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談判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匂宮出夢字數:4231更新時間:24/07/20 09:29:01
當蘇菲和瑪麗亞偷偷完成她們偷天換日的“壯舉”之時,在並不遙遠的維也納首相官邸,奧地利帝國和法蘭西帝國之間的外交談判,也終於來到了關鍵時刻。
按理說來,既然法蘭西代表團已經來了這麼久,奧地利官方想要和他們進行任何談判也早就該談完了,但是實際情況卻是,梅特涅首相根本不急於推動所謂的談判,反倒是百般熱情地招待來訪的法國客人們,時而邀請他們參與豐盛的宴請,時而又讓他們在維也納各處遊覽,總之就是故意在拖延談判的進程。
這倒不是說他有心破壞談判、或者不重視談判,而是因爲這一手“吊胃口”的做法,本來就是梅特涅慣常的套路:在1815年的維也納和會上,他就故意一邊殷勤招待各國代表一邊又遲遲不推動和會議程,最終等到出席和會的各國君主或者代表們都已經心浮氣躁,他才慢慢悠悠地推動自己想要的議程,以此來盡最大可能爲奧地利博取利益。
而今天,面對法國人,他當然又故技重施了。
不過,經過幾十年的磨合,法國人也早已經清楚了梅特涅慣常的手段,而來之前,塔列朗親王更是直接告誡代表團的成員們,切勿心浮氣躁,只管配合梅特涅首相拖時間即可。
因此,在兩方心照不宣的背景之下,會議日程一拖再拖,逐漸逼近了代表團的返國時間。
拖到現在,梅特涅首相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吊胃口下去,他終於一改之前慢慢悠悠的日程,通知法國代表團第二天來自己的官邸討論“重大事項”。
而法國人也終於不再優哉遊哉,開始認真起來,在接到通知之後,他們在大使館當中就做好了準備,然而在第二天早上約定的時間,這支代表團在團長巴薩諾公爵的帶領下,準時被帶到了梅特涅首相的面前。
兩個人是老相識,又打了幾十年的交道,彼此都知道對方不好惹,也都知道對方會玩什麼把戲,所以在一照面之後,他們只是稍微公式化地說了幾句寒暄,就立刻進行到了正式議題當中。
“公爵先生,我想我不說您也知道,此時此刻,皇帝陛下和奧地利政府最爲關注的,就是北意大利問題——而且,恕我直言,正是在這個問題上,貴國政府展現出了一些我們並不希望看到的不友好跡象……”
雖然表示了不滿,但是梅特涅還是使用了非常委婉的外交辭令,把這種抗議控制在了輕微的限度當中——而這也是爲了兩邊接下來的妥協做出鋪墊。
“首相閣下,我認爲您有必要解釋清楚所謂的不友好跡象到底是什麼。”巴薩諾公爵早就心裏有了底,所以現在的迴應也是斬釘截鐵,“另外,我國政府具有任何合法的外交行動自由,我們不希望受到無端指責。”
“無端指責?”梅特涅冷冷一笑,然後拿出了幾份早就準備好的外交報告,遞到了巴薩諾公爵的面前,“那這又該怎麼解釋呢?有足夠的證據表明,在貴國剛剛完成了政府更迭之後,皇帝陛下和塔列朗親王,就分別與薩伏伊王室過從甚密,並且,你們還私下裏與他們進行了大量的經濟交易,甚至巴黎的銀行還給他們借了款——而這些跡象,都毫無疑問地可以劃爲對我國不友好的範圍內,尤其是,在沒有給我們進行任何外交協調的情況下你們就這麼做了。”
巴薩諾公爵對於梅特涅的指責根本無動於衷,事實上來之前塔列朗親王就已經和他交了底,並且告訴他,想要卡梅特涅的脖子,最有效的手段就是扶植薩伏伊家族和撒丁王國——而現在來看,效果立竿見影,梅特涅就像是被踩到了雞眼一樣跳了起來。
