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旗杆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語不語字數:5346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張懋不出聲倒還好,他這一出面,文官一方感覺頭大如鬥。

    這是廷辯嗎?

    簡直是大型認親現場。

    張周把旗杆一立振臂一揮,我跟皇帝是一夥的,我的意見是打遼東,誰贊成誰反對?然後在場的文臣武勳便開始各自找隊伍站了。

    如果說先前張周這邊還有點“勢單力孤”,只有皇帝支持而沒有朝臣的擁護,但隨着張懋走出來,其實也代表着,文臣和武勳已各自站隊。

    而張周就是整件事的導火索。

    謝遷此時也很頭疼。

    他知道,這不是在辯論。

    眼下只講立場,不用講什麼道理。

    他質問道:“英國公,以你多年戍衛京師的經驗,認爲此物可以在戰場上有扭轉戰局的功效?”

    可說是罵人不帶髒字。

    你英國公不就是個戍衛京師的勳臣?你有什麼實際帶兵經驗嗎?大明的邊疆哪場戰事伱參與其中?甚至你說哪一場你參與謀劃也行!

    謝遷這麼說的目的,其實也是想提醒張懋,你個老小子別隨便站隊,我們文臣以前對你還挺不錯的,你可別爲了一時崛起的張秉寬,而亂了咱文臣和武勳和睦的關係和秩序。

    張懋道:“別的不敢說,這點老朽倒是可以肯定。”

    “唉!”

    謝遷故意重重嘆口氣,搖頭退回去幾步。

    其實他就是想告訴那些文臣,你們也被出來爭了,這麼爭根本毫無意義。

    就是講立場而不講道理了,張周這小子好像擺明要跟我們對着幹,所以你跟他講理他是不會正面跟你講的。

    什麼理不辯不明,在這件事上根本行不通。

    朱祐樘對於張懋的出場,卻非常滿意,他點頭道:“當日朕出城禱雨時,英國公未曾文武大臣同行,而是前去張卿家那邊觀禮,看來還是有所收穫的。”

    “正是。”張懋也不含糊了。

    當武勳的,爲什麼要站在文官立場上去考慮問題?

    以前是沒辦法。

    之前皇帝身邊有佞臣,那也是李廣之流,李廣這些人能幫一些傳奉官之類的,但能幫到英國公這般的勳貴嗎?但現在張周崛起了,張懋在取捨上就很果斷。

    能把你們文官踢開,還不踢,那才叫傻子呢。

    不知道什麼叫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你們這些文官就是朝堂流水的兵,而我們勳臣才是大明穩定的基本盤。

    朱祐樘道:“既如此的話,對於遼東的戰事,便以結果來論。退朝吧!”

    ……

    ……

    皇帝也不想聽這種無意義的爭論了。

    他是替張周惋惜。

    等散朝之後,朱祐樘將張周單獨叫到了乾清宮內,連戴義等人都給屏退,意思是要單獨跟張周“致歉”。

    “秉寬,朕不該讓你去的,本還想讓你與朝中大臣和諧相處,如今看來……唉!”

    在朱祐樘看來,在這次的朝議中,名義上是由張周替他承擔了文官的火力,讓文官把對皇帝用兵的質疑,轉移到了張周身上。

    張周成功挑起了那些文臣的敵對怒火。

    雖然他這個皇帝的壓力是減輕了不少,但張周卻被推到風口浪尖上,替他在承擔那股壓力。

    張周笑道:“陛下,其實無妨的。這本就是臣的本分。”

    張周並不在意。

    相反,張周還覺得……今天的朝堂廷辯,已達到了他“樹人設”的立場。

    這個人設,既是要給文官看的,也是給皇帝看的。

    這不。

    皇帝就覺得他很委屈,明明可以夾着尾巴跟那些文官和睦相處,結果爲了幫他這個皇帝,跟文臣鬧得很僵,以後可能都沒法正經當官。

    而在文臣那邊……他這是輸了嗎?

