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暮春微雨,舊友小宴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宸宸跟你拼了字數:5937更新時間:24/06/27 01:57:32
    天水郡位於楚國之東,下轄九縣。

    因楚國最大的瀾江,經由此地直入東海……故而得名天水。

    楚國佔地極爲遼闊,地貌繁多。

    西南之地多山谷沼澤,如壽雲山所在的丹霞,地勢險要的武安,處於羣山深處的南澤。

    極北則是與離國萬里黃沙接壤,得名北漠。

    但北漠之地又極爲寒冷,僅有寒冰谷與乾元宮之間夾雜的清泉郡還算宜居,不過五年之前的蘭慶集祕境結束後,清泉郡也歸入了寒冰谷。

    享譽北漠的那位李丹鬼,也早已離開了清泉……

    暮春穀雨,又是一年採茶季。

    天水坊之外的官道上,一位神情淡漠的青年漫步於此,他隨手撥動着眼前的椿葉,不知在想些什麼。

    若是趙慶見到這人,定然會眉開眼笑,遠遠的便喊上一聲‘李哥’。

    蘭慶集之後,清泉郡歸入寒冰谷,這位丹鬼便直接離開了北漠,遊蕩於各個修行坊市之間,尋找凝結金丹的契機。

    光陰似箭,大道如弓。

    時隔五載春秋,曾於紫珠靈舟之上互相道別的幾人,於天水郡再次交匯。

    趙慶一家乘坐靈舟而來,先是到了天水坊血衣樓,在坊市中小住幾日之後,便準備動身前往賀陽縣——那是清歡姐姐所寄居之處。

    輕盈的細雨灑落大地,撫盡風塵。

    李丹鬼強橫的神識一掃而過,淡漠的眸子漸漸變得溫和。

    在官道的盡頭,正有幾人由雨中漫步而來。

    他稍稍思索之後,便隨意找了一顆大樹倚靠……

    ·

    朦朧煙雨鎖住了女子的低訴。

    ……

    “二十年前,一場大雨致使瀾江溢滿,將交萍縣盡數淹沒,姐姐便帶着我到了賀陽縣定居。”

    “那時我們住在一座很大的院子裏,是醉花居給妓女準備的安身之所。”

    “院子裏除了姐姐之外,還有七位煙柳女子……時常有客人尋來過夜。”

    “姐姐對我很是嚴厲,每天將我關在馬廄旁的倒座房裏修習曲舞。”

    “每到夜裏有客人點她侍燭,她便會將我拉到馬廄裏,藉着各種由頭狠狠抽打訓斥一番,讓我幫大家守門。”

    女子輕緩邁步,笑盈盈道:“若是客人起了興致,姐姐下手便更是狠辣,好多次都差點將我打死。”

    “那時我尚才六七歲,只以爲姐姐是在取悅客人,卻不知其用心良苦。”

    “後來姐姐便爲我尋了一位乾孃,是醉花居的鴇婆。”

    “說是要將我好生照養,等及笄之後,或能憑着完璧之身與蒲柳姿容在賀陽縣爭得一些慕客。”

    慕客……

    趙慶捏了捏清歡的纖手,微微點頭。

    他對清歡言說的情況有些瞭解。

    煙柳之地並非全是賣身的女子,也有姿容絕佳的藝妓是完璧之身,經過青樓一番煽動後,這些藝妓便能賣出更高的價錢。

    但最終也與尋常妓女差別不大……只不過第一夜極爲昂貴,若是風頭更勝一些的,被豪客直接帶回家中圈養也是常事。

    小姨與姝月臂彎交錯,緩緩邁步跟在身邊。

    顧清歡鳳眸扇動,看向主人繼續講述。

    “自那以後,我便開始在醉花居喊堂了。”

    “十五歲那年冬天,鴇婆挑了一個好日子,在醉花居爲我辦了一場及笄禮,請了很多商客。”

    “只不過清歡並沒有到場。”

    “因爲前一夜恰巧敲開了劉氏武館的大門。”

    “……”

