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寂夜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宸宸跟你拼了字數:4877更新時間:24/06/27 01:57:32
子夜過半,楚國西南壽雲山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但在這詭異的死寂之中,卻又孕育着一股股洶涌而湍急的暗流。
原本屬於丹霞宗的火竈坊,成爲了司幽宗弟子的聚集之地。
甲字排院外,空置已久的廚倉與庖房中積滿了灰塵,竈臺上偌大的鍋架早已是鏽跡斑斑。
月華穿透殘破的窗柩靜靜流淌着,堆積在牆角的森白獸骨不時被蟲鼠踩踏,傳出咯吱咯吱的詭異聲響——在幽靜的深夜顯得極爲清晰。
潮腐的爛木、沉砌的菜油……混合着鐵鏽獨有的腥甜氣息,使人忍不住想要作嘔。
夜風穿堂而過,拂動了懸在橫樑上的剔骨刀。
它震顫着,盪漾着,鋒利的寒刃劃破夜風,發出嗚咽聲響。
如鏡般的鋒刃翻轉之間,映照出半張女人面孔。
……
……
謝藝涵瓊鼻微皺,收回了目光。
她低語道:“得安排人手將這裏重新修繕,弟子們總不能餐餐都吃辟穀丹。”
隱沒於陰影之中的男人緩步行至近前。
“城裏妙膳居的菜品很不錯,可以直接將整個餐樓僱來司幽宗。”王騰思索應答。
女子詫異回眸,調笑道:“你是自己想吃吧?”
王騰咧嘴一笑,將身前的溫潤嬌軀緊攬入懷,在其精巧白皙的小耳上咬出血痕:“明日我去與柳盼商議此事。”
謝藝涵無奈一笑,旋即掙脫丈夫的懷抱,與其一同回到了甲字一號院。
身後陳舊的院門合攏,遮蔽神識的封塵陣開啓……
兩人的神情逐漸變得凝重。
王騰深深呼吸,目光凝望自己的妻子:“倒真可以在此地長居下去。”
“這司幽宗竟還與長生劍派有關。”
“那些雜役大多數都是來自長生劍派,分屬各坊但卻又不相識,顯然是經過挑選的。”
謝藝涵輕輕頷首,美眸微凝。
“能夠在長生劍派挑選弟子,趙慶背後之人底蘊極爲深厚。”
“除此之外……”
“還有那些雜役口中的洛師姐,我早有耳聞。”
“其人乃是長生劍派掌門唯一的親傳,早年便有傳言……洛纖凝金丹之後,會繼任長生劍掌門之位。”
“如今,她也在這司幽宗!”
王騰面露疑惑,追問道:“洛纖凝?”
“爲何我不曾聽說過此人?”
“藝涵你是從何處得知的這些……”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女子面露嗔怒,狠狠瞪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這些楚國大宗之間的隱祕,自然是她當年被裴進圈養之時得知的,以裴進的修爲和地位,總會比他們這些小修知道的多一些。
謝藝涵上下審視丈夫的落寞神情,嬌柔身軀貼合,耳語道:“如今咱們靈石寬裕,我爲夫君購一枚極品築基丹……”
“姜掌櫃手裏便有一枚,是前些年在松山坊購下的,助力修士築基的功效高達七成。”
眼見丈夫依舊煩悶,女子暗自抿脣俯身扯去自己的肩衣……
王騰搖頭輕嘆,將妻子攬入懷中笑道:“並非因爲你之過往,只是念起了嬌兒……”
“這甲字院配有丹室,我陪你去煉丹。”
·
夜風輕盈,穿過幽寂的甲字排院,趕赴之後的兩條長街,帶走了小雜役們的竊竊私語。
丙字排院之中,大多是女修居住。
其中半數來自松山坊血衣樓,另一半則是來自長生劍派。
“昨夜酒宴的花費,總也得數千靈石吧?”
“遠遠不止!”
“也不知這司幽宗會給咱們多少月錢?”
“放心便是,趙駐守絕不會虧待咱們。”
“趙駐守?”
“是誰?”
來自長生劍的小雜役,顯然不知道什麼血衣駐守。
有靚麗少女眉飛色舞,嬌聲道:“你們長生坊的華舒巷,總該知道吧?”
“來此地之前我們就住在那邊,即便是長生坊遭受重創,華舒巷也沒有受到絲毫損傷。”
“這些便是趙駐守安排下的。”
“華舒巷!?”
“這倒是聽輪值的師兄提起過,那附近有桃園禁制,很難被損毀,是長生坊最爲昂貴的居宅。”
“嗯!”
“趙駐守便是……月宗主的丈夫!”
言語之間,兩方女修漸漸涇渭分明。
“曾掌櫃可是說了,日後我們安心爲司幽做事,明年每人都能拿到一枚駐顏丹。”
“你們掌櫃再厲害,還能比得過洛師姐!?”
“噤聲!”
“有人來了……”
“胡言亂語!”
