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七十章 三顧頻煩天下計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幸福來敲門字數:3320更新時間:24/06/27 01:50:37
等蔡卞將章越的信給官家時,官家也是將信將疑。
官家對徐禧,蔡卞道:「章卿,真可未卜先知否?三路皆有捷報,難道真如此順利不成?」
徐禧道:「陛下,依臣所見,此番伐夏雖最後必勝,但不會這般一帆風順。」
「如今在甘涼,蘭州吃力,可見西夏對我侵攻有所預料。」
官家問道:「可是朝中有大臣泄密?」
徐禧立即道:「此臣不知。」
官家皺眉,他這幾日染疾不起,因之前攻夏之事操勞過度,又聞大軍攻蘭州,結果在堅城之下受阻,又忙又揪心之下病倒了數日。
官家的病與仁宗皇帝和父親英宗皇帝非常相似,先是暈厥然後全身動彈不得,無法理事。
官家詢問了片刻,又是一陣心悸。他身子還沒有完全好轉,又將軍務全部總攬。
徐禧,蔡卞見了都是暗暗憂心,同時又覺得天子對西夏戰事操縱太過,他令攻夏諸將無論細微之事都要上奏,以便他掌握全局。
而天子自己呢?
之前沒有累趴下時,就一整夜一整夜不睡,而從西北來的邊奏就沒有一刻消停過,每一會就是一班,一會就是一班,簡直是絡繹不絕。
官家回覆又是勤奮,衆將奏事給他,他寫個‘知道了"或是‘閱"就行了。
但官家沒有,每事回覆得都很仔細,有時候比衆將寫給他的奏報還要更長,幾乎每一事都要叮囑,都要在他全局之中。
這樣固然可以使衆將覺得官家對這一次伐夏之戰的極度重視,但也令衆將奉行時生出迷茫,更不敢自作主張,在兵事有所異見。
儘管章越等大臣一再勸天子,這一次出兵西夏不要再搞‘將從中御",但官家答允了,可是極強的自責心令官家放不下對伐夏之戰的關切。
幾乎官家對衆將每一事都要有所指示,是千叮嚀萬囑咐那等,將自己安排下達給衆將。
徐禧,蔡卞所知每個將領都覺得壓力巨大。
當然好處也是有的,官家始終將全局掌握,他對局面有着清楚的認識,幾乎給衆將每一疏,最後一句話都是以攻取‘興靈爲要"。
任何戰術,都是以服從攻取興靈二州的大戰略而存在。
眼下官家身體稍稍康復,便急着處理軍務,一副要將以往失去的時間補回來的意思。
徐禧,蔡卞見了又是感動,又是擔心。
二人與天子商議軍情至深夜,這時候熙河路、鄜延路、涇原路陸續有捷報傳來。
最先傳來勝機的是熙河路。
原來章直從會州出兵,至屈吳山擊破夏軍,斬首數百,又抵天都山,再次擊破了夏軍,又斬首數百,並提前數日抵達涇原路邊界。
而鄜延路方向,是官家最寄予厚望的,
種諤也是率鄜延路兵馬兵貴神速地進兵,官家擔心種諤出兵太快,中了西夏的埋伏,連連讓他謹慎行事,聽從高遵裕的指揮。
但種諤卻沒有聽從官家的安排,一路連戰連捷,攻西夏米脂寨三日不下。
西夏八萬援軍趕到,與米脂寨中兵馬兩路攻種諤,結果反被種諤殺得大敗,斬首五千級。
殺敗西夏援軍後,種諤又攻下米脂寨。
種諤以捷報送入京師時,官家又驚又喜,當即收回前命,讓種諤自行領兵,不用事事聽從高遵裕節制。
而涇原路方向則有西軍名將种師道、劉昌祚,他們纔剛出界便遭遇到西夏兵馬主力,也就是西夏國相樑乙埋所率的左廂六路兵馬。
其實樑乙埋也沒有將左廂帶齊,他出兵時聽說種諤攻
米脂寨,便分出部分兵馬去支援。
與种師道,劉昌祚交戰後,樑乙埋頂不住宋軍的攻勢。
夏軍小退之後,宋軍竟全軍壓上,樑乙埋大敗,被宋軍斬首兩千五百餘。
眼見三路告捷,官家大喜,一下子纏綿多日的疾病也是不藥而癒,當即對石得一道:「章卿,真是讀書人,不出茅廬而知天下事。」
徐禧喜道:「那也是陛下聖心獨運之故。」
官家道:「朕非聖人,之前呂公著,孫固反對朕伐夏時,朕也曾舉棋不定過,似想放棄伐夏之意。特別是朕看蘇軾往湖州任上奏疏言‘知其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竟如此激朕。」
「千難萬難之際,朕還是堅持下來。朕不願子孫史書言朕,固然守成有加,然碌碌無爲之君!」
說到這裏,官家也是百感交集。
「朕聽聞有人言,此番伐夏章卿也是兩難,聽說有人以諸葛武侯反對先主伐吳而後戡亂。朕不悅其言。朕不是先主,夏也非吳國,宋亦非蜀國可比,唯章卿之忠可比武侯。」
徐禧道:「陛下,此乃疾風知勁草,板蕩見忠臣。」
官家看向徐禧道:「卿也很好。」
徐禧與天子君臣相得後道:「陛下,這下一步如何,還當問章相公。」
