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笑飲青盞攬長風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宸宸跟你拼了字數:4481更新時間:24/06/27 01:57:32
修行無歲月,閉眼無流年。
修士的一場打坐,一次閉關,凡俗中便已是寒來暑往。
三年歲月轉瞬即逝。
再闔眸,已是戊申之年。
攬仙鎮外,清渠環繞盤旋,如同蛇行山野。
一道道新的梯田被鎮民開墾,其中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土包。
老人靠在墳頭,顫巍巍的摸出了火匣子,點燃了陪伴自己數十年的老煙桿。
“咳咳!”
眼前偶爾有農忙的鎮民路過,與他對視點頭便算是打過招呼。
有人笑。
有人喊。
“王伯,剛從縣裏回來啊?”
王德仁已然聽不清楚那人在說什麼,只是同樣笑着呼喊:“好!一會兒就回去!”
芒種將至,正值農忙時節。
來來往往的婦老揹着鎬把與鐵鍬,自墳前穿行而過。
老人只是笑着旁觀,似是想起往事。
他沒有田,也沒有子女……
四十年前,馮家峪遭了山匪,村民流離四散。
那一年,王德仁沒了雙親,獨自一人走出了大山。
他的父親是個郎中,所以他也是個郎中。
只不過是個沒有家的……遊醫。
二十八歲那年,他來到了臨安縣南邊的這座村落,那時候這裏還不叫攬仙鎮。
村子裏有個極爲白淨的姑娘,小他十歲。
說想跟着他遊歷江湖,看看外面的世界。
後來,王德仁有了妻子,但是卻沒有兌現當初的承諾。
因爲外面的世界……沒有妻子想象中的俠義江湖。
二十年後,村裏的青壯提議,將這裏換一個名字。
就叫攬仙鎮。
年輕人大多贊成,當樂善人詢問老一輩意見的時候……
王德仁說服了很多人,覺得這樣寓意很好。
黃學究挨家挨戶的奔走,最終促成了這件事,將攬仙鎮的名字與村民的請願遞到了縣裏。
因爲……大家都知道,王德仁的夫人染了瘧疾,命不久矣。
那一年,住在鎮北的王德仁夫婦,搬到了鎮南。
便是那條通往臨安縣的小道之前,這樣的話……幻雨閣的仙師若是前來,便能第一時間請到家裏。
他也去過其他村鎮,但是不等見到仙師便會被人趕出來……因爲仙師每年發放的藥膳是有數的。
王德仁每天都會守在家門口的青石上,望着那條羊腸小路。
兩年後。
秋瞎子說要把他妻子葬在鎮北,王德仁選擇了鎮南。
離家太遠的話……不好。
春生冬藏不知多少歲月逝去。
三年前,他靠在家門口的青石上,等到了自己想等的人。
但是妻子卻早已長眠於地下……
“咳咳!”
王德仁將煙桿放在墳頭,解下了隨身的包袱。
其中滿是凌亂的藥材,他挑挑揀揀,取出了五株從未見過的藥草。
這不是他買的,而是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藥櫃裏的。
做了半輩子郎中,他能分清楚什麼是藥,什麼是草。
雖然雙耳有些失聰,但也能嗅到那女子身上的奇異藥香……
顧清歡。
他們一家都是仙師。
王德仁瞪大了渾濁的雙眼,在五株藥草中挑挑揀揀,選擇了其中一朵早已乾枯的花苞。
他老臉上的皺紋聚在一起,露出笑容。
乾枯如柴的雙手探入泥土,刨出了不大不小的土坑。
赤芍的花苞被埋下,葬在了妻子的墳頭。
攬仙鎮最終攬到了仙師……只不過有些晚了。
老人顫巍巍起身,將自己的藥材包袱留在了墳頭,手中握着剩餘的四株藥草走向了鎮子。
兩炷香後,王德仁步履蹣跚的到了家門口。
他緩緩蹲靠在青石邊上,取出了火匣子上下摸索,卻發現自己的煙桿不知遺落在了何處……
·
這三年,攬仙鎮發生了很多事。
黃學究的侄子,黃鐵心……成爲了先天武者。
