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任性而爲

    “陛下，能否先讓我和艾格妮絲單獨談談呢？”

    愛麗絲沉默片刻之後，向艾格隆詢問。

    本來艾格隆可以完全無視這個請求，但是面前金髮碧眼的美婦人自有一股溫婉的氣質，讓少年人不忍心粗暴拒絕。

    反正這也沒什麼關係，於是艾格隆也就答應了她。

    “當然可以，那我先出去吧。”

    “不，不用，我怎麼能趕您出去呢？”愛麗絲連忙留住了艾格隆，“我和艾格妮絲到裏面去，請您稍等一下就好了。”

    所謂“裏面”，是指她在這個套間裏的一間小房間，她把它開闢成了自己的休息室，在累了的時候會暫時休息一下。

    “好吧。”既然如此，艾格隆就更加沒有意見了，他半躺在沙發上，然後隨手拿起了桌上的一份文書，隨意地瀏覽起來。

    愛麗絲從沙發上起身，然後示意妹妹跟自己過來，艾格妮絲雖然神色依舊有些尷尬，但還是聽從了姐姐的召喚。

    很快，姐妹兩個人一起來到了房間當中，房間裏有着一把躺椅，壁櫥當中也放置着薰香，窗外還面對着花園，溫暖地春風不斷地從窗外涌入，將花香和薰香混合，令人心曠神怡。

    不過愛麗絲此刻卻沒有這份閒情逸致了，她緊張地看着妹妹，然後開口發問。“艾格妮絲，這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得並不比您更多。”艾格妮絲苦笑着回答，“陛下想要做什麼，也不會跟我商量吧。”

    “可你是當事人啊。”愛麗絲有些疑惑不解，“難道事前他不跟你商量一下？”

    “沒有。”艾格妮絲老老實實地回答，“可能他確信我根本不會反對吧。”

    “那你會反對嗎？”愛麗絲追問。

    這一下艾格妮絲沉默了片刻，但很快還是做出了迴應，“……不會。”

    “爲什麼？”愛麗絲追問。

    “這還需要爲什麼嗎？”艾格妮絲反倒有些疑惑了，“他是陛下，我們一家也在給他效忠，他想要怎麼安排我做事是的權利，我只需要照辦就是了。”

    妹妹的回答，讓愛麗絲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迴應。

    按理來說，這確實是無可指責的正確回答，可是她知道，如果是以前的妹妹，是絕對不會這麼想的。

    可是，她又能做什麼呢？

    妹妹說得對，如今她的孃家和夫家都已經在爲陛下效忠，她自己也在承蒙陛下的恩惠，既然如此，既然陛下已經說得這麼清楚了，那麼她根本就推翻不掉、也沒有資格去推翻艾格隆的意見。

    但讓她就此住口，她卻感覺自己無法做到。

    她擔心妹妹還太過於年輕幼稚，看不出其中蘊含的危險。

    於是，她小心翼翼地提醒妹妹。

    “艾格妮絲，事情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麼簡單的……”她努力壓低音量，以便不讓外面的少年人聽到。“你真的以爲他把你放在身側，只是爲了所謂的‘保衛’嗎？他身邊有的是衛兵，自己也身手那麼好，哪裏需要你時時看顧？”

    還沒有等妹妹回答，她就繼續說了下去，“很明顯，他是對你有所覬覦，所以要找一個貌似合理的藉口把你留在身邊而已……”

    也許是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些“大不敬”，她很快又把話往回找補，“當然，我也不是說陛下一定會是圖謀不軌，但你想想，外人會怎麼看呢？如果我都覺得有點不對勁，那外人只會有更加惡毒的揣測，到時候流言四起，你的名譽該怎麼辦？艾格妮絲，這可不是說着好玩的事情，你最好認真掂量一下後果。”

    說完之後，她急切地看着妹妹，等待着艾格妮絲的迴應。

    出乎意料的是，即使她把話說得這麼直白，艾格妮絲卻也沒有任何焦急和憤怒的表現，反倒是用欣慰的眼神看着姐姐，“這麼說來，您是在勸我拒絕了？”