一片嘈雜嬉鬧之中,剛剛步入丙字長街的青年漲紅了臉,低聲道:“葉師妹……我來看你了。”
男子的言語很是溫柔,充滿磁性。
使得整個丙字排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
丁字一號院。
沈墨,洛纖凝以及孔陽,三人盤膝而坐。
他們身前有一道朦朧光幕……在夜空之下沉浮不定。
光幕之中,趙紅檸正在對鏡梳妝,偶爾與他們搭話。
女子傾身認真打量自己的煙眉,輕佻的笑語傳來:“我早就告訴你們,跟着趙慶總不會吃虧的。”
洛纖凝明眸閃爍,疑惑道:“紅檸姐姐早就知曉趙慶與那位娘娘關係親近?”
紅檸稍稍回眸,笑而不語。
孔陽皺起了眉頭,仔細審視手中的零散玉簡,低語道:“你是何時得知的?”
“早幾年,咱們跟着姬夢清嬈前往壽雲山之時。”
光幕中的女子望了過來,美眸之中異彩連連,又道:“她與趙慶絕非師徒關系……”
沈墨驀然擡頭,驚疑道:“是當年通過七情祕法感知到的?”
“如若不是師徒……那又是什麼?”
“這不可能!”
洛纖凝低聲道:“那位前輩至少是化神之上的修爲,而且跟腳極爲深厚。”
“甚至七百年前那位菩提行走,都與她相交莫逆。”
“而趙慶只是一個築基修士……”
“她親口承認,自己是趙慶的師尊。”
光幕蕩起漣漪。
紅檸煙眉輕挑,絕美容顏上盡是玩味笑意:“你們被騙了唄。”
“何至於大驚小怪?”
孔陽依舊是難以置信,言語間還有些羨慕。
“一個化神修士,怎麼可能與築基修士結成道侶?”
是啊,怎麼可能……
沈墨深以爲然的點頭,表示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唯有洛纖凝咬脣不語,甚至感覺到了緊張……師尊也快要化神了。
她回望紅檸滿是調笑的眸光,直接岔開話題。
……
“癸卯年,春。”
“趙慶曾到幻雨閣租借屋宅,丹霞城回馬巷三十六居,一月時間。”
“同是癸卯年春,壽雲山第一次爆發獸潮。”
洛纖凝放下了手中的玉簡,輕語道:“這說明,當時趙慶並不認識壽雲山中的這位娘娘。”
孔陽面露思索,從女子手中接過零碎玉簡,望向光幕之中的朦朧影像。
“而一月之後,趙慶返回了丹霞宗。”
“自此時起,他從一個默默無聞的火竈坊雜役,逐漸開始嶄露頭角。”
“丹霞宗宗籍有載,趙慶本就是打柴雜役,每日都會前往壽雲山……他與那位前輩結識,定是在癸卯年春無疑!”
中州,碎星聖地,天香樓。
紅檸款款邁步,掀開薄被倚在了鬆軟的牀榻之上。
她無奈望向房間中懸浮的光幕,疑惑道:“探尋這些有何意義?”
孔陽神情振奮,急促道:“你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處!”
“苗劍初到丹霞,也是在癸卯年春!”
“而趙慶與苗劍相交莫逆,他們比鄰而居,趙慶曾以兄長之名爲苗劍證婚。”
“一晃十餘年,他們依舊未曾斷絕聯繫。”
“苗劍甚至是不惜拋頭露面,將柳仙遺褪交給趙慶使用。”
“而當年枯桃祕境之事,同樣與苗劍息息相關。”
“祕境之內有沈俗乃是逐月劍主,祕境之外壽雲山截雲橫空!”
“如若我所料不錯……”
“這壽雲山上的娘娘,便是養劍之人!”
洛纖凝瞬間變了臉色,蹙眉道:“苗劍還與我長生劍有一段恩怨。”
“不如咱們走一趟萬象門?”
“既然是幫,那便一幫到底。”
“或許這位娘娘給我們每人百萬資源,也是存了這個意思,好讓我們暗中對苗劍照拂一二。”
……
趙紅檸輕輕嘆息,一時竟無言以對,只覺得心力憔悴。
她沉默良久之後,輕笑道:“乏了,改日再談。”
眼前的光幕瞬息收攏,化作了半枚翡翠鴛玉,振翅而起融入了夜色之中。
女子自軟榻上起身,緩緩關合了窗扇。
她褪去靴襪之後,又以手帕輕拭朱脣,暗啐道:“莫不是癡傻?”