    張周覺得自己沒輸,當然也沒贏,這種人設的表態,對於中下層的文官來說,只會抱着一股恨意,認爲他張周是朝中不可控的因素,要把他打壓下去。

    但換了是劉健和李東陽這些人,他們明知打壓不可爲,還要繼續爲,那最後跟皇帝貌合神離的人可不是他張周,而是那羣文臣了吧?

    朱祐樘道:“或者還真不如,讓你一直在東宮爲講官,這朝堂上的事,有時朕也控制不住。”

    張周道:“陛下,有關韃靼進兵,還有朵顏三衛進兵的事,是臣所提出的,如果此事臣不承擔,那臣也就太沒擔當了。還請陛下不要再爲臣惋惜,臣相信朝中那些閣老、部堂也是有胸懷之人,就事論事,應該不至於會對人而不對事的。”

    “嗯。”

    朱祐樘琢磨了一下。

    如果劉健和李東陽他們因爲張周這個人怎樣,而去說三道四,而不管事情對錯的話,那也就枉費他以前的信任。

    再加上他對張周抱着愧疚,連說話時口氣都軟了很多。

    ……

    ……

    內閣三人,趨步回到了內閣值房。

    剛回來,還沒等坐下,謝遷就顯得很惱火,雖然他平時脾氣還不錯,但今天也被張周整得心態爆炸。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何會如此。

    李東陽道:“於喬,你是掉進這小子給你設的圈套了,我現在是看明白,他從最開始就沒打算跟你講情理,一言一句都在往彼此的立場隔閡上戳,在廷辯中甚至還故意表現出力有不逮的模樣,把你的氣勢給挑起來,但最終的目的,只是爲了讓陛下知道,他跟我們並非一路人。”

    謝遷聞言眉頭緊鎖:“這麼做對他有好處?”

    李東陽先打量了沉默的劉健一眼,這才搖頭道:“顯而易見,他一切都是以陛下的意圖爲先,甚至願意在用人之事上爲陛下承擔責任,結果就是陛下與他的心愈近,而與我們心愈遠。”

    “嘶……”

    謝遷牙縫裏吸進去一口氣。

    “難怪啊,從開始,便不覺得這小子有理,卻還是總覺得哪裏爭不過他,如今想來就在於陛下對他完全的信任和支持。他這不是恃寵而驕嗎?”

    謝遷的問題,既是在問李東陽,也是在問劉健。

    李東陽在這問題上就不好回答了。

    所謂“恃寵而驕”也是個僞命題,如果張周真有驕傲的資本,人家就是可以這麼玩。

    劉健道:“若是遼東一戰,結果再如他所推演,甚至能以安邊伯等人打一場勝仗,那以後朝堂涉及軍政之事,便對我等不利了。”

    “嗯。”李東陽點頭,似乎他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劉健看着李東陽道:“今天英國公出面,賓之你作何意見?”

    李東陽對張懋的反水多少有些氣惱,但他還是認真道:“張周此舉分明也是在跟陛下表明,只要他自己有謀劃,都督府的人便會配合他,他會逐漸得到勳臣和邊疆的支持,以後除了要參他一個‘擅權自用’,似乎也沒別的途徑。”

    謝遷問道:“那我等日後該如何壓他?”

    “壓不住的!”李東陽一改之前對張周強硬的態度,轉而跟劉健站到一邊,似乎他現在也理解了劉健先前在點狀元時的苦衷。

    李東陽道:“張秉寬此舉,其實不正是在告訴我們,合則兩利分則兩傷嗎?”

    “他……”

    謝遷無語了。

    謝遷還是有頭腦的。

    經過李東陽這一點撥,他就明白了,張周在朝堂上看起來說了那麼多的話,其實都是可有可無的廢話。

    關鍵的不在於他說了什麼,而是他所表現出的立場,還有皇帝對他的態度,以及朝中文官武勳在他說話之後的站隊情況。

    辯論跟人爭口舌之快,計較場面的得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關鍵要看辯論的目的是什麼……這麼看起來,場上張周跟他們是平了甚至是輸了,但場下,張周大獲全勝。

    劉健語氣很深沉道:“看來他是盤算好一切,才在朝堂上說那番話。他不主動示好,其實也是在等我們主動接納於他!”

