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訪客變土著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一語不語字數:2874更新時間:24/06/27 02:07:38
    貢院裏白天還好,到了晚上,就比較難熬。

    農曆八月中旬的小風吹着,張周身上的衣服還比較單薄,到晚上便縮在號子的角落瑟瑟發抖。

    真應了他自己所說的那番話,科舉才是最摧殘人心的,大明朝的農曆八月,就這麼冷了嗎?

    自帶的乾糧就着水吃,本來就是殘羹剩飯,吃完了肚子更加不舒服。

    翌日二場準時開考。

    二場五經義四道、論一首、判五條,詔、誥、表各一道。

    張週五經本經是《尚書》。

    張周打開卷子,心裏有些着急,就算他看過歷史上弘治十一年應天府鄉試考題,也只知三道四書大題,後面考什麼他完全不清楚,等他看過四道《尚書》五經題,才知道爲什麼大明的鄉試會以第一場的四書文爲主要判分標準。

    二場以後題目太雜,難分伯仲。

    第一題:“禹曰:都!帝,慎。帝曰:俞。”

    上來就是一道截搭題,這段原文是“禹曰:都!帝,慎乃在位。帝曰:俞!”

    少了“乃在位”三個字,意思並不影響表達,是說“禹說,啊,舜帝啊,你要慎重誠實地對答你在位的大臣。舜帝回答,好。”

    這講的是臣子直諫君王,又講的是君王以怎樣的德行能教化世人,仍舊符合儒家守禮、知仁的本質。

    第二題:“漆沮既從,灃水攸同。”

    這是講興修水利的重要性,以及關中在華夏歷史文明的重要性。

    第三題:“自殷王中宗,四人迪哲。”

    這不是截搭,而是省略題,或者說是個完形填空,願意是,自殷王中宗開始,有哪四個皇帝比較明智呢?

    原文是“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茲四人迪哲”,其實就是要論述一下這四個人爲什麼這麼牛逼。

    第四題:“故乃明於刑之中,享在下。”

    這是一道中間省略題目,講主掌刑獄的官,不再作威作福,而是要歸於仁厚,於是才能肩負上天賜下的美德,配得上擁有天下的祿位。

    ……

    ……

    四道《尚書》五經題,難在第一題,而重點考察在第四題。

    至於五經義之後的幾道題,多是應用文,相當於對考生當官之後處理政務能力的考察,不細表。

    這次張周有了足足三天時間來應對,但其實一天不到的時間,他就已經完卷。

    不爲別的。

    想早點回家,回自己窩裏的牀上,拿上手機再研究一下歷史,還能再喝着大酒給屏幕之後的陌生人吹牛逼……

    就抱着這樣的心態。

    二場考完。

    三場考五道時務策。

    考到第七天的時候,張周的乾糧就快吃完,第八天只有在中午時候把最後一點米團塞進肚子裏,晚上實在餓到不行,乾脆對着水盆喝水,一宿無眠,心心念念在等帶他走的白光。

    好不容易到天亮,此時是鄉試最後一天,當天按照規矩已可以提前交卷。

    張周迫不及待把卷子交了。

    他終於走出,鎖了他五天六夜的貢院。

    當走出貢院那一刻,他感覺自由的空氣都是香甜的,一切讓人感受到羣居生活的人氣都是美好的……

    ……

    ……

    貢院之外,是另外一個世界。

    天氣晴朗陽光明媚,大街小巷人頭攢動,一溜兒全是一層的低矮建築,好像原地蹦一下就能縱覽全城。

    南京貢院地處應天府南城,在夫子廟左近。

    張周從貢院出來,被暖薰薰的日頭一曬,人有點懵,都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考完試,照理說應該回家,可回哪個家?

    回原來的家,固然是好。

    可白光在哪?

    如果回的是大明朝的家,回去之後還有四口人等着養活,我這小身板能抗得起來嗎?

    但要是不回去,現在人就餓到前胸貼後背,差不離就要嗝屁了。

    “哎呦,這不是秉寬嗎?”

