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算癡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一語不語字數:4415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張周出宮由蕭敬陪同,二人出宮後,蕭敬按朱祐樘的吩咐,以馬車載張周前往欽天監去見監正吳昊。
算是很給吳昊面子。
讓你去找張周學習,你肯定覺得面子掛不住,那正好趁着張周入宮時,把人送到你身邊,讓伱當面討教。
“這位吳監正爲人有些迂腐,他不太會做官,若有冒犯之處,定要見諒。”
蕭敬想到當日祭祀時,吳昊一個人在觀星臺上唱獨角戲,讓皇帝和文武大臣吹冷風……
蕭敬怕今天會出什麼事。
說好聽的,皇帝是讓人上門來跟你探討,說不好聽的這叫“上門挑釁”,萬一吳昊那邊拉不住,最好讓張周能收斂。
咱別跟那沒本事的人一般見識。
張周笑了笑,全然沒當回事。
他來欽天監,純粹是被逼無奈,因爲他覺得自己好像什麼都教不了吳昊,至於什麼堪輿玄空之類的,自己連怎麼掐算都還不會。
誰教誰?
欽天監在東江米巷北邊,臨近大明門和禮部衙門,正對門的就是太醫院……
張周下了馬車後都沒往太醫院門口那邊瞧。
仇家多。
以自己的出身,先得罪的就是太醫院的人,後得罪的是欽天監的人,幸好皇帝還沒讓他去太醫院給那羣眼高於頂的太醫上上課。
連進士都沒考上,官沒當,能躲還是先躲躲吧。
小鬼難纏。
蕭敬帶着幾個東廠番子,親自護送張周進到欽天監內,這頭吳昊聽說張周親臨,卻還是很急切迎出門。
張周眼見吳昊那恭謹的模樣,一點都不像是蕭敬所說的迂腐不太好說話,倒似個恭敬的學生,他只能認爲吳昊這是給東廠廠公面子。
“吳監正,這位就是張先生!先前河南新野的地動,就是他測算出來的,深得陛下信任。”蕭敬要先把張周的人設給立起來。
皇帝信任,還能準確測地震。
就問你吳昊服不服?
不服也先忍着,別找麻煩!
不然有你好受的!
吳昊對張周拱手,彎腰一個大禮道:“見過張先生。”
張周更覺得吳昊不像是那種不通情理的人,對方客氣,他也不能張揚跋扈,拱手還禮道:“吳監正客氣,陛下只是讓我來跟吳監正探討一下,共同學習嘛。”
“兩位,裏面請。”
吳昊趕緊引路,絲毫都不怠慢。
……
……
進到欽天監內,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渾天儀。
進到正堂,卻見很多大小的儀器,張周看周圍的環境就覺得很熟悉,因爲跟自己工坊的實驗室有點像,只是把瓶瓶罐罐的東西,換成了一些銅、鐵的架子。
吳昊一路小跑到掛着星相學家祖師爺甘德的畫像之下,鄭重打開個木匣,小心翼翼從裏面拿出個東西,緩步走回張周面前。
“這……”
張周看了看一旁的蕭敬,想問,我的望遠鏡怎麼在他這裏?
蕭敬笑道:“西北的局勢安定之後,陛下特地讓人將三個望遠鏡取回來,一個留在陛下處,一個饋贈於太子,還有一個……就送到欽天監。”
吳昊眼神中帶着些許驚喜道:“那……製出望遠鏡之物的,應該就是……這位張先生了吧?”
“是的。”
蕭敬一下就放心下來。
雖然眼前這兩位是同行,但張周的造詣明顯比吳昊高多了,連吳昊自己大概都心知肚明,光是望遠鏡這東西……瞭望敵情時管用,難道觀測天相就不管用?
讓你吳昊潛心一百年,都造不出來!
那你見了張周,還不客客氣氣的?
蕭敬心說,還是我多慮。
吳昊好似個學生一般,一臉熱切問道:“不知張先生,此物是如何造出來的?”
張周還真有點被問住,問題有歧義。
到底是要講原理?還是講動機?還是講過程?
“這個……”張周斟酌了一下字眼,“是用琉璃製造出來的,一片是凹的,一片是凸的,如此配合起來便有奇效,至於具體的原理也不好說,不如等回頭我造個更好的,再給吳監正送來?”