而這就是塔列朗想要看到的效果。
雖然心裏暗爽,但是巴薩諾公爵表面上卻還是保持着面無表情的平靜,他從容地拿過了梅特涅的這幾份情報文件,仔細地看了一遍,最後,他輕鬆地把它們都放回到了梅特涅的辦公桌上。
“首相閣下,您的報告所列舉的,只有一部分是事實,大部分都是誇大其詞的捕風捉影;就算是這一小部分的事實,那也屬於兩個國家、兩個王室正常而且合法的交往範疇!沒有任何國際條約,規定波拿巴家族不能和薩伏伊王室交好;那就更沒有任何國際條約,規定法國銀行不能給撒丁王國政府借錢!事實上,我國對此持高度開放的態度,如果有足夠的信用和利潤,任何一個國家都可以嘗試來到巴黎尋求借貸或者發行債券,我國政府對此並不會加以干涉——包括您的國家。”
因爲事前做好了準備,所以巴薩諾公爵的回覆滴水不漏甚至綿裏藏針,讓人找不出任何破綻。
當然,梅特涅多年來早就見多了大風大浪,所以這點小場面當然也不可能唬住他。
他只是冷冷一笑,“無疑,這確實是合法的。但是公爵先生,您無論如何也可以看得到,自從阿爾貝託國王繼承了撒丁王位之後,這個國家就一直在不斷煽動對奧地利的敵意,並且放縱民族主義分子們對倫巴底的野心……它雖然現在並非我國的敵人,但很明顯正在試圖成爲我國的敵對勢力,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貴國這番做法,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煽風點火的嫌疑——”
說到這裏,他的表情就變得更加嚴肅了起來,然後板着臉鄭重地說出了自己的要求,“正因爲如此,在此我謹代表皇帝陛下和奧地利政府,奉勸貴國奉行對我國友好的立場,不要助長薩伏伊王室任何有可能的野心,而且從長遠來看,這不僅對我國有利,對貴國也必然大大有利。”
“首相閣下,我國皇帝陛下,自從登基那一天開始,就一直告訴外界,他非常樂於與歐洲任何國家維持友好關係,任何國家。”巴薩諾公爵也板起了臉來,然後嚴肅地回覆了梅特涅,“作爲法蘭西的君主,他有權不受要挾地與任何國家保持友好,包括您的祖國。事實上,皇帝陛下對奧地利一直都抱有好感,他與哈布斯堡家族血脈相連,並且曾經託庇於這個偉大家族的保護……正因爲如此,他絕不會去做對奧地利不利的事,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公爵的話,說得冠冕堂皇懇切至極,但是卻一點都無法觸動梅特涅,因爲類似的話他也說過無數次,而且說得更加漂亮。
他只當是清風拂面,反倒是注意到了其中暗示的潛臺詞。
“您的意思也就是說,皇帝陛下並不願意放棄他和薩伏伊家族的密切關係?”他嚴肅追問。
“我已經回答過您了,皇帝陛下願意同任何國家保持友好相處。”巴薩諾公爵從容地再度做出了答覆,“他熱愛和平,他也願意和其他國家友好相處,但是他不願意受威脅,更不願意被人強迫去做任何事!”
梅特涅微微皺了皺眉頭。
雖然他早就知道,無論是他那個學生,還是塔列朗親王,或者面前這位巴薩諾公爵,都是難啃的骨頭,但是他們此刻態度之堅決,卻還是有點出乎於他的意料。
這究竟是威脅,還是希望自己進一步做出妥協呢?
他定了定神,然後拿出手絹擦了一下額頭細密的汗珠,以此調節了一下情緒,接着再重新看向了巴薩諾公爵。“那麼,如果某一天,薩伏伊家族因爲自己過度膨脹的野心,以至於觸犯了奧地利的核心利益,甚至逼迫我國不得不發動一場預防性戰爭,那麼貴國又將如何自處呢?難道皇帝陛下對薩伏伊家族的友誼,會讓他參與進來嗎?”