    “若他是狀元,接納也無妨,但他可是方士!”謝遷有些不甘心。

    李東陽諱莫如深道:“其實劉閣老想說的,他張秉寬正是想讓我們接納他方士的身份,是這個意思吧?”

    劉健點頭,表示贊同。

    隨後劉健道:“事尚有緩和餘地,不急着定論。但也不要再與他有正面衝突了。”

    ……

    ……

    張懋等武勳出宮,成山伯王鏞有意靠近張懋,面對一個臉上樂不可支的張老頭,王鏞也忍不住問道:“張老,何事可喜?”

    王鏞作爲成山伯,之前曾與遂安伯陳韶在京營提督十二團營等事,手上職權很大,但因鎮遠侯顧溥的不滿,在弘治十年被參劾卸職,一直到今天都還是掛職賦閒的狀態,而最近幾年鎮遠侯顧溥在京營地位日隆,對英國公張懋也形成了極大的威脅。

    王鏞知道自己跟顧溥的關係不佳,所以現在他目標很明確,就是要跟張懋打好關係,爭取早些回京營。

    眼看張懋在朝堂上站隊,他當然要來問詢一下,自己能做點什麼。

    張懋眯眼打量他道:“如今有人能與朝中鐵板一塊的閣老部堂分庭抗禮,不是好事嗎?”

    “這……難了一點吧?他可是狀元。”

    王鏞雖然也像普通武勳一樣,想去巴結張周,但連門都還找不到呢。

    對他來說,能巴結上張懋就不錯了。

    而且張周還是個進士,在他看來或許是遲早要加入文臣那邊的……而且他王鏞的問題,也不在於文臣多針對他,至於什麼文武相鬥的事,大概只有到張懋這個階層才會去關心,普通的勳臣是沒工夫顧慮這種層次的事情。

    “狀元?你看他今天於朝堂上說的話,像是個狀元所說的嗎?他上來就把自己擺在了文官對立的立場上!可惜啊,謝於喬他們還想用以往對付李廣等人的手段,以爲不斷參劾,就能讓陛下回心轉意,卻不知張秉寬身上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他們的棋,走錯了!”

    王鏞聽了更是疑惑道:“就算是新貴,到底還是沒法跟謝閣老他們抗衡吧?”

    “哈哈哈。”張懋笑道,“是否有資格抗衡,要看陛下信任於誰。你當老夫只因爲張秉寬有本事,才會出言幫他嗎?能力是一回事,能否得到陛下信任,是另一回事,這朝堂秩序不是由文臣喜好所定,我們也左右不了大局,要看陛下信誰用誰!”

    “連個屁本事沒有的李廣,他們都對付不了,對付狀元出身、上達天意的張秉寬?他們從開始就把路選錯了,自己沒覺得罷了!”

    王鏞問道:“那敝人,是否要去攀……一下這位張貢生?”

    “還叫貢生?是狀元了!連司禮監的戴公公他們都稱呼其先生,是該收起那股輕蔑傲慢之心,不然你也只能跟謝於喬他們一樣,連基本的審時度勢都做不到!”

    “今天天氣不錯,老夫要回去多喝兩杯!哈哈!”

    ……

    ……

    張周在跟朱祐樘商討過遼東的局勢之後,也就在蕭敬的引路下出宮了。

    蕭敬路上也很關切道:“張先生,您今天跟那些閣老部堂說了那些,您到底是站哪邊的?”

    張周驚訝道:“我爲什麼要站邊?”

    蕭敬好像突然明白了。

    張周根本不打算站在文臣或者武勳任何一邊。

    “那您還要考進士?”蕭敬想了半天,才補充問一句。

    張周道:“我本來就是貢生,又是解元,在我考中解元之後才有今日這些事,若是讓我選,我也可以不考,但若讓我以舉人入朝,以後想幫陛下做事也難。考進士,就一定意味着要跟朝中主流的文臣現在一道嗎?”