在縣裏娶了一位嬌俏美妻,兩人一同前往上滁鎮定居。
秦蓮的老父死了。
腿腳不便,農忙時跌到渠裏淹死的。
不過好在……老人生前見到了自己的郎婿。
秦蓮離開了攬仙鎮,嫁給了一位趕腳的遊商。
大婚當日,姝月和清歡還去縣裏吃了席。
鎮上的秋瞎子搬進了大宅院。
縣裏的老爺對他選的宅樁很是滿意,賞下了不少銀兩。
縣裏的大人也來過一趟。
請黃學究到臨安教書……村裏半大的孩子也能跟隨他前往。
幾人每天早出晚歸,總共十里山路,倒也不覺得難走。
歲月多變,世事無常。
有人歡喜有人憂。
而鎮北的那座孤零零的宅院,一切如故。
有紫珠樓丹塔帶出的奇果相助,又得了血衣前輩的一滴血……顧清歡已然晉升了煉氣七層。
雖然神識有些孱弱,但有煉神經供她研習,達到築基也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王姝月也已感知到了玉枕關的門檻,很快便要突破煉氣六層。
房檐上,輕風吹拂。
雖是夏日,不過這幾天正值雨季,還算陰涼。
小姨圓潤修長的玉腿攏靠,雪足上的蔻丹早已褪盡,側弧弓形秀美,蔥趾光潔如白玉。
腳踝處偶爾有青筋微微顯露,更增添了一絲澀氣。
她美眸輕輕扇動,望向身側男子:“兩日後血衣有拍賣,我們得過去了。”
趙慶輕輕頷首,沒有說話。
他內視己身,一座九寸有餘的道基已然充盈圓滿,其上散發着凝練的靈力波動。
丹田中的靈氣依舊在絲絲縷縷的灌注……但也對其毫無效果。
道基丹的效力已過,現在只需催動道基,使得靈力流轉全身經絡,便算是踏入了築基之境。
但是他沒有選擇這樣做……
而是留了一手,繼續使用丹田中的靈氣蘊養經絡,將自己的修爲卡在築基之前。
尋常修士想要做到這一點,絕不可能。
尤其是服食過築基丹的修士,以藥力催動道基凝結,便會直接跨入築基境界。
若是能夠百日築基,福緣深厚者,道基能有兩寸有餘……才可自行決定是否破境。
但如同趙慶這般,服過一百枚極品道基丹的修士,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他準備考覈之時便保持這個狀態,如果吃力的話……還可以調動道基中的靈力對敵。
雖然這樣會損傷根基,會使得道基的渾厚程度下降些許……但是勝在穩健。
即便是最後靈力消耗過多,道基縮減到八寸,那也相當於八百日築基了……也算不錯。
至少這樣,他能夠有九成的把握晉升爲血衣弟子。
畢竟煉氣境界想要找出和自己一樣變態的……不能說沒有。
楚國應該不多。
此刻,趙慶低聲開口:“明日我得去長生坊了。”
“你們是留在鎮裏,還是先去上滁鎮定居?”
王姝月與清歡對視一眼,早有準備。
她脆聲笑道:“等夫君晉升血衣駐守之後,回來接我們便好。”
“卜娘眼花了,有幾件衣裳還沒縫好,我們過去幫個忙。”
趙慶笑着點頭。
在心中盤算着,若是能夠成爲血衣弟子,便全家搬到長生坊居住。
順便給鎮子上留一些丹藥書冊……也算對得起大家的照顧。
此刻,他眉目微動。
傳出了神識,小姨的神識同樣由泥丸宮探出,與之纏繞在一起。
共同感知院外的情景。
眼前有面板浮現……
【周曉怡】
【親密無間】
【極品靈根加成:10】
【神魂交修加成:20】
【獲得水靈根資質:40】
【水靈根:上品(\/)】
【木靈根:上品(\/)】
【火靈根:上品(\/)】
如今,他的道基之中,水火木已然皆是上品靈根,只有金土靈根還是下品。
但即便如此,擁有三道上品靈根的趙慶,吸收靈氣的速度已然不遜色於小姨。
便是靈石中的靈氣,也能強行攝取。
兩人的神識糾纏勾連,鎮上的情形映入腦海。
王德仁顫巍巍邁步,手中緊緊攥着四株藥草……正緩步走來。
腦海中,司禾幽幽出聲:“他已油盡燈枯,再無更多壽元。”