    “我也不是這麼說……我只是勸你仔細考慮，不要被表面上的榮譽迷花了眼。”愛麗絲本能地閃避了一下，但話裏話外都已經暗示了自己的意思，“我知道，因爲之前的事情，你一直都在生我的氣，但在這一件事上，我請你相信我的判斷，這絕對會讓你陷入到風波當中，敗壞你的名譽……你何苦自找苦吃？”

    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愛麗絲已經等於是在以下犯上，她真的在盡自己最大努力勸說了。

    她也是誠心誠意地希望妹妹不要掉入火坑當中——畢竟，她不同於父親和公公兩個心心念念想要借艾格妮絲獻媚邀寵的老家夥，她即使沒有妹妹這份恩寵，也一樣已經得到了兩位陛下的信任和重用，她根本就沒有動機也沒有必要去“賣妹求榮”。

    然而，她的努力，在這個時候註定不會再起到什麼作用了。

    因爲她眼裏最高潔、最不可能和世俗同流合污的妹妹，在這個險惡叢生的人間，終究還是會出現些許變化——或者說，做出某些不可避免的選擇。

    】

    “太遲了。”艾格妮絲低聲說。

    “什麼太遲了？”愛麗絲有些疑惑地問。

    “首先，我要謝謝您，面對陛下的壓力，您還能鼓起勇氣勸我拒絕，這說明您確實還和過去一樣疼愛着我……”艾格妮絲微微笑了起來，這笑容裏，既有欣慰，也有無奈，“但我也有點不滿，因爲您一直把我當成孩子，當成懵懂無知的孩子，爲我去着想一切，或者對我隱瞞一切。但您恐怕忘了，即使是我，也會慢慢長大的——您難道以爲，我只是在被陛下哄騙，什麼都察覺不到嗎……？”

    “艾格妮絲！”愛麗絲聽後大驚失色。“原來你知道的嗎？”

    “我雖然對他的心思完全捉摸不透，也懶得去琢磨，但他對我怎樣、想要對我怎樣，我自然還是看得出來的。”艾格妮絲這下已經笑不出來了，但還是鼓起勇氣跟姐姐回答，“這段時間以來，他幾次三番跟我糾纏，現在估計是想要更進一步吧。”

    “已經到了這一步了嗎？”愛麗絲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內心當中已經震驚不已。

    因爲妹妹的話，意味着一個對愛麗絲來說很可怕的可能性——既然艾格妮絲已經知道了一切，還準備答應，那豈不是說……她已經默認自己將會委身於陛下了？

    並不是說“成爲陛下的情人”很可怕，即使艾格妮絲真的成爲了陛下的情人，也並不會讓愛麗絲感到羞愧丟人，畢竟以習慣了放蕩的貴族社會的標準來說，做一個有婦之夫的情人尚且已經不算驚世駭俗了，做陛下的情人更是談不上丟臉——甚至反倒可以成爲全家人的光彩。

    真正可怕的是，艾格妮絲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了？她怎麼可能做出這種選擇？

    是爲了貪圖富貴榮華嗎？固然這些東西確實足以惑人心智，但愛麗絲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相信，妹妹會變成這種人。

    她眨了眨眼睛，迷惑地看了看面前最熟悉不過、但卻又慢慢陌生的妹妹，簡直有些世界崩塌的感覺。

    “爲什麼？爲什麼你會這樣？”她顫聲追問妹妹，“是被父親逼迫了嗎？還是說，他挾恩脅迫了你？”

    看着姐姐的樣子，艾格妮絲在感動之餘，也有些好笑，“不是這樣的，是我自己的決定。父親當然想要這麼做了，幾次三番在我面前明示暗示我要想辦法討好陛下，但是他也沒辦法綁了我是吧？而且陛下……陛下也從沒有強迫過我，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我自己做出了決定。”

    “決定也分對和錯的。”愛麗絲小聲回答，“這個決定對那些喜歡榮華富貴的女子來說當然是再正確不過的，可是對你就不一樣了，你根本就不貪圖那些東西！既然你根本不需要那些，那你又何苦給自己沾上污泥，去面對種種是非？以你的容貌和才能，就算不依附於陛下，也一樣能夠過得很好了！”

    “那您有沒有考慮過一個額外的因素呢？”艾格妮絲輕聲反問。

    “什麼？”

