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溫柔亦同殘酷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宸宸跟你拼了字數:5612更新時間:24/06/27 01:57:32
    北漠,清泉郡。

    關口寒風正盛,零散的士卒藉着烈酒暖身,談論着換值之後回家渡歲,亦或是去縣裏的花樓好好快活一番。

    對於凡俗鄉野來說,這道關口宛若一道壁障,將楚國與離國分斷開來。

    關內是人間煙火,是清泉郡一十八縣的百萬生民,而關外則是無盡大漠,除卻風沙之外便只剩下飛雪。

    山坳之間的古道寬闊而悠長,直通關口。

    王姝月一雙明眸之中異彩連連,她生自西南深山,從未見過關外的飛雪大漠……也沒有騎過靈駝。

    纖柔的小手整理着玉頸間的絨領,青藍色的棉袍將女子玲瓏身段盡數遮掩,即便是精緻的腳踝都束上了雪白裸襪。

    她早就做好了準備。

    要離開楚國,去大漠,去冰川,去遼國遊玩,去七夏吃美食,去長生劍派看曉怡參加血衣考覈——自歲末直至入夏。

    女子腳步輕盈,趕在最前方……

    一向精打細算的小嬌妻今日極爲大方,她眼睛眯成了月牙,清脆的笑語傳出之時,呼出絲絲白氣,引得商客與修士不時側目。

    這位明眸皓齒的女子,方纔花費了八千靈石,購下了四頭靈駝。

    八千靈石!

    一顆又一顆飽含靈氣的中品靈石散落,足足有八十顆。

    很難想象這是一個練氣女修能擁有的財富……一枚築基丹也才不到四千靈石。

    但事實上,任誰也想不到,這位嬌俏女子的儲物戒中,靈石足足有數十萬之多。

    她倚着駝峯側乘在靈駝上,棉袍之下的玉腿交錯在一起,蕩悠悠的。

    雪白裸襪被寒風揉出褶皺,姝月手中握着四股繩索,一雙明眸向身後看去。

    顧清歡鳳眸輕擡,看向姝月之時露出盈盈笑意,目光交錯之後,她便又螓首低垂,默默跟在主人身邊。

    她穿了一件雪白輕紗,水袖與紗帶隨風而動……無關冷暖,只是覺得這件紗衣很漂亮。

    便如眼前一身紅衣的倩影。

    纖柔的腳踝上偶有青筋顯露,被硃紅玉帶環繞着,雪足玉趾晶瑩剔透,紋帶與釘扣點綴其上,在雪地中分外顯眼。

    細長的玉跟沒入雪中,原本清脆的落地聲被隱沒……但依舊引來了不少目光。

    清歡記得這雙鞋子,以往僅有曉怡求歡之時,才會踏於其上。

    小姨纖手輕攏紗衣,美眸回望各種目光,款款邁步而行。

    或許在旁人看來,穿這種盡顯玲瓏玉足的鞋子,有些不知檢點……可她本來也沒覺得自己是什麼矜持玉女。

    司禾說這雙鞋子是攻殺靈寶,封印之後也能當做靈器來施展腿法,不過她依舊將其當做了閨中玉器,既然自己男人喜歡,那就穿着便是。

    至於趙慶究竟喜不喜歡,她早在紫珠靈舟上時就已經心如明鏡了。

    “一人一騎,夫君!”姝月側倚在靈駝上,脆聲道。

    趙慶笑着接過了手中繩索,遞給身邊的清歡。

    紅衣女子輕盈一躍,便如同姝月一般側乘在靈駝上,纖手微擡梳理着耳畔青絲。

    “到了夜裏烤制駝峯,咱們便轉成兩人一騎。”姝月脆生生道。

    趙慶:……

    兩頭用來騎,兩頭用來吃,姝月是懂食材的。

    四頭靈駝悠閒邁步,踏入了大漠飛雪之中,離開了楚國。

    趙慶在心中默唸道:“有點兒像出國旅遊。”

    司禾輕笑:“周遊列國應該騎牛……不過小姨的玉足好美啊,你說呢?”

    趙慶反咬一口:“你是不是戀足啊?”