趙慶心中默默迴應,而後仔細感知着老人的狀態。
一炷香後,王德仁走到了家門之前,在地上留下了那四株藥草。
而後轉身又顫巍巍的沿着清渠離開。
顧清歡鳳眸微動,輕聲道:“主人,那是清歡去年放在他家裏的。”
小姨微微嘆息。
“王老要走了。”
趙慶點頭,王德仁沒有吃清歡給的藥草,否則氣血充裕的話,說不定還能活個一年半載。
畢竟是凡人身軀,氣血還有開發餘地,壽元並不像是修士那般難以延續。
他稍加思索,自語道:“咱們剛到鎮上時,便是王老相迎……我去送送他吧。”
·
半個時辰之後。
日落西山,漫天紅霞。
王德仁獨自靠在家門口的青石上,枯槁滿是褶皺的手中握着火匣子,目光怔怔望向攬仙鎮外。
一道男子的身影出現在了視線中……
是他。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但如三年之前的傍晚一般無二。
趙慶緩步走到近前,席地而坐。
遞過了自己的煙桿。
王德仁的眸光緩緩有了神色,他顫抖着接過煙桿點燃。
而後深深吞下一口煙霧,便開始急促的乾咳。
老人笑聲有些嘶啞:“你也有這個啊……”
趙慶苦笑點頭。
他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心驚膽戰的,總想着找一杆煙吸兩口。
不過那時他身上沒有。
後來在紫丹閣遇上了裴進,喜不自禁之下,跑到北坊買了一支煙桿和些許菸葉。
心緒繁雜之時,便拿出來抽兩口。
不過自從到了攬仙鎮,他已經很久沒有抽過煙了。
“咳!”
王德仁目光滯澀,看着眼前的青年。
三年前他便是這般容貌,如今絲毫未改。
這便是仙師嗎……
他顫聲笑道:“我去過上滁鎮,那裏的仙師都沒有你生的俊朗。”
趙慶苦笑。
“多謝伯伯誇讚。”
王德仁輕嘆一聲,而後吞雲吐霧。
“我是不是要死了?”
趙慶微微搖頭,笑道:“沒有。”
“我們要走了,此行是來告別的。”
他從儲物戒中取出了一壺靈酒與兩枚青盞。
王老若是能夠吸收一些藥力靈氣,還能再挺半個月也說不定。
趙慶思索着,給兩枚青盞倒上了靈酒。
老人凝望眼前的酒盞,澀聲笑喊:“你們找老黃做什麼?他在縣裏教書呢……天黑才能回來!”
趙慶微微怔神。
王德仁應該是聽不清楚了。
他無奈笑着迴應:“打算看望一下黃伯伯再走。”
“啊……”
“不用救我,我是個郎中。”
老人眸光有些渙散,臉上的皺紋交錯縱橫。
他高聲喊道:“我知道自己要死了。”
“二十年多年前,我也知道她要死了,但是我沒有辦法。”
“咳咳!”
王德仁顫巍巍的擡起手臂,握住了眼前的青盞。
趙慶感知着老人的狀態,無奈舉起酒盞示意,低聲嘆道:“我們的時空要是能錯開三十年就好了……”
“好了?”
老漢拿着酒盞的手止不住的顫抖,似是連飲酒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靠在青石上,再次咳嗽了一陣。
“好啊……好。”
“你們都很好,清歡很好,姝月也很好,那個周姑娘也很好。”
王德仁雙眸凝望,笑聲撕心裂肺:“壞的是這老天爺!啊?哈哈哈哈……咳!”
他顫巍巍的將青盞放到了乾枯的脣邊,殊不知其中的酒水已經盡數灑落。
老人脖頸一仰,痛飲滿盞清風。
而後重重將酒盞按在了地上,傾身笑道:“好酒!”
“酒好……不好的是老天爺……”
趙慶神色複雜,眼前的老人漸漸沒了任何生息。
眸光徹底渙散……卻依舊對着攬仙鎮外的方向。
……
攬仙鎮,王德仁在這塊巨大的青石旁靠了二十五年。
前兩年是在迎攬過往的仙人。
之後的二十三年,迎攬的不過是鎮外吹來的一縷……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