這個問題雖然看似平淡,但是頓時讓法國代表團面面相覷,他們都沒想到,梅特涅首相居然如此直白,甚至逼近攤牌了。
在短暫的騷動之後,巴薩諾公爵終於定了定神,然後做出了答覆。
“對於這個假設性的問題,我們現在難以做出答覆,不過我可以告訴您,皇帝陛下和塔列朗親王都絕不樂意見到類似的事情發生,而且法蘭西政府絕不會容忍自己的邊界出現危險和騷動,皇帝陛下和他的政府將會堅決捍衛他們的所有利益。”
雖然巴薩諾公爵的回覆看似雄赳赳氣昂昂,但是仔細咬文嚼字的話,卻會發現這個答覆模棱兩可。
“保護邊界”、“捍衛利益”都是非常模糊的用詞,在必要的時刻可以根據需求做出任何解釋,直接出兵參戰、派出少量志願兵或者暗中給予支援、或者僅僅封鎖邊境,都可以用這個詞來解釋。
也就是說,這裏面蘊含了極大的自由裁量空間,留足了後路。
這下梅特涅真的反應過來了,他的好學生和他的老夥計,就在一起玩弄反覆橫跳的把戲,他們既想要煽風點火,又不想引火燒身,因此故意把話說得如此模糊,不給任何人留下話柄。
他觸碰到了法國人的底牌,也終於明白過來,塔列朗親王終究還是過去那個塔列朗親王,他沒有老糊塗或者到老了想要瘋一把,他和自己一樣,非常重視大國平衡——只是,他希望爲法蘭西爭取更多利益而已。
而這個事實,恰恰也符合梅特涅的期待。
所以,在短暫的思忖之後,他終於攤了攤手,然後重新開口了。
“先生,我們都是舊時代的遺老,我們彼此打了幾十年交道,所以到了這個時候,我們應該珍惜我們人生所剩的寶貴時間,把它用在開誠佈公地協調彼此立場上面,而不是用在互相使絆子、互相猜疑上面。因爲,我們都太過於重要了,我們的一念之間,可能就會造成成千上萬的大好男兒流血犧牲,而這種犧牲,永遠不是我希望看到的。我從過去到現在,都是一個和平主義者,除非斷送了和平的希望,否則我永遠不願意看到戰火降臨,我可以跟您保證,我是奧地利最希望與法國或者撒丁王國和平相處的人,因爲這對我國最爲有利!”
這一次,梅特涅倒是沒有耍花招,他本來就沒打算過主動對撒丁王國和薩伏伊家族發動戰爭。
畢竟,現在離1815年才過去十幾年而已,整個歐洲都對之前持續了二十年的血腥殺戮而心有餘悸,不光民衆和普通知識分子普遍希望和平安定,就連一貫最好戰的君王和貴族們,此刻也都認爲應該讓國家休養生息,以便填上之前戰爭留下的債務巨坑。
在這種“人心思定”的大背景下,奧地利如果貿然發動一場針對一個合法的君主制國家(而且是維也納和會上重點扶植過的國家)的戰爭,那麼很有可能就會全歐洲視作爲和平破壞者。
雖然奧地利完全可以找到理由,宣稱這是一場“預防性”的戰爭,宣稱自己只是想要遏制薩伏伊家族和意大利民族主義者的野心,但這種說辭,想必也是很難說服國內外民衆的。
如果是過去,哈布斯堡君王當然不怕背上“好戰”的惡評,但是在現在這個環境下,就未免太失分了。
哪怕不在乎什麼國內外輿論,此刻奧地利帝國的虛弱國力,也實在難以支撐起一場自己獨自參加的長期戰爭——哪怕法國不摻和進來,只是背後暗中出點力,奧地利也吃不消。
唯一可行的道路,是讓列強一起參與進來,可是這完全是一條死路,哪家列強也沒興趣去幫助奧地利壓服薩伏伊家族。
所以,他只能選擇“戰略定力”,寧可坐視薩伏伊家族日漸高漲的敵意而不理會。
但是,不理會不代表不做任何反制措施,現在梅特涅的表態,實際上也是在暗示,兩國應該在這個問題上達成妥協。
接着,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梅特涅索性把自己心中所想乾脆地挑明了。
“意大利是一個地理名詞,而且必須一直是一個地理名詞,它應該支離破碎,然後由不同的國家所支配——這是我從步入外交界以來一直秉持的觀點,而且我絕對不會改變這個觀點。也只有這樣,才能夠同時讓法國和奧地利安寧下來。
任何試圖進行意大利民族統一的嘗試,都對奧地利不利,而且歸根結底都對法國不利!我想,對這一點,你們也非常心知肚明。那位已經死去的前約阿尼納首相法利亞神父,我已經聽說了,他早年曾經因爲意大利的民族統一而奔走,結果被你們的帝國政府當成政治犯給抓了起來,關了他多年的大牢,最後讓他洗心革面成了波拿巴家族的追隨者——我欣賞這樣的做法,但如果他落到我手裏,他直接就得上絞架!奧地利不需要意大利的統一者,你們也永遠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