    司禾沒有迴應。

    只是趙慶腦海中浮現出一副畫面,雪地之中少女的白嫩小腳俏皮晃動,一條輕柔的白尾不時掃過,蕩起些許碎雪……

    ·

    是夜。

    皎月與寒星同映,飛雪如絮。

    一望無際的大漠之中,盡是皚皚白雪,映着幽暗的月光,宛若夢境。

    天地俱寂,在這片無垠大漠裏,就連寒風都失去了聲音。

    此地距清泉郡六十裏,對於萬里黃沙來說僅是寸許,但已足夠趙慶一家縱情天地之間。

    遙望遠空天地相接之處,銀河落入雪層,劃出一道又一道柔和的線條。

    此刻,世間似乎僅剩下這一家四口。

    遮蔽神識的封塵陣佈下,數顆中品靈石堆積在陣盤上,用以供應消耗。

    小姨褪下玉鞋收起,赤足邁動之間,以靈氣將方圓百丈的雪層盡數消融,露出其下還有些乾燥溫暖的細沙。

    趙慶緩步走到最中心的位置,調動道基之內的凝練靈力……

    同時施展神識術訣與靈力祕法。

    【離·通幽】

    【離·血煉】

    【離爲火!】

    如今他修爲大有精進,能夠將靈火完全掌控,不至於如同當年那般放火燒山……況且這周圍也沒有草木。

    一團炙熱的火光憑空而起,除卻最中心的三丈篝火之外,沿着封塵陣的邊緣同樣也有靈力佈下,足以殺傷練氣後期的靈火隱而不發。

    姝月則是將劍鞘刺入層沙深處,用以固定靈駝的繩索。

    而後在三人的注視之下,將其中兩頭靈駝拉到了陣法邊緣……

    多年之後,小姨才做出評價——姝月是個仁慈的廚娘。

    女子解下了秀頸間的絨領,用纖纖玉手輕柔撫摸靈駝的頭顱……溫柔亦同殘酷。

    一道道紫青電光勾連閃爍,兩頭靈駝瞬息倒地再無聲息,走的很安詳。

    姝月抽出腰間軟劍,輕易取下了四枚駝峯,而後催使寒冰符將獸屍冰封,阻擋血水與腥味兒。

    業務很是精湛。

    她以短匕將食材剝皮,而後丟出一座銅架,連帶駝峯一同置入篝火中。

    女子回望丈夫與小姨的目光,俏臉微微泛紅,小手寬衣解帶,換上了一件新的衣裙……之前的絨衣畢竟沾染了些許腥味兒。

    翹臀玉腿被輕輕遮掩,姝月似是又想起了什麼,自靈戒中取出幾種香料丟入銅架之內。

    清歡取出了四枚玉碗擺置,而後又取出了在清泉郡買的烈酒。

    是凡俗極爲常見的燒刀子,整整三大壇。

    泥封被清歡接連取下,濃烈刺鼻的味道逸散而出,僅是聞上一聞,便已經醉了三分。

    這種燒酒不如靈酒美味,也對修行沒有任何裨益,但是卻夠燒夠烈,似能灼傷人心……

    靈火升騰,姝月的俏臉被映的通紅,她一隻手腕撐着精巧秀頜,另一只小手緊握靈劍,翻烤着銅架上的駝峯。

    小姨則是躺在火邊,仰身翻看着手中的書冊,身邊還有數十本小冊散落。

    那是他們此次出行,一路上途徑各個國屬郡縣的縣誌……

    硃紅紗衣隨意垂落,寶紅紋帶被靈火侵吞灼斷,小姨毫不在意,並將玉足埋入溫暖的細沙深處。

    她記憶極好,看完一冊之後便會將縣誌丟入火中,不會再看第二遍。

    趙慶微微側目,女子似是有所感應,瞬息放下手中書冊美眸凝望對視:“嗯?”

    趙慶笑着搖頭。

    這是曉怡獨有的習慣,除了有點潔癖之外,便是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提前翻閱各種書冊資料。

    即便只是凡俗縣誌,可能對一個修士並沒有什麼用處。

    對這位相府中走出的女子來說,或許能從鄉俗縣誌中看到更多的東西,但她很少提起。

    寒夜幽寂,駝峯的血水滴落在銅架上,滋滋作響。

    除卻小姨方纔的一聲輕疑,此間再無任何交談。

    姝月靜靜翻烤食材,靈劍與銅架碰撞傳出叮噹聲響。

    小姨手中的書冊翻頁,被寒風撕扯。

    清歡跪倒在主人身邊,一雙鳳眸中秋波流轉。

    此刻無需言語,又似有無盡言語。

    終於,周曉怡將最後一冊縣誌丟入靈火,輕聲道:“我在紅檸的靈舟上看到了琴架,琴還在嗎?”