    女子的纖手輕攏水袖,蓮步款款邁動間,講述起另一個故事。

    剛滿十五歲的少女不甘命運,在賀陽縣的武館燒飯浣衣,經歷五年風霜歲月後,踏入了先天境界。

    而後遠離天水,獨自踏上南征之途。

    她於壽雲山下拜入丹霞,得以踏足仙道。

    但到了丹草坊卻慕然驚覺,自己從來都沒有掙脫命運的捉弄,不過是從一個青樓……到了另一個青樓。

    再回天水之時,卻在醉花居找到了自己的生母——便是那個對她極爲嚴苛的姐姐。

    那年秋天,清歡才二十二歲。

    但仙道悠長浩渺,她卻再也走不動了。

    寒露時節的清晨,顧清歡目送帶着粥桶的女孩兒前往竈房,而後回到房間獨自對鏡梳妝……

    辰時過半,她帶着自己在丹霞養的芝草,邁入了丹堂八十號丹室。

    ……

    悠長不知盡處的官道上。

    女子的青絲被細雨打溼,又被春風送至脣角。

    顧清歡噙着一縷髮絲,絕美的容顏上顯露一絲回憶之色。

    她目光灼灼與趙慶對視,柔聲說道:“青影後來問我,爲何對主人言聽計從……”

    趙慶眼眸微動:“如何回答的?”

    “主人對清歡很用心……清歡什麼事都不用憂煩,全憑主人做主便好。”

    “覺得比姝月姐姐還要輕鬆一些,仙道浩渺……清歡只想做主人的布偶。”

    女子美眸之間顯露情思,輕聲道。

    “跟在主人身邊,似乎自己軀體與靈魂都不重要了,更不論修行或是苦痛,有時真的很羨慕司禾……能夠與主人心念交融。”

    聽到清歡的低聲言語,姝月與小姨對視而笑。

    顧清歡也笑盈盈道:“主人把清歡變成了這樣,可要陪清歡到老才行。”

    好,我負責。

    趙慶笑着點頭,幫清歡梳理脣角沾連的髮絲。

    “要把你鎖在身邊,讓你陪我終老。”

    姝月明眸閃爍,挽着小姨的藕臂笑眯眯接話道:“我們陪你一起呀……”

    ……

    這時,一聲不合時宜的神識凝音傳至衆人耳畔。

    “呦呦呦!”

    “我早就說周道友必然會與你結爲道侶,讓我言中了吧?”

    趙慶:……

    他沒由來的心裏一繃,瞬間握緊了清歡的皓腕。

    但稍稍感知之下,卻從這道神識之中尋索到了一絲並不陌生的氣息。

    李哥?

    “是李道友。”趙慶看向小姨與姝月,輕聲道。

    他旋即將神識盡數放出,而後施展通幽術加持其上。

    很快便在數裏之外的一顆香椿樹下,發現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盞茶時間後,輕風微雨。

    趙慶仔細打量眼前的二貨青年,拱手笑道:“倒是許久不見了,李哥。”

    而李丹鬼則是輕輕點頭。

    目光着重在顧清歡與周曉怡身上停留……

    “當時你們還分做兩個房間休息,如今可是住在一起了?”

    趙慶:……

    他知道這是在說小姨的事,那時候自己和曉怡之間還有一層窗紙沒有捅破……晚上經常跟李哥與程不疑喝酒。

    小姨清冷的容顏上顯露笑意,她大大方方的應聲:“多謝李道友掛牽,我與夫君早已結作道侶。”

    李丹鬼原本淡漠的神情,此刻盡數化作了姨母笑,似是覺得十分欣慰。

    “你們這是要去哪裏?”

    趙慶稍加沉吟:“暮春微雨,自當踏青遠遊。”

    “李道友這是……?”

    丹鬼笑着搖頭:“我也一樣。”

    他目光掃視周圍,而後直接從靈戒之中取出了一方木桌,放在了椿樹之下。

    “本來今日還有些心煩,出來透透氣……卻不想遇上了舊友。”

    趙慶眼眸微動,看着這二貨掏出來的酒壺杯盞,心中十分無語。

    這不妥妥的酒蒙子嗎?

    他沒有多做思慮,直接拉着清歡席地而坐,而後看向姝月和小姨笑道:“難得有人款待,快來坐。”

    李丹鬼心情似是不錯,又取出了幾份醬肉。

    儼然是要在這官道之側,陪舊友好好喝上一頓。

    “數年不見,你竟然已經築基了,真快啊……”

    趙慶也沒有客氣,直接拿過李哥的酒壺,給全家都滿上了杯盞。

    “李哥不是在北漠修行?怎得到了天水郡?”

    青年笑着搖頭:“你都築基修爲了,我還不能準備結丹嗎?”

    “在北漠待久了,便想着出來走走。”

    “你們在天水郡定居?”

