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六十二章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幸福來敲門字數:3289更新時間:24/06/27 01:50:37
    集英殿策羣英。

    這一科官家也放寬了士子的錄取,允數科落榜舉子,或者年事已高落榜舉人一併參加殿試。

    故這一次殿試足有六七百人之多,可稱盛極。

    天子又下詔增太學生爲八十齋,每齋三十人,學資皆由朝廷出,太學一時極盛。

    四方讀書人皆稱頌天子聖明。

    天子用意也很顯然,在王安石,韓絳主政的熙寧之後,他改元元豐之後當用新氣象。以示天子元豐之後銳意進取的決心,最後再一舉用兵於夏國,如是定鼎!

    元豐二年三月二十一日,官家御集英殿,親策天下羣賢!

    官家步履沉穩走下殿來,遍視羣生上下,將之盡覽於眼底,然後從御案上拆開密封的一道策問,公示給諸生觀看。

    題目乃【上古人材之盛,莫如唐虞之際。以爲司空則水土平,以爲稷則百谷殖……夫天下之事常有餘,而人材每不足。以不足之材,治有餘之事,則彼聖賢之君作而成功者,孰與濟也,抑其材雖不及唐虞成周之全……】

    題目就是求賢,而朕之心也是求賢,天下之事有餘,而人才不足,何謂人才……

    一旁內侍對官家竊竊私語,故官家走過陳瓘,晁補之,李夔身旁都駐足。

    衆建諸侯而少其力,乃章越所獻之策也。

    天子用之改革軍器監,平定青唐之後,遍封諸王,使他們與董氈平起平坐。

    如今對於章越所薦羣才也是這般,似沈括、徐禧、蔡京,天子欽點之都覺得好用。

    今章越又獻來三才。

    分別是陳瓘,晁補之,李夔,官家着意看重,能入章越青眼都不是一般之才,培養人才對方似更勝過王安石一籌。

    所以官家用‘衆建諸侯少其力’之法,繼續挖章越牆角。

    對於陳瓘,官家尤其滿意,這新修《孟子正義》他看過,是蘇轍和陳瓘合著。他對於孟子正義非常讚賞,常在手邊閱讀。

    官家讚賞孟子的利民思想,可以拿出來講,卻不會用之。

    元豐改元後,官家還是用‘申韓之術’利出一孔爲主,就是帝王法術。

    這卻不妨礙他對陳瓘欣賞。

    只是在野人才和殿試之後的人才是不一樣,官家不可能往民間求賢,甚至一般在朝官員,官家沒有說得過去的原因,也不能‘親簡’。

    只有經過殿試之後,人才方正式進入天子眼簾。

    而有爲之君對自己權柄極爲重視。用人之權不假於宰相。

    看過陳瓘的文章後,官家方至章亙的案邊。

    法家最講究君意不可爲下知,官家看章亙運筆成風。

    他不似其他士子對自己舉動察覺得細微入末,而提前作出反應,他一點也沒有察覺到自己到來。

    官家走到章亙的身旁駐足下來,身後的王珪,元絳,馮京三位宰執一併停步。

    看官家停留,三人掃向桌案上名字一併恍然,然後留意起天子的神色。

    坊間有傳聞章越當初殿試時,居然在殿上小寐,結果給仁宗皇帝看到。仁宗皇帝絲毫不以爲忤,還貼心給章越蓋上了衣裳,生怕他着涼。

    這個場景就如同後世高考考場上睡着,考官不忍叫醒,還貼心地給考生蓋被子一般。

    雖然是個民間段子。

    但衆人都知道章越年少時白居易般‘打腹稿’的習慣,文章一開始不寫,回牀小寐片刻後一篇雄文便出世了。

    章亙的態度是否等於章越的態度?對於求賢之念的理解,君臣是否有所出入。

    衆人都盯着官家的神色。

    而在官家眼中,其文似滄海,其筆如蛟龍。

    ……

    是日唱名!

    殿下士子們都屏息靜氣。

    之前禮部試知貢舉許將展榜念道。

    “元豐二年進士一甲第一人……”

    “……開封府時彥!”

    殿下的衆士子目光都投向一名其貌不揚的男子。

    “元豐二年進士一甲第二人……”

    “……南劍州陳瓘!”

    陳瓘心道,僧人真是一語成讖,無時得狀元,但榜眼也不是不錯。

    “元豐二年進士一甲第三人……”

    “……建州章亙!”