    趙慶點頭,取出靈琴放到了小姨身前。

    女子輕褪紗衣,除去袖口些許阻礙,纖纖玉指撫過琴絃,發出一連串悅耳的叮咚之響。

    她面露思索之色,似是在記憶中選定了一首曲子……而後尾指輕輕勾彈。

    錚!

    娟秀靈戒在琴絃上擦出婉轉哼鳴,如同枝雀引吭高歌。

    下一瞬,嗡鳴盡去,悠揚如風雨的琴律迴盪在無人大漠之中。

    小姨自然是會彈琴的。

    雖說算不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當年與天香樓的秀姑娘交往頗深,又有國公府幼時的耳濡目染,總也算是一位才女。

    譁啦啦……

    烈酒澆灌,清歡將一盞玉碗置於銅架之上,柔聲道:“清歡爲主人溫酒。”

    話音落下,女子笑盈盈起身,褪去靴襪緩步走向火光另一側。

    一抹水袖在寒風中肆意盪漾,清歡玉足踏下,似是踩着眸中獨特的韻律,搖曳生姿,曼妙輕靈。

    小姨美眸輕擡,漸漸放緩了琴律……

    冷月寒星之下,大漠飛雪。

    有曼妙女子,清顏白衫,青絲墨染,水袖飄逸,若仙若靈。

    天上寒月開宮鏡,清歡時而擡腕低眉,時而輕舒雲手……

    青絲飛蕩星宿搖,舞抵花柳蓮承步。

    姝月捧着俏臉,沉浸在清歡的舞姿內,一時間銅架上的駝峯被烤出半抹焦黑。

    趙慶眸光微凝,看着火光後的倩影,更覺得幾分朦朧飄逸。

    良久過後,耳畔的琴聲漸漸消逝。

    姝月脆聲笑道:“可以吃了,再烤便不夠香嫩了。”

    顧清歡蓮步輕移,笑盈盈的邁步而回,她赤足踏過火光,纖纖玉手端起通紅的玉碗,伏跪雙手呈遞:“主人,小心燙。”

    女子動作行雲流水,如同起牀喝水那般輕鬆。

    但卻引得小姨美眸微顫,姝月調皮的吐了吐香舌。

    原本飛蕩的水袖被靈火灼盡,露出通紅的藕臂,十根纖纖玉指被燙出了傷痕,碗中烈酒盪漾。

    趙慶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都瞬息停滯,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攥住。

    算了,這也不是清歡第一次犯病。

    他接過玉碗一飲而盡。

    烈酒滾燙入喉,極盡灼感,宛若一道火線直入肺腑深處,濃烈的酒香縈繞鼻尖,女子的玉手上隱現血肉。

    她明明可以用神識或是靈氣將其取出,亦或是氣血外放也能輕易操控……但偏偏選擇用肢體。

    清歡笑盈盈道:“燙嗎?”

    趙慶緩緩搖頭,端起另一碗烈酒灌入清歡口中。

    渾濁的酒液順着女子玉頸淌下,清歡以藕臂輕抹,笑道:“清歡爲主人侍酒。”

    趙慶沒有說話,將眼前女子攬入懷中,接過姝月切好的駝峯餵給她吃。

    腦海中陰華輕輕震盪。

    司禾笑道:“清歡在調教你。”

    趙慶默默迴應:“你發現的太晚了……我早就被她馴服了。”

    司禾輕疑道:“你什麼時候察覺到的?”

    趙慶:……

    “很早之前。”

    “能怎麼辦呢?自己女人的小心思罷了,只能默默承受。”

    司禾沉默一瞬。

    幽幽道:“趙慶你怎麼還不死啊?”

    “讓我奪舍你吧,你別修行了,我替你修!”