    就在張周猶豫自己是不是滿城逛遊一番,尋找養家餬口方法時,一個公鴨嗓子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然後一張很不招人喜歡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尖嘴猴腮、弓腰駝背、一臉奸笑……嗓音都那麼不中聽,張周從自己的腦海中搜尋一番,不記得這貨叫什麼名字,顯然對身體原主人來說,狐朋狗友不需要記住名字,那都是可以忽略的事項。

    “你是?”

    “秉寬兄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啊,國子學裏跟你一個茅坑拉過屎的,應行啊。”

    果然,腌臢人喜歡提腌臢事。

    “哦,應兄。”

    “我不姓應,我是說我字應行,我本姓白。”

    張周差點就想問,你本姓白,現在姓什麼?但想到古人跟現代人說話方式不同,用的修飾詞可能比較多,大概可能這貨……現在還姓白吧。

    張周道:“白兄也從貢院出來?辛苦了辛苦了,以後有時間再聚。”

    “別介,咱現在不就有時間?一衆貢生都商議好,鄉試貢院出來,要到南京教坊司走一圈,好好鬆快鬆快,說起來你可有好些時候未曾參加過舊友的文會,都不知道伱現在住在哪,你這……”

    白應行本來願意跟張周搭茬,可能還覺得張周是紈絝大少,花錢如流水的那種。

    可當仔細打量張周身上這一身破舊的文衫,便好似明白,張周過去一段時間未曾露面是有原因的。

    張周也不避諱,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嘆息道:“混得不咋樣,以後再也不能光顧教坊司這樣的地方,見諒。”

    白應行臉上恭維的堆笑消失,卻是稍帶遺憾道:“秉寬啊,最近你都經歷過什麼?你不是有大宅和幾百垧良田嗎?怎就落魄至此?你爹可是咱南京城裏有名的大善人,你不是還有個兄長嗎?話說教坊司的姑娘們都還惦念着你,你之前給她們填的淫詞豔曲,現在她們都還唱着呢,還說你是她們生平所見最有學問的公子哥……”

    我爹是大善人?我也是啊,不然你看爲什麼那麼多風塵女子都記得我?這說明我博愛兼愛。

    原來身體原主兒這麼有“才”,寫文章狗屁不是,居然還會整花活兒?

    這是不是給我提供了一條生財之道?

    不對,那是因爲我以前給錢的時候痛快,她們才會惦記着我,可能還想等我下次去的時候唱給我聽,再戧我一筆!

    不能上當!

    “是嗎?替我向她們問好。”

    “別走啊,剛纔出來的時候你聽說沒?裏面有個瓜蛋,居然在貢院的糞號裏掛脖子!哈哈哈哈……這世上還有這種人?笑死我了!你覺得有趣不?”

    有你娘的趣,你說的那個人就站在你面前可知道?

    會不會說話呢?

    “秉寬,你現在住在哪呢?有時間我們再探討一下學問,把你的本事傳一點給我也行啊。”

    “下次一定。”

    ……

    ……

    好不容易擺脫了姓白的同窗,張周根據自己腦海中的印象,往自家的方向走。

    他只大致記得自己住在建安坊,就是南京城西南的方向,因爲這裏既不是他的老宅所在,院子是臨時租的,路不熟,加上回家多是靠直覺本能潛意識這些東西,腦袋裏存的有關家的記憶太少。

    張周愣是在建安坊內轉了幾圈,沒找到自家在哪條弄巷。

    路邊擺攤的很多,正好快到中午,一堆賣吃食的,張周看了那叫一個饞啊,差點都要口水直流。

    便在此時,一個挑着扁擔的老漢從背後拍了張周一下。

    “這不是張家大官人嗎?”老漢對讀書人倒也挺客氣。

    “你……”

    張周這才發現,身體原主人真不太善於交際,腦袋裏連誰是誰都認不出來。

    “真是張大官人?您快回去看看吧,您家門前太熱鬧,正有人要搶你的妻兒呢,坊正都來了,拉都拉不住。”

    老漢的話,讓張周吸一口涼氣。

    張周正要奔向自己家門,突然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回家的路還沒尋到呢。

    “那個……老先生,敢問一句,我家在哪?”

    張周只能腆着臉問街坊。

    老漢明顯也是一怔。

    張周急忙補充道:“我是說,從哪裏回去,路最短?你也知道我剛搬來不久,平時備考很少出門,路不熟。”

    “哦,那你快跟我來,走走,就是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