    趙慶搖頭自飲:“在松山郡定居,倒是距長生坊不遠。”

    哦……

    李丹鬼雙眸之中閃過明悟:“丹霞勢弱,倒是不能再待了。”

    趙慶對此笑而不語。

    只見眼前的青年取出竹筷分發,小姨伸出玉手接過,而後便夾了一片醬肉送入口中。

    這對於有嚴重潔癖的小姨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確確實實的發生了。

    周曉怡美眸含笑,拿過酒壺幫趙慶斟滿,看得出來她今日心情極好,似是覺得一家出行能遇上舊識,是極大的興事。

    姝月也極爲大方的取出了最近調製的醬汁與清燒雞。

    耳邊傳來李丹鬼的瑣碎言語,趙慶笑着將自己的酒盞遞到清歡脣邊……給眼前的單身狗帶來極爲沉重的痛擊。

    “當時在靈舟之上不便言說……”

    “其實……”

    “程掌門是不疑的父親,而那位元嬰境界的女修,則是紫珠樓留在離國的駐守!”

    “她便是不疑的母親了!”

    “說起來倒是有趣,不疑的父母竟然都是紫珠弟子,而且還是師兄妹……一人在楚國,一人在離國。”

    程嶽的道侶是紫珠在離國的駐守!?

    趙慶聞言不由一怔,他突然想起驚蟄之時,劉子敬言說……程嶽出關邀他前往離國的事情。

    原來還有這一層緣由存在。

    李丹鬼沒有理會趙慶稍顯詫異的神色。

    繼續道:“我倒是有些好奇……”

    “不疑年歲不大,而丹霞宗是八十五年於楚國西南開宗立派的……如此看來,程掌門倒是與她的師姐,有什麼不得不說的故事。”

    微風細雨籠罩此間。

    李哥端着酒杯,手指在木桌之上輕輕划動雨痕。

    “你們看,這是楚國,這是離國。”

    “八十五年前,程掌門尚是金丹初期。”

    “現如今,不疑未滿三十歲。”

    “三十年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致使不疑對程掌門以叔父相稱!?”

    趙慶:……

    他苦笑搖頭,靜靜聽着李哥的推測。

    在靈舟上時,他就已經察覺到了李哥淡漠神情之下,那顆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

    故而對此並不意外。

    李丹鬼沉吟道:“許是兩人結作道侶,而後又反悔了?”

    “或是深陷絕境,不得不誕下一子才能解圍?”

    趙慶眉頭一皺,心說你爲什麼會有這麼離譜的推測?

    “倒是第一種可能更大一些。”他笑着附和道。

    “這倒也是。”

    李哥輕輕點頭。

    “如若是兩人結作道侶而後反悔,爲何不疑跟隨程掌門,而不是留在離國?”

    “倒是值得深思……”

    此處不比靈舟之上人多眼雜,李丹鬼又心情大好,直接開始放飛自我。

    他纏着姝月討論完程不疑的家庭倫理之後。

    又轉而看向小姨:“太后是楚國人嗎?”

    太后?

    周曉怡螓首輕搖:“太后複姓申屠,是七夏國人,與杜家聯姻之後來到楚國的。”

    李哥凝重點頭。

    自語道:“怪不得……”

    “太后年輕貌美,百年芳華不顯絲毫,但是杜家的這位皇帝卻垂垂老矣……若說她爲了掌權故意不讓兒子修行,倒也不像。”

    “否則她不會跟隨段前輩浪跡天涯……”

    “爲何楚國的皇帝只是一個凡人?難不成是長生劍派的意思?”

    小姨美眸凝視趙慶。

    幫他夾菜遞酒的同時,輕聲回答着李丹鬼的疑惑。

    “楚國的皇位牽扯到杜家脈系之爭,皇帝雖然不能修行,卻是嫡長。”

    “但實際上的朝政大權,還是掌握在杜家那位金丹的手中。”

    李哥輕輕點頭,低聲嘆道:“原來如此……”

    他轉而又問:“倒是可憐太后的道侶了。”

    小姨美眸微挑,輕笑道:“修行宗族之間的聯姻,本就做不得道侶之說,只是互利而爲罷了。”

    趙慶悄悄打量着小姨的神情……

    周家的情況與杜家相差不大,周曉怡的父母同樣是聯姻之合。

    如今他父親收了兩個義子,母親則是回到了離國……

    不過見到小姨並沒有因此失去興致之後,趙慶便也不再關注。

    足足半個時辰後,風雨漸漸靜了下來。

    李哥依舊在講着各種八卦。

    “你們在松山居住,可知曉松山鄭家家主早年做何營生?”

    鄭家?