·
夜色寂寥,星月如霜。
小姨和姝月互相挽着藕臂,步下了壽雲山。
偌大的宗門廣場之上,唯有兩道倩影越來越長。
悠長綿延的石階盤旋着,隱入層林深處。
只不過當年形形色色的男女修士,如今已經不見了蹤影。
嬌俏女子腳步輕盈,於石階之後尋了一處空地,回眸笑道:“咱們第一次相見之時,我便是立於此地,那天還下着雨。”
姝月面露回憶之色:“你腰間還掛了一枚香囊。”
周曉怡輕笑頷首,攬過姝月纖腰梳理她的鬢髮:“你穿了一件淺青水袍,就站在趙慶身邊。”
女子明眸笑成了彎月:“是黛藍衣袍,只不過洗褪色了。”
“那咱家當年是挺苦的。”小姨恍然失笑。
王姝月微微搖頭,如墨青絲隨風飄蕩:“夫君給買了很多新衣,只是沒穿而已。”
她暗暗咬牙:“當時我只怕趙慶一個修行者,嫌棄我不知節儉。”
兩人挽手步過空蕩的廣場,前往丹堂。
“那後來呢?”
“後來……”
“後來只怕趙慶修爲精進,活的比我長。”
周曉怡:???
她詫異望向姝月,只見女子眉眼間盡是悵然。
“那時候天道殘片還沒有賦予我靈根。”
“夫君一個小雜役,也接觸不到玉京那些奇異法門,誰曾想沒有靈根也能有機會修行……”
“之後跟着趙慶到了回馬巷暫居,他總也不回家。”
“但又對我無微不至……”
“那時我年歲太淺,甚至想着跟他在獸潮下一起等死,也不枉人世走一遭。”
女子望向丹堂諸多屋宅,轉而笑道:“就是這兒了。”
“八十號丹室。”
小姨美眸輕顫,以強橫的靈力破壞了丹室的禁制,推門而入。
入目所見,僅有一座青石刻制的丹臺。
一張空蕩蕩的木桌,以及沒有被褥的牀榻。
窗柩之下,泛黃的粥桶崩出了裂痕,裏面堆積了一層塵土。
姝月緊隨其後,眸光在丹室之中一掃而過,笑道:“我也只來過一次。”
“趙慶那時候就讓清歡自己住在這邊,有時候會趁我睡着了偷偷過來陪她。”
她隨手撿起了粥桶的木蓋,將其合上後暫時放在丹臺上。
小姨沒由頭的笑出聲來,輕語道:“你都睡着了,是如何發現的?”
“夫君從來不騙我,直接問他就好了。”
姝月取了兩顆夜明珠,又拿出一塊銅鏡,將不大的丹室照亮。
周曉怡施了水法,兩人用絲帕認真的將整個房間清掃擦拭了一遍。
這是清歡的洞房,她們打算等李清辭到了壽雲山,便讓趙慶和清歡在這裏過花燭之夜。
丹堂的飛檐之上,大紅燈籠高高掛起,泛黃的窗紙被揭下,換上了嶄新窗花。
小姨坐在丹室之中,將自己珍藏的各種妝飾皆盡取出,細心挑選着……
唯有牀榻上的被褥不是大紅,而是與她在上滁鎮時一般無二的胭色薄被。
不知不覺間,兩人便待到了天亮。
星月退卻,晨光熹微。
自壽雲山撲來的輕盈春風,拂動滿院的紅燈籠。
八十號丹室房門緊閉,其中瀰漫着清甜微澀的香露氣息。
被褥凌亂,小姨輕擁着姝月的嬌軀,在她耳邊笑道:“宗主,該起牀了。”
女子慵倦扯過被褥,撇嘴道:“沈墨他們都在,不去!”
“那等我們前往冥殤州之時,你怎麼辦?”小姨如此調笑。
姝月蹙眉低語:“要去多久?”
“往返兩月便足夠了。”
“你得陪着清歡,否則她怕是會傷心的。”
……
丁字末號院。
王騰早早的趕到了此地,找曾念可取了司幽宗籍,帶着柳盼去給弟子們排布任務。
“丙一院,丙二院,將廚倉與庖房稍作打理。”
“丙三院,丙四院,遊走丹霞故地,將此丹丸投入所有井中。”
“丙五院,丙六院,前往壽雲山腰,將廢棄的符坊簡單規整。”
“乙一院,乙二院,跟隨柳盼上山,伐柳。”
“乙三院前往陸牛縣,請凡工磚石瓦匠來司幽長居。”
“乙四院……”
·
直到此刻,癡狂了一夜的顧清歡才沉沉睡去,雙手如同鐵枷般死死的環抱着趙慶。
白髮少女推開了房門,笑盈盈的俯身查看女子容顏,以蔥指輕抹她的脣角,隨口道:“你去賀陽山的時候,順着瀾江走一趟東海。”
趙慶面露疑惑:“去東海做什麼?”
司禾輕輕踢動腳下的鎖鏈,把玩着清歡的雪足:“陸青的天傾劍,被我丟在了海里。”
“不過留了印記,我會催使太阿印指引你尋找。”
趙慶:???
既然這樣,那你之前爲什麼又要丟掉?
司禾感知到他的心念,閉口不答。
轉而笑道:“主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只管聽話就行。”
“什麼時候你把我從壽雲山帶出去,這鏈子……”
少女明眸之中閃過促狹,隨手將鎖鏈纏繞在了自己腳踝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