吳昊驚喜到差點原地蹦起來,他道:“這怎敢勞煩張先生?這已經很好了。”
蕭敬扯了張周一把,用眼神提醒張周,不要被這老小子一時的客氣給矇蔽。
沒把他手上的要回來就算好的,還給他造一個?
看把他得瑟的!屁本事沒有,就想着撈好處。
張周也沒太當回事。
如果真要變成天文望遠鏡的話,基本原理就是加幾個鏡片的事,比造單管的望遠鏡也沒複雜多少。
舉手之勞。
……
……
隨後吳昊帶張周和蕭敬在欽天監內參觀起來。
有張周給造個新望遠鏡的承諾,還有張周提前測地震的神蹟,吳昊的恭敬簡直是從頭到腳。
張周差點以爲自己是牆上掛着的那位祖師爺轉世。
張周也在琢磨。
這吳昊挺會來事的,是什麼原因讓蕭敬提前打預防針說他不懂得官場應酬?
“吳監正,看來你對於天相測算很多啊,這麼多手札。”
張周在欽天監內看到最多的,就是一本本的觀測記錄。
在記錄之外,是各種演算過程。
張周看到上面的文字就頭疼,沒有阿拉伯數字,很多數據等於是靠吳昊扒拉算盤珠子算出來的,書卷中也畫了很多有關星辰運行的軌跡圖。
但因爲這時代觀測的局限性,使得很多軌跡都是錯誤的。
這就涉及到地心說,還是日心說的問題。
吳昊嘆道:“敝人半生都在測算天機,可到頭來,卻只能靠書籍中所記錄的,十次推測,九次不準……逐漸都不知是否該留在這地方。”
張周聽出來,吳昊是個學癡。
想靠演算的方式來推算國運,知道未來的事情……非戰之罪,你是努力錯方向。
給你個渾天儀,就把自己當半仙。
蕭敬聽吳昊在那自怨自艾,不知爲何,他心裏非常爽快。
吳昊越沒本事,越說明張周的本事大,同時也說明皇帝的眼光準確……當然,給他蕭敬帶來的麻煩也越少,因爲他只要巴結好張周一個人就行。
蕭敬笑道:“張先生,要不您提點一下?”
張周道:“可我不會啊。”
“啊?”
一旁的吳昊大吃一驚。
蕭敬本來還想好好吹噓一番,也被張周這句整得有點懵。
張周嘆道:“吳監正,咱倆的努力方向,是不一致的,你是測天機,我則是掐指算,你這邊講求法理,一切都在合理運算之中,而我這裏講上天的預警徵兆,如果我這邊沒預兆的話,打死我都不知道未來將會發生什麼事。”
“還能這樣嗎?”吳昊聽傻了。
靠上天的徵兆?這是什麼推測方法?爲什麼每次徵兆我都沒見到,只有你見到?上天只對你一個人降徵兆?
老天爺也偏心?
張周道:“不過你這個推算的過程,我覺得有點問題,是這樣的,如果你覺得日頭是中心,太白、歲星和我們腳下的大地,都在繞着日頭轉,你看你是否演算能通順一些?”
不能從玄學上提供幫助,那就提供點參數。
“不會的。”吳昊很篤定道,“也曾有人有過張先生同樣的說法,但月盈月虧,怎可能是繞日而行?”
張周笑道:“如果只有月亮是例外呢?對了,那些星辰也分不同的種類,只有幾顆是繞日而行,其餘的……怎麼說呢,你按照我說的再演算演算,或許有不同答案。”
有很多事,張周是沒法跟吳昊解釋的。
就好像爲什麼地球這些行星會繞着太陽轉,而那些星辰在哪裏……真的解釋得清嗎?對張周來說,他只需要提供參數就行了,至於爲什麼會這樣,還是問老天吧!
“那在下,算算?”
“嗯。”
吳昊在得到張周鼓勵的答覆後,真就坐下來,將算盤和紙筆拿出來,對着以往測算出來的結果拿出來做着比對。
半晌後,就在蕭敬準備問問吳昊測算結果時,張周卻拉了他一把。
“這……”
蕭敬有點沒摸清楚狀況。
我們來這裏做客,正主接待我們到一半,得到一些指點,居然就這麼旁若無人算起來。
你倒是把我們送走之後再算啊!