    趙慶:“那不行,這三個磨人的小妖精手段極爲恐怖,還是讓我來承受吧。”

    ……

    啪嗒。

    啪嗒。

    啪嗒。

    黑白棋子錯落,清歡與姝月坐而對弈。

    周曉怡枕在男子臂膀上,只覺得身下的細沙極爲溫暖。

    漫天飛雪盪漾,卻又無聲無息的從眼前消逝。

    她已然結束了千日築基,只等明年芒種去往長生劍派了……之後不管有沒有加入血衣樓,都要晉升築基之境。

    不過以她如今的修爲底蘊,又有趙慶可以暗引含光劍幫忙,可以說失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女子親暱的蹭了蹭趙慶,美眸間流露出些許醉意。

    火光升騰,扭曲了四人的身影……

    ·

    壽雲山,寒夜飛雪。

    白髮少女雙目無神,感受着趙慶的心念與那大漠中的火光,緩緩低下了螓首。

    小巧玉足在雪中輕踏,她看着自己的趾尖,幽幽嘆息。

    世間沒有人知道,她的孤寂從何而來。

    幽閉壽雲山也不過是三百年,對於一位山海神靈,也算不得太過難熬。

    她渴望自由。

    但卻不是趙慶以爲的自由。

    相較於壽雲山的封印,更讓她無法應對的是另一件事。

    她身上有時間的枷鎖,有世間最殘酷的詛咒。

    眼前似有火光升騰。

    ……

    一萬八千年前。

    山海大荒之東,太阿山。

    狂風摧折深林,暴雨如注,然而在暴雨中又有升騰的山火混雜着雷霆。

    司幽國與白民國的人都說,那是天罰。

    是不是天罰她不知道,但她……便生自那一場山火中。

    她是天生地養的異獸。

    青丘狐族拒絕了她,她額有雙角,並非狐類。

    魚龍國的部族驅逐了她,她沒有人形。

    那些年,懵懂無知的小獸輾轉於太阿山周圍,最終被司幽部族所捕。

    小獸已然能通人言。

    她說明來歷,自己是太阿山火所生……

    但招來的卻是囚禁,被當做祭品奉獻給神明。

    司幽部族的人都說,她是不詳之獸,是天罰孽物。

    應當絞死之後,以獸血書刻圖騰,求天神不再動怒。

    然而後來,她卻成爲了司幽國的大祭司,庇護着整個司幽部族綿延了萬年之久。

    她想要改變那些癡愚之民,故而留在了司幽。

    這個曾經要將她絞殺的部族,如今卻是她心心念念之地。

    歲月能夠改變一切,那些要殺死她的人,怕是枯骨也已經化作了塵埃。

    但她卻長視久生,依舊注視着太阿之山。

    當年的恨意早已遺失在歲月之中。

    那些仇視之人,那些交好的山魈,那些俯拜的子民……皆盡煙消雲散。

    但又有新的山魈誕生,又有新的子民祭拜,又有新的故事填滿了她的心念……

    修士所求的長生,在她看來,實則是世間最折磨的懲罰。

    漸漸的,她失去了慾望。

    失去了喜怒,失去了悲歡情慾。

    即便是青影將她抓來了壽雲山,鎮封三百餘年,她也不覺得對方是自己的仇敵。

    她沒有仇敵。

    只需要安靜等待,所有的一切都會化作過眼雲煙。

    這便是長壽的代價。

    她是時間的囚徒,永世無法掙脫。

    有一天,她發現了有趣的小男人,一個與自己一般無二,身負青龍刻印之人。

    趙慶應當也是異世行客吧?

    果然。

    可是又能如何呢?

    她嘗試撿起自己失去的悲歡,嘗試調動自己的情慾,嘗試讓生命不再那麼枯寂。

    這是一個新的世界。

    壽雲山外,司禾一步邁出,便是新的故事。

    沒有太阿,沒有司幽,沒有神明,也沒有萬年枯寂。

    可她心中總有些畏懼……

    即便是自己將生機渡給那男人,又能如何?

    爲他延壽千年,延壽三千年,甚至是將自己的生機盡數傳渡……

    可總有一天他會消逝在歲月中。

    而自己……或許依舊孤寂。

    江山風雨,歲月山河——她從來都是一位看客。

    白髮少女黛眉輕蹙,嘗試尋找爭風吃醋的感覺,但卻無法在心中掀起一絲漣漪。

    即便是男女之間的愛意情絲,她也感受不到一絲一毫。

    可是……

    “我很努力了啊。”

    少女化作小狐,窩在石院牆角,默默蜷起了雪尾。

    自己的陰華傳來男子的心念:“爲什麼覺得有些悲慟?”

    她輕笑道:“你的時間都給她們了,陪我太少,生氣了。”

    “話說姝月的屁股也挺翹的,剛剛才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