

    不然爲什麼皇帝說“還能等下去”這種話?

    意思其實皇帝已經開始考慮“等”或者“不等”兩個選項。

    想一次就讓皇帝把跟張皇後之間十幾年畸形的“控制”和“被控制”的夫妻關係改變,不下點苦功夫是不行的。

    張周覺得,自己正一步步實現自己的目標。

    “陛下,臣想回去再好好參詳一下給陛下和皇后調理的方子。”張周道。

    “嗯。”朱祐樘點了點頭,卻又帶着歉意道,“秉寬,最近實在是有諸多的事麻煩你,既讓你爲西北和遼東的戰事出謀劃策,又讓你給太子授課,還要主持研武堂,要修《會典》,甚至連朕和皇后的身體你都要費心,朕還讓你測天意……”

    張周笑道:“陛下,戴公公他們經常說,能者多勞,臣就先把自己當個能者看待。陛下您不必爲臣發愁。”

    張周想了想,自己真的很忙嗎?

    沒有正式的職位,才是最輕鬆的,他看起來每天到處跑,但其實是自得其樂。

    相反,如果讓他守在一個衙門裏,讓他從點卯之後等散工,那才叫一個煎熬。

    而現在,他可以想去哪去哪,就算在家裏睡大覺、練體操,別人見不到他,都還會覺得他在哪裏用功爲朝廷辦大事呢。

    “秉寬,大明少不了你啊!”

    ……

    ……

    下午。

    內閣值房內,樑儲和王鏊已在內閣三人的監督之下,將《張本大明會典》的主要宗卷都看過。

    樑儲作爲目前主持修書的副總編纂,看的過程一直都處在蒙圈的狀態,經常就會走神,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

    劉健三人畢竟還要負責票擬的事情,不能時刻都在,等三人再出來時,樑儲已將《大明律》的部分放下,也側過頭在看着他們。

    “叔厚,怎樣?”

    李東陽走上前問道。

    樑儲問道:“三位閣老,這一版的《會典》是出自於何處?何以會比如今翰林院中修撰的部分,更加詳盡?考據也更加精細?難道陛下還派了他人修書不成?”

    大明雖然有南北兩翰林院,但其實南翰林院沒什麼職司事務,再加上那邊人手不多,修書的事壓根沒往那邊派。

    但現在卻在樑儲眼皮底下,竟有人把一部在北翰林院數十人幾年都未必修得成的書,完完整整呈現在他面前,他怎能不震驚?

    李東陽沒有回答,繼續發問:“你覺得此書……有何等造詣呢?”

    連樑儲都說,這版的《大明會典》詳盡,且考據精細,李東陽其實便大概理解了程敏政的心態,這的確不是人可以修出來的。

    他只是代表內閣三人,想知道這部書是否已經達到了不需要增改就能刊印的地步。

    如果是,那張周的確一人就可以完成,完全沒必要找他們或者翰林院的人來幫忙,那在未來談判署名的問題上,就會非常被動。

    樑儲低下頭,嘆道:“除了部分的行文略見俗俚,卻是已達到了極高的造詣,有部分還需要回去詳細考證,但料想……大差不差,再給一兩個月的時間,考據完成之後便可刊行。”

    “一兩月?”謝遷聞言不由皺眉。

    樑儲以爲時間有些長了,可能趕不上某些慶典之類的,改口道:“若由編撰之人相助,或許十幾日也可完成。”

    內閣三人不由面面相覷。

    你樑儲還真是直接,就沒想過被人搶功這件事?

    王鏊道:“若是一般的職司規範,或是律法,俗俚一些也並非不可,但若是涉及到朝廷法度,當以嚴格的行文爲好。應該找人詳加校對和增改。”

    王鏊其實算是在替樑儲這個“屬下”說話了。

    別人不知道,王鏊是很清楚內閣這三位心中想法的。

    我們再怎麼無能,也不能承認別人太有能耐,那豈不是顯得我們更無能?

    最好的結果,其實就是張周提供一個“底本”,名義上有你的功勞,但其實是我們對你的底本強行大幅度增改之後,再完成“精校本”,那時候我們分功勞的時候才能心安理得一些。

    而樑儲說的意思呢?

    他直接說,回去考據一番,就可以刊印了。

    那意思還是說,有沒有翰林院的人,有沒有閣臣,其實對於修這部書沒啥本質幫助唄?

    “如果要增改的話,需要怎樣完成?或者說,需要多久?”劉健出來,算是一錘定音了。

    我們就是要增改。

    哪怕是強行增改,也要增改,這是爲我們館閣出身的大臣最後的尊嚴。

    樑儲看了看王鏊,似不太明白劉健的意思,最後他搖頭道:“以在下來完成此事,只怕力不能及。”

    謝遷皺眉道:“你是修書的,你不能完成,那還有誰能完成?”

    謝遷也是急了。

    怎麼非但程敏政這貨在那唱反調就算了,他本來就是個“反賊”,而你樑儲可是根正苗紅,我們還打算好好栽培你,結果你也說力不能及?

    樑儲儘管覺得很憋屈,但還是無奈道:“從朝廷籌備修《會典》開始,主要負責之事,便由程學士來完成,而程學士忙於它事時,在《會典》修撰中又多仰仗於介夫,如今介夫人不在京師,若是以在下貿然對此底本強行修改,只怕會……貽笑大方。”

    “唉!”

    謝遷嘆口氣,望了望旁邊的劉健和李東陽,感慨道,“看來當初陛下讓介夫回川蜀,是別有意圖啊。”

    王鏊皺眉。

    你謝於喬啥意思?針對我唄?