張周笑着做個手勢,意思是咱別打擾他,咱走咱的,管他在幹嘛呢。
……
……
蕭敬與張周前後腳出了欽天監。
蕭敬回頭看一眼,皺眉道:“竟到現在都還沒跟出來,他這是作何?”
張周道:“蕭公公,我以前聽說有畫癡、武癡,都是對一件事非常癡迷到忘我的境地,他這個應該叫算癡吧?”
“呵呵。”蕭敬苦笑。
你還真幽默。
被人冷遇,還在這裏打趣?
張周笑道:“這位吳監正看起來很是愛崗敬業,爲何蕭公公則認爲他不會做官?”
“唉!”
蕭敬嘆口氣。
這才大致將吳昊把君臣晾在天地壇的事說了:“……爲了求個結果,不顧聖上和同僚吹冷風,再有今天這事,你說他是個知進退的人嗎?”
張周笑道:“或許他就是不想人前丟面子,才會那麼認真吧。”
蕭敬對此評價很意外,他道:“張先生不必擡舉他,最後還不是要靠您才知曉河南的地動?他測算出任何有價值的運勢嗎?”
張周想說,他沒測算出來,不是因爲他不行。
而是因爲……這根本沒法測。
“蕭公公,勞煩你,我出來時候也久了,該回去。”雖然不得吳昊的款待,張周覺得自己正好可以早點回家。
蕭敬道:“張先生,有件事要告知於您,陛下讓王鏊王學士,還有劉機劉侍讀,年底之前做個同科舉子的拜謁會,到時您一定要出席。”
張周好奇道:“這是爲何?”
蕭敬笑道:“也是陛下爲您的聲名着想,咱家也會提前跟王學士和劉侍讀說明情況,讓他們對你多加關照。承他們的讚譽,您以後在同科士子之中,就不會再遇到太多麻煩。”
“是嗎?”
張周苦笑了一下。
皇帝煞費苦心。
知道他當初沒參加鹿鳴宴,到京之後也沒拜會座師,還知道他先前因爲太張揚,跟各地的士子甚至是江南士子都鬧了一些不愉快……還特地安排見面。
人紅是非多,別人妒忌他把他當目標的人也多。
唐寅在歷史上放蕩不羈不是沒理由的,因爲江南解元,真就是走到哪都被人矚目,唐寅不過是沉迷於這種被人推崇飄飄欲仙的感覺,最後也是因爲高調被人妒忌舉報,然後從山頂上直墜落地,從此只能換個活法。
張周想說,這不是在幫我。
王鏊和劉機再推崇我,估計我也要爬到跟唐寅一樣的高度,各種人都等着在背後把我踹下懸崖。
“不去行不行?”張周問道。
蕭敬聽出張周不太想惹事,但他似乎也沒權力決定:“若張先生有何顧慮的話,回頭咱家派人隨您一起去便是。陛下也都是爲您着想。”
皇帝的心意。
不管結果如何,你都該去。
張周點點頭,本來他還在避諱會試之前見到唐寅,但有這次所謂的拜謁會,估計想見不着都不成了。
……
……
江南舉人的拜謁會,定在了臘月二十八。
就在年前。
算是一邊去給座師拜個早年,同時去交際活絡一下人際關係,而這次前去的也都是弘治十一年江南鄉試這一科的舉人,別人並不會受邀。
唐寅年前幾天也都在閉門讀書。
因爲張周的高調,激發了他爭鬥之心,所以他一門心思備考。
卻是在這時候,徐經帶來了這次拜謁會的消息。
“……只有你有資格去,我並非本科舉子,不受邀。”徐經笑眯眯道,“這次那個張秉寬,是非去不可。”
唐寅搖搖頭:“會試之前,見了又如何?”
徐經大爲驚訝道:“你不是一直想比過他?”
唐寅道:“詩詞方面,我自問寫不出比他更好的,才學上,江南鄉試我已輸了一籌,而且我還聽說,連京師的疫病都跟他有關係……他是因爲趕着到京師防治痘瘡疫病,才耽誤了鹿鳴宴。”
“誰說的?絕對是造謠!他是個讀書人,又不是大夫!”徐經似對此很篤定。
唐寅臉上帶着一種生無可戀的悲涼:“是座師劉翰林說的,你覺得我該不該信?”
“那……”
徐經一聽。
若是劉機都這麼說的話,那防治疫病的事是張周幹的,應該沒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