……
章府之內。
大化不自言,委之在英才。
玄門非有閉,苦學當自開。
……
章越聽着章丞背書,躺在竹椅上微微小寐。
章丞頌得這首是張詠的《勸學。
張詠也是寒門宰相,這首勸學,也是激勵了無數寒門讀書人向上的文章。
常有人將自己寫給仁宗皇帝的《辭三傳疏相提並論。
這《辭三傳疏是自己在太學時,仁宗皇帝授予他章越三傳出身時推辭所書。這篇文章乃章越仿《送東陽馬生序所寫的。
當時可謂享譽一時,而如今過了十幾年後,居然再度流傳。
特別是官家讓太學增收學生後,無數寒門子弟得入其中,使得這篇文章再度在讀書人中產生共鳴。
不少人便拿此篇與張詠當年鳴世的《勸學相提並論,而更多的人則稱此文更是過之。
章越爲相之後,因改革役法之事而譭譽參半,同時遭到了不少新黨和舊黨的懷疑,有人便拿章越過去的事挑刺。一日有個年輕的官員言章越此文寫得實在是矯情至極,實爲仁宗皇帝慶曆興學歌功頌德。
章越正好路過聽見了,對這名官員他則言道:「你只道我是歌功頌德,其實
我之意只在勸學而已。」
當即章越對這官員說道「餘幼時即嗜學……我等寒門出身的子弟,不嗜學之名哪得從藏家借書而觀之?」
換了一般人家,吳家會借書給他嗎?
「患無碩師,名人與遊,嘗趨百里外,從鄉人之先達執經叩問……吾少年不借讀書的名義,如何能接近貴人?得名師教之?恐怕是連鄉里賢達的面也見不得?」
自己年少能如何入章氏族學,並得章友直,歐陽修,陳襄這等名師大佬點撥?
是靠送禮?是靠巴結?還不是對方看在你讀書心誠,是個可造之才的份上,才願意栽培你。你沒考個大學,專家教授們憑啥來給你指點迷津。
「餘侍立左右,援疑質疑,俯身傾耳,或遇其叱唑,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復。待其欣悅,則又請焉……一介寒門子弟,賢達對你時,何嘗放在眼底,你若不神色恭順,他何嘗會真心教你。」
求師問道,要明白自己的位置,收拾起自
己的玻璃心。大佬很忙的,憑什麼費那麼多功夫和耐心教你。不懂就問,被罵是正常,不要大佬罵你一句,就開始龍傲天模式,用話懟了回去。一定要記得是你求人教你,不是別人求你來學,態度要擺端正了。
在讀書明理上,向人低頭不丟人。
當年章越詩賦不成,陳襄教時沒少斥責過,但只要你誠心向學,資質不是太差,人家終肯將真本事教你的。
「同捨生皆被綺繡,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燁然若神人;餘則縕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豔意。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我家境貧寒又如何與身家萬貫的同窗相處,唯有心底的志氣與勤勉不弱於人也。」
同學們都是左阿迪右耐克,我腳上唯有補丁版回力,如何能心態不崩?事實上若沒有長期的目標和日復一日堅持,沒有老師對你的賞識及知書明理的饋贈,心態很難不崩的。
最後章越還裝逼地對那官員道了一句當年文中不曾有的話:「蓋餘之勤且艱若此,今雖中年,未有所成,猶幸預君子之列,而承天子之寵光,綴公卿之後,日侍坐備顧問,四海亦謬稱其氏名。況才之過於餘者乎?」
說完章越沒看這位官員臉色便走了。
爲什麼此文那麼有共鳴?因爲寒門們從文章裏,看到當年的自己。奮鬥那麼多年,今日才能有微末成就。
惟精之道就是既要又要,如何能站着把錢掙了?讀書。
要跨越階層,沒什麼祕密。
世無青雲之路,唯有書山有路勤爲徑。
送東陽馬生序,不對,是辭三傳出身疏都祕訣都告訴你了。
要想命運垂青於你,唯有勤奮勤奮再勤奮,讀書讀書再讀書,直到你藏貨於身的時候。
章越躺在竹榻上小寐,想起了許多當年讀書時候的事,師父師孃,郭林,那南浦溪,一切歷歷在目!
小寐中章越忽然發覺,章丞的讀書聲怎麼停了。
章越睜開眼睛,驚覺得四周多了很多人,卻又鴉雀無聲。
一位身穿明黃色袍服之人,站在自己身旁數尺之處。
章越一個激靈,立即從竹榻起身下拜道:「臣死罪!」
對方笑道:「昔先主親顧茅廬時,諸葛武侯正泰然高臥!今朕同效如此,望沒有驚到卿家。」
章越道:「臣豈能比武侯,臣不過……一介寒門書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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