    正上殿報籍貫名字的陳瓘不由看了章亙一眼。

    但見章亙從容地跟上來,他看着兩廊手持金骨朵,目不斜視的御前班直,一條白玉臺階彷彿青雲之路般筆直地通往大殿。

    讀書時誰沒有身居斗室,心向九天的憧憬過。

    章亙心道,爹爹當年進士第一時,也曾在此來過,這般一路走來。

    難怪爹爹曾說‘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不知爹爹當年的心情是否與我一般。

    ……

    兩榜眼,一個是章越的門人,一個是章越的兒子,殿上的大臣們暗自驚歎。

    偏偏又不能說什麼,章越雖身爲宰相,但別說參與閱卷了。他已是足不出戶,稱疾在府小半年了。

    那麼這兩榜眼就是天子心意所在了。狀元畢竟不是亂給的,那是屬於真正的‘寒門’。

    大殿兩廊樂工敲着編鐘,聽得好似龍騰虎躍般,令人忍不住心兒歡快地隨着樂聲跳動。一一個從漢白玉臺階而上的士子,彷彿走完了這段路,就完成了鯉魚躍過龍門般。

    人生的道路從此不同了,與過去雲泥之別。

    陳瓘放慢了腳步,幾乎與章亙不分先後抵至了大殿上。

    大殿殿頂無數盞碗燈匯聚如海,燈芯上小火苗歡愉的跳動,彷彿萬里波浪輕輕地翻涌。

    樂師敲響了鐘鼓,宏正的鼓聲傳遍萬里江山。

    在璀璨的燈海下,天子高坐明堂,服紫朱二色袍服的百官注視着,進士前十人依次入殿。

    章亙再度體會到了什麼是‘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其餘進士都是眼睛只敢盯着地上,他卻敢大着膽子往殿上瞧了一眼天顏。

    其實以往正月十七娘都有帶章亙,章丞入皇城赴兩宮太後的宴會曾見過官家。

    上元節時觀燈,也遠遠地見過天顏。

    章亙如今才明白,父母的眼光見識和身份地位,替他攤平很多,少走了很多彎路。

    他見過很多寒門讀書人活着小心翼翼,委曲求全,就生怕自己稍稍展露一點才華,或說一些真話便遭他人之忌。

    他也曾奇怪,爲何爹爹顧忌如此之多,辦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現在他才明白爹爹不曾有自己的條件,很多寒家子在成長的路上很可能稍稍得意地冒點頭,說幾句稍過頭的話,就被人如踩倒路邊野草般給踏平了,或者從此給人打斷了脊樑。

    人心之鬼蜮,世道之艱險,他也是離了家才體會到。

    ……

    進士前三君前賜對。

    時彥,陳瓘面對天子侃侃而談。

    輪到章亙,與時彥,陳瓘不同,官家臉上帶着微笑着問道:“榜眼出自何門?”

    章亙對自己爹爹當年殿上的君前問對一清二楚,當即道:“回稟陛下,臣先祖爲齊太公裔封於鄣,去邑爲章氏……祖父諱諒,不樂進取,從於姻友數請……詩書傳家,以天爵而終。”

    “臣父章越,嘉祐六年進士第一人,授楚州籤判,後製舉入三等,授崇政殿說書……現拜資政殿大學士、建安郡開國公、禮部尚書!”

    官家聞言笑着對左右王珪,馮京道:“原來榜眼是章參政的兒郎!”

    衆大臣都作出方纔知道的樣子,頻頻點頭,交口稱讚。

    王珪出首道:“陛下,臣觀榜眼的文章不亞於其父當年!實是虎父無犬子。”

    王珪是章越的禮部的舉主,他說這話絕對有資格。

    馮京繼而出首道:“陛下,國朝人才噴涌,似周文王當年河出洛圖之像。而浦城章氏一門世代忠良,計有進士二十五人累仕於朝,先後有郇國公,建安郡公這般輔國良臣!今又貢國家一士矣。”

    王珪,馮京與章越共事多年,難免有些嫌隙,不過這個時候全都在說好話。

    官家聞言開懷大笑,他又看向殿下出任翰林學士的章惇,簽署樞密院的章楶二人。

    官家笑着問道:“榜眼,建安公庭訓如何?”

    章亙道:“陛下,建安郡公以儒學大其家,入則問所業進益,出則視其友損益。郡公常與草民道,富貴乃天所授,但人當勤儉不自侈……”

    頓了頓章亙道:“臣還常見建安郡公中夜披衣而起,自顧自地言道,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好一個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官家聞章越此言不禁大喜,章越再如何,心底還是有朕的,心底有朕的大事的。

    王珪左右大臣們聞之章越這句話,亦覺得其好。

    更好的是章亙在殿上恰到好處地道出。這比章越自己說要強了十倍。

    父不得了,子亦不得了。

    官家道:“章卿以剛勁之資,濟以博洽之學,身在相位,事有不可者,堅持不易,此朕所嘉。”

    “人道忠臣良相必出於忠孝之門,如斯矣。”

    章亙大喜道:“陛下之金言,臣謹記。”

    衆官員都覺得官家有意重新重用章越。君臣二人本就沒扯破臉,那些之前幸災樂禍的人,且看章相再度出山如何收拾你們。

    狀元三問,榜眼兩問。

    得金殿奏對,天子門生,天之驕子之名將聞於天下。

    官家大喜道:“朕今日得士矣,傳旨下去賜錢千萬新進士!”

    聞此,殿上殿下皆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