    趙慶輕輕點頭:“倒是不知。”

    鄭家是松山郡的一個修行家族,家中僅有兩個築基後期的修士……趙慶對此沒有太過關注。

    雖然大家都在松山坊討生活,但實則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松山坊商樓的事情,曾念可一人便能解決。

    他只需要掛機就行。

    此刻,李丹鬼變得興奮起來。

    着重講述了鄭家早年到處打劫的事情,以及當時還是築基初期的家主,是如何從一位女修手中討得半條殘命,而後將其娶回家……金盆洗手開枝散葉的故事。

    李哥感嘆道:“如此看來,有一位稱心道侶倒是顯得極爲重要。”

    “你小子倒是福氣大得很。”

    趙慶有些疑惑,爲什麼李哥到現在還是條單身狗?

    不過他並沒有提出這個疑問,而是準備打算回到松山之後,和小姨姝月好好八卦一下。

    李丹鬼說完松山郡的逸聞趣事,又講述起在清泉郡的見聞。

    “說起來,我離開北漠之前,發現了一件趣事。”

    趙慶與小姨對視一眼,共同看向李哥。

    只見他狼吞虎嚥,含糊道:“寒冰谷與乾元宮,穿的其實是同一條褲子!”

    “而且乾元宮的那位元嬰掌門,似乎對宗門之事很不在意。”

    乾元宮的元嬰掌門……

    不就是離煙樓的秦楚欣嗎?

    趙慶目光閃爍一瞬,而後笑着開口:“乾元宮那位掌門,說不定與程掌門一般無二……”

    成爲血衣弟子之後。

    趙慶才稍稍明白,當初在紫珠樓聽到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入玉京十二樓者,不可侵擾紅塵。

    這並不是說玉京弟子必須三緘其口,什麼都不能說……

    只是要分清何爲私事。

    畢竟玉京十二樓遍佈天下各地,不可能所有人都相互熟識,並不適用於宗派的各種條規。

    若是涉及私人恩怨,玉京弟子則是不用借用玉京十二樓的名義行事。

    便如趙慶今天突然臨時起意,準備去打劫一個煉氣修士……這倒是沒有人管。

    但他不能說是在替血衣樓打劫……

    此刻,趙慶簡明扼要的講述了一番楚國之內,十二樓弟子的佈局。

    李哥早在靈舟之上時,便對幻雨閣以及長生劍有所猜測,告訴他也沒什麼。

    如果他想入十二樓,或許還能夠尋到一些門路……

    至於乾元宮和寒冰谷穿的是不是一條褲子,趙慶倒是沒有什麼興趣,以後總會遇上那位秦楚欣的。

    ……

    ·

    與此同時,賀陽縣的清茶居中,來往的賓客絡繹不絕。

    這座茶館,便是曾經的醉花居。

    但歲月流轉,世事多變,曾經在賀陽聞名一時的青樓,此刻早已換了主人。

    顧清辭便留在這裏幫着管賬了。

    除她之外,還有不少曾經的煙柳女子留在了這裏。

    此刻,茶館一層高朋滿座,一位身材豐潤的美婦輕倚在二層欄杆處,向下觀望。

    “啪!”

    說書先生醒木一拍,輕咳一聲開言道。

    “在這蒼茫深山之中,有一座鄉鎮名喚延陽。”

    “延陽鄉有位落魄書生,自幼便沒有父母……其人姓徐,名子卿。”

    “話說這徐子卿除卻考取功名之外,又極爲鍾愛漁趣。”

    “秋夜,子卿夜釣而回……”

    一聲嬌柔的吟喚引起了衆人的注意,發現是那位管賬的顧夫人之後,便不再理會。

    茶館的第二層。

    顧清辭薄脣一撇,重新整理衣裙後,輕輕推搡身前的中年男人:“怎得這般急切?”

    這男人哈哈大笑,雙手攀上婦人的雙肩,貼身笑道:“都是老相識了,莫非不從?”

    美婦輕輕擡手按住了他的手掌,輕佻一笑。

    “從~”

    “等大家走後,我算完賬的~”

    男人生着極爲濃厚的絡腮鬍子,在她耳邊低語道:“浪蹄子,聽說你還有個妹妹?”

    婦人稍稍扭頭,與男人對視。

    不在意的輕笑搖頭:“我那妹妹可是極爲水靈,可惜你沒有試過。”

    “什麼時候她回來了,你言語一聲?”

    “哼!”

    顧清辭冷笑一聲,也不在意對方在自己身上摸索,目光中滿是鄙夷之色。

    “哪能輪的到你啊?”

    “嗯!?”

    “爺~?”

    “你兜裏才有幾錢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