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九十八章 教子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幸福來敲門字數:2287更新時間:24/06/27 01:50:37
    章越騎馬從宮裏回府時,發現府門前的道路正在重修。

    原先道路上坑坑窪窪之處被填平,再用新土夯實一遍。不過隔了兩日,章府門前裏許的道路,被重新夯築了一遍。

    開封府的能工巧匠在確保通行之下,還重修了路基,換上了條石,將道路拓寬了些許。

    那夯築之景,那砰砰大木錘擊之聲,又是嘈雜,又是熱鬧。也合乎官場升遷,除舊迎新的習俗。

    人還是那個人,胯下的座馬還是那匹馬,卻是人換衣裳馬換新鞍。

    令人難以置信的,這最少十天半個月的工程,不過兩日便完成了大半,令人感嘆開封府辦事的高效率。章越看着新建好的路面,那堅硬牢固的新夯之土,彷彿也是宰相權威和意志體現的一部分。

    章越在府門前下馬,看到府門和外牆都重新刷了一遍。

    章越回府裏先見了等候百餘名賀客。

    脫身後,章越回到府裏見了章亙。

    章亙已接到調令,要往六路行樞密院赴任。故在十七娘和侍女的幫忙下正在收拾行裝。

    外頭賀客再多,身份再貴重,對章越而言都不如這屋裏數人要緊。

    章亙自幼不愛與自己親近,他覺得自己這作父母事事太求於‘中用’之道,以至於迂闊,不和他大開大合,先破後立的心意。

    父子二人往往話說不到幾句,都沒了下文。

    這一次去西北,也算是遂了章亙的心意。

    章越不說話,都是十七娘在交代吩咐。

    章越忙令後廚燒製章亙平日愛吃的小菜,卻得知十七娘早已吩咐了。

    章越有點慚愧,章亙道:“爹爹,我聽堂兄出征時曾言,我陝西一路人口戶數是西夏的四倍,又有天下財力的供給,爲何卻不能滅夏呢?”

    章越笑了笑道:“兩國交兵,不僅僅是兵馬的比拼,也有國力比拼。”

    “以党項爲例,他們每一名正兵就要兩名輔兵,而我們宋軍呢?幾百裏的遠征,數萬的兵馬,要多少民役,又要徵發多少驢,騾,駱駝。”

    “出兵一趟,不說兵馬和民役傷亡多少,牲口累死病死一半,也是最少的打算。”

    章亙道:“所以佔據蘭州,順流而下是嗎?”

    章越道:“是的,不過黃河畢竟不如長江,運力有限。河湟又是新地,最少要經營數年。”

    “爹爹爲帥,只有一個心得,那就是‘結硬寨,打呆戰’,不求如何勝敵,先求立於不敗之地。”

    看着章亙的神色,章越道:“我說一萬遍,你也聽不進。但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須躬行。”

    “辦事一定切記,要從‘大處着眼,小處着手’。”

    “切不可大處着手,小處着眼,這般高不成低不就。”

    章越這幾句話都是自己人生體驗。縱使知道章亙聽不進,但還是要將體會告訴他。現在用不着,以後會用得着。

    章亙心道,章越的話都是道理,卻沒有用在實處的,當即道:“爹爹,你方纔所言的蘭會熙河制置司,既管錢餉,平日又是兵爲將有,如此兵馬行樞密院如何節制?以後豈爲藩鎮?”

    這話換了旁人說章越肯定是要生氣,熙河路是自己一手創立的,自己心底沒數嗎?

    對於章亙,章越耐心道:“此事韓縝爲之,你關心什麼。”

    章亙道:“若韓公來問我如何?”

    章越道:“節制不住就不必節制,我親自與李憲說。”

    “熙河路蕃兵多,漢兵少,又如何讓蕃兵服氣聽話。”

    “漢兵精銳不可輕動,平日多驅役蕃兵迎敵,再輔以厚賞重罰。李憲此人好專權柄,你切不可繞過他過問熙河軍務。”

    “各路兵馬都有吃空餉如何辦?”

    “禁不住,讓吃空餉最重幾路人馬去迎敵,敗了再處置。”

    章越聽章亙這幾個問題都問在點子上,還是頗有見識。

    章越一一作答了。

    這時候十七娘讓侍女端來飯菜。

    章越讓章丞叫章實一家來吃飯。章實於氏呂氏小孫女一起到了。

    衆人聚在一處閒坐,燈火可親。

    章實一面給章亙夾菜,一面問了一句:“爲何大郎這麼久了,也沒來家信。”

    聞言於氏也是同問。呂氏則忙低頭掩飾自己的神情。

    章越看了呂氏一眼,岔開話題道:“我倒是收到二十餘日前阿溪來信,甚好,宋夏大戰他身爲一路主帥,要操勞甚多。”

    章越確實收到了章直來信,這是在他殺王中正之前。

    章越終於明白,爲何章直信中透着一股決絕的味道。

    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意思。

    他在信中還託付自己身後之事,父母,呂氏都有所安排,同時跟隨他的熙河路將士。事事都有交代。

    同時章直還告訴自己一個祕密,他節鎮熙河時,相中了一個女子,瞞着家裏人納爲了外室,如今安置在秦州。

    這女子是朝廷一員武將之女,因犯事流放至熙河。章直見了她,不知爲何生了憐惜之意。

    外室已爲他誕下一子,出征之前肚裏又懷了一個。

    章越看了信直呼三聲好傢伙,這小子辦了自己想辦而不敢辦的事。

    當初你求學時,見到你看皇叔,便知你這小子有前途,果真有章家子弟之風。

    章直告訴自己,他若有不測,便將外室的身份告訴父母呂氏,將她們母子接回汴京,姓名寫入族譜。

    信的最末,章直說,此事他本要親自與呂氏和父母交代,但如今只能拜託給自己。自古以來,忠孝難兩全。爲國盡忠,便不能爲家裏盡孝。

    他何嘗不願奉養父母百年而後再死,但爲了國事,卻不敢言之。

    章越看了信後,是呆坐了許久,不知回些什麼。最後枯坐了一夜。

    他常對章直說讀書人要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爲己任,但落到實處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所以章越枯坐了一晚,到了快天明時回信章直,此事你與我說沒用,你要稟過章實夫婦後再說。

    再這裏章越耍了個滑頭。

    今日面對章實於氏,他說了好一番謊話穩住這二人。

    宴席散了後,他看見呂氏在悄悄掉淚,十七娘則上前安慰。

    章越走到章亙的一旁,想再說些什麼,章亙本是躊躇滿志要出京的。章越見章亙性高負氣,眼裏沒有旁人,到了官場歷練一番肯定是要吃虧。

    吃虧不要緊,但要有長進。

    章越語重心長地章亙道:“天下之力最貴莫過於一個求,一個學。世上賢愚之人一開始並沒什麼不同,但因這二者方有了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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