    劉健和李東陽都明白謝遷的話,當時覺得皇帝把楊廷和打發走,是爲了幫王鏊上位,而現在等張周祭出《大明會典》之後,他們才猛然意識到,王鏊當不當翰林學士,好像沒那麼重要,王鏊再怎麼說那也是成化十一年的探花,翰林院裏摸爬滾打二十多年的老翰林。

    王鏊上位,並不會影響到翰林院體系的聲譽。

    但現在一本《大明會典》,近乎是要讓大明翰林體系給整個傾覆。

    謝遷見周圍幾人皆都不語,問道:“如今馬上急調介夫回京,還來得及嗎?”

    李東陽道:“來不及,也得調了。此事也儘可能跟陛下提,要緩一緩,等楊介夫回京之後再行定奪。濟之,你看此事……如何?”

    現在李東陽也顧不上跟王鏊搞什麼小內鬥了,都是一條船上的。

    如果真被這本《大明會典》刊印出去,誰都要顏面盡失,在這種事上必定是要共同進退的。

    王鏊嘆道:“只怕陛下那邊……不好說。”

    王鏊是想提醒他們,現在張周拿出的可是全本的《大明會典》,就算你們要想辦法拖延,說什麼要校對和增改,別忘了皇帝只給你們兩天時間,現在卻要以此來拖延到楊介夫回京?那豈不是要等一兩個月之後?

    皇帝憑什麼有修典籍的功勞不沾,要讓你們這羣文臣拖延呢?

    難道說,楊廷和回到京城,對這部書的增改就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劉健道:“此事需要濟之你先堅定意見。”

    這就是給王鏊施壓了。

    行不行,你跟我們站在一道,我們內閣代表的是文官最高的權力代表,而你代表的則是修書的翰林院,我們一齊來說,這本書還有值得商榷的地方,跟皇帝提出要延期審查,難道皇帝會不給我們面子?

    王鏊面露苦笑。

    果然上位之後沒好事……王鏊突然就理解了當初程敏政所遇到的各種困難。

    “如此也不齊備,修書之後,還是要去找……秉寬談談。”劉健也改了對張周的稱呼,沒那麼生分了,該當自己人還是當自己人吧,不當也不行了,隨便就能祭出《大明會典》全本的人,說不定下一步再整出什麼來,關係鬧僵了可就不像現在這樣還能坐下來談判一下。

    “誰去?”樑儲問道。

    旁邊的謝遷差點就想說,你去。

    王鏊主動承攬此差事道:“還是讓在下前去吧。我跟秉寬之間好歹有一層座主的關係,說起來我還從未單獨拜訪過他。”

    內閣三人也能看得出王鏊在這件事上是備受煎熬的。

    張周也從來沒單獨拜訪過王鏊,現在卻讓一個當座師的人,主動去拜會學生,說出去得多丟人?

    謝遷笑道:“濟之啊,說起來,在秉寬尚未中狀元之前,我就去拜訪過他,還被他拒之門外呢,倒也沒什麼。跟他好好談談,都是翰苑中人,有什麼說不開的呢?”

    李東陽差點想去拉謝遷一把。

    謝於喬啊,現在不是你出來貧嘴的時候,你這簡直是在往王濟之的傷口上撒鹽呢。

    劉健道:“濟之,此事就全託給你。事有所成,這道奏疏由內閣來寫。提請之事,毋須你多慮。”

    意思是,你只負責去跟張周談。

    把張周安撫住,讓張周同意延緩刊行,剩下的事我們內閣替翰林院來辦。

    “馬上去信。”李東陽道,“急招介夫回京。”

    ……

    ……

    王鏊還是乘坐官轎,親自前往張周府上拜會。

    對王鏊來說,這一步走出來其實也沒多難,很多事他也早就想過,要跟張周說清楚,尤其他想知道,自己成爲翰林學士這件事上,張周在背後扮演了什麼角色。

    等王鏊到來,還沒等投遞拜帖,張周就已親自迎出門來。

    不因爲別的,就在於孫上器認識王鏊家的轎子,當看到王鏊的轎子快到門口,他就趕緊去通知張周。

    孫上器好歹也是錦衣衛出身,官場的規矩他是明白的,座師親自登門,學生如果不表現出足夠的禮數,對名聲是有極大影響的。

    “王學士。”張周恭敬給王鏊行禮。

    “秉寬!”

    王鏊歉意一笑。

    張周畢恭畢敬把王鏊請進了院子,曾經的考官和考生,現在仍舊是上下級關係,但在朝中的地位和影響力……王鏊自知沒法跟張周比。

    而且這次王鏊也明白是上門“有事相求”。

    張周請王鏊到了正堂,禮數什麼都做足,問道:“王學士有事,可以在翰林院時說明,或者通知學生一聲便可。”

    王鏊道:“秉寬,你也不必自謙,選你爲解元,是你身負的才華,我只是爲朝廷選仕。今日找你來,是有關《會典》的,今日陛下已將《會典》的全本,交由內閣,並以我和樑儲樑侍讀一起去翻閱過……”

    王鏊把當天的事大概一說,最後也直言不諱道,“內閣的意思,是等楊介夫回朝之後,《會典》由他來行精校之事,畢竟先前修書的事,都是由他來落實主筆之事。”

    張周點頭會意道:“修書之事並不在朝夕,要等楊侍講回朝,也是理所應當的。只是……”

    “只是什麼?”王鏊以爲張周要推辭。

    張周嘆道:“我只怕楊侍講在家鄉,會有什麼事耽擱,一年半載回不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