    蕭敬咋舌。

    他很想說,你這話說得精闢啊。

    你考了半天的會試、殿試,連中三元,結果你考中狀元後就是爲了跟大臣唱對臺戲?

    要不怎麼說你張秉寬牛逼呢?

    你打算一個人對抗整個朝廷的文官?

    “張先生,咱家說句不好聽的,跟他們相處不好,只怕在朝中難以立足。”蕭敬提醒。

    他這算是好心之言了。

    張周道:“我在他們眼裏就是個方士,計算我把臉湊到他們面前讓他們打,他們打完還說打得姿勢不太好,打算換個方向再打一頓,打完還說……這次不算,下次繼續。我明知他們容不下我,我不想着怎麼爲陛下,爲大明做事,卻想着怎麼去融入他們……你是不是覺得我臉皮很厚,經得起他們反覆折磨呢?”

    “呵呵。”

    蕭敬苦笑着。

    “行,咱家明白了,您是不打算跟朝中文臣一道,您以後有事,跟咱家說一聲也可,咱家能幫你。”

    蕭敬就沒好意思說,自古以來跟文官唱反調的就沒好處。

    因爲輿論話語權掌握在人家手裏。

    你要是做得不趁他們意,他們就讓史官給你扣上亂臣賊子的名聲,就算如今陛下信任你,將來等新皇登基之後也會用各種手段把你拉下來……等等,新皇……

    蕭敬突然意識到什麼。

    張周這是只在當今皇帝面前做事嗎?太子那邊……

    哎呀。

    蕭敬馬上明白了。

    張周這是打算跟文臣做“長期鬥爭”。

    路都鋪好了。

    先跟如今的皇帝打成一片,然後再把太子給教好了,那未來幾十年……甚至是等太子有了孩子,再教一遍……那張周還在意什麼文臣的想法?皇帝老大他老二……文臣跟在屁股後面轉唄?

    “多謝蕭公公關心,那我就先在這裏說聲謝謝了。”張周笑道,“這兩天挺忙的。今天要上表謝恩,等賜冠帶朝服,這兩天還要拜謁文廟,就不與蕭公公多攀談。”

    “您請。若是陛下有吩咐,讓您入宮,咱家會親自登門去請的。”

    “盡量少來!”

    “呵呵……由不得咱家呀!”

    ……

    ……

    張周坐在回家的馬車上,心情還不錯。

    管他那些文官的態度如何呢,自己是給皇帝辦事的,跟文臣相處不來?

    那就別相處。

    “老爺,聽說成國太夫人明後兩天要到京城,派人來通知,說要宴請您,感謝您爲安邊伯謀求爵位。”

    這次趕車的是劉貴。

    劉貴到京城後,最初是先幫着照看生意,但隨後他識相要跟着張周鞍前馬後,很快就把老實巴交的賈老水給取代,成爲張周的首席車伕。

    張周道:“成國太夫人?不行,太摳了,給的東西也不多,吃頓飯有個屁用?回頭再有人來說,就說我事情忙,沒工夫。”

    張周心說。

    開玩笑。

    我張某人今時今日的地位,還想請我過府吃宴?

    既然要來京城,那就把金子銀子什麼的往我家裏送就行,給你孫子謀個安邊伯,現在還有機會在遼東立功,連你兒子都因爲跟我的關係被調去延綏當總兵官,一頓飯就想解決問題?

    也真是給你們成國公府臉了。

    劉貴笑呵呵道:“那小的親自去說一聲?”

    張周罵道:“臭小子,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想去渾水摸魚,想幹門子就好好幹門子,想當車伕就好好當車伕,別成天動鬼心眼子。俸祿少了你的,還是賞錢少了你的?”

    “嘿嘿,都不少。”

    劉貴現在覺得自己的投資簡直太值當。

    只因爲當年在人羣中多看了一眼,就發現了張周這座金礦,也是自己當時審時度勢懂得犧牲一時的利益,才換來今天……給張周屁顛屁顛當車伕。

    張周仰躺在車廂壁上,一臉悠然道:“不過成國公府老太太來,朱家應該馬上要熱鬧了。不安分的女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