    “我喜歡他。”艾格妮絲兩片嘴脣微微擺動，以兩個人都難以聽清的音量回答。

    “嗯……？！”愛麗絲猝不及防之下，差點噎住了。

    “很奇怪嗎？”艾格妮絲問。

    愛麗絲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覆，她仔細一想，一個少女喜歡上陛下好像也不怎麼奇怪——或者說，似乎有些理所當然。無論容貌還是才華，或者說別的東西，都足夠讓一顆少女心淪陷了。

    她仔細打量着妹妹，努力想要從艾格妮絲的臉上找出說謊的痕跡——但是，以她對妹妹的瞭解，妹妹真的沒有說謊。

    如果是初遇陛下時聽到這話，她會感到非常滿意，可是現在一切畢竟大有不同。

    “好吧，我接受這個理由。可是……這世上的事情可不是那麼簡單，並不是只要喜歡就可以無視一切了。”她思考了下，然後小心地提醒着妹妹，“皇后陛下會怎麼想？她可不是那麼大度的人，之前你們稍有曖昧的時候她就曾經不顧儀態地大鬧過一次了，如果你們現在更進一步，她會怎麼想？”

    “這種東西您就算問我，我也不明白應該怎樣處理呀，我沒有過絲毫經驗。”艾格妮絲苦笑着搖了搖頭，“我對她並無惡意，更沒有想過要主動去刺傷她，我也沒有主動勾引過陛下——可是陛下要親近我，我又有什麼辦法拒絕呢？無論是從我父親、從家族，還是從我個人的角度，我都只能接受，不是嗎？”

    也許是這些話在艾格妮絲心中已經醞釀了許久，在姐姐引發了契機之後，艾格妮絲突然一口氣說了出來，“我喜歡他，恰好他也喜歡我，想要親近我，想要把我留在身邊，而且他是陛下，是我們所有人應該服從的人，也是我們全家的恩人，我的每一個親人都在仰仗他……既然如此，那我滿足他就好了！有什麼不行的呢？就算真的不行，那也不是我能夠控制的，如果特蕾莎公主非要生氣，那我也沒辦法，她想怎麼樣就隨她好了，丈夫是她自己的，她管不住還能怪我嗎？”

    艾格妮絲一番話，讓原本一貫頭腦清晰的愛麗絲也有些迷茫了。

    她覺得妹妹的腦迴路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但是她倉促之間卻又找不出什麼問題來。

    就理論上來說，既然是自家效忠的陛下，那確實應該盡全力滿足他的一切願望才對，甚至愛麗絲也許還能從中得到好處，更應該大力支持。

    可是，愛麗絲畢竟和父親不太一樣，父親能夠拋卻親情，完全把女兒看成一個“工具”，用來獻媚邀寵；但是她卻做不到把自己從小最疼愛的幺妹完全當成工具——雖說她也曾經欺騙和利用過，但終究還是還是存了斬不斷的親情。

    “你還太年輕了，因爲年輕你才會做出稀里湖塗的選擇，你不知道命運的殘酷，更不知道看似光鮮亮麗的東西往往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愛麗絲說着說着，幾乎哽咽了，“我實在不忍心看着你一步走錯，從此追悔終生啊……”

    “我剛纔說過啦，您一直把我當成小孩兒，以爲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想不到。”艾格妮絲反駁了姐姐，“可是這些，我自己都看得到呀！您無非是說以後他可能會不喜歡我，把我拋棄，可是那又如何呢？我還要說我有可能拋棄他呢……我不求他任何東西，也不會害怕自己失去依靠，因爲我自己就可以成爲自己的依靠！我可以承受自己命運的一切代價，相應地，我也可以去我想要做的任何事！姐姐，我已經長大了，可以爲自己的人生做出決定，無論是對是錯，我都會爲自己負責的，您不用再爲我如此擔心了。”

    怎麼可能不擔心？愛麗絲心裏抽痛。

    “好啦，我們別再爭這件事了，您也不必爲我去冒觸怒陛下的風險，就讓他做他想做的事情吧。”艾格妮絲突然笑了起來，語氣也變得輕快，“也許您覺得他這是在玩弄我，但換個角度說我也想要嚐嚐玩弄皇帝的滋味呢~那些小姐們天天笑我是個沒才情的大老粗，結果她們恐怕要嫉妒我嫉妒到發瘋吧，她們一輩子也實現不了我的成就……”

    愛麗絲知道妹妹是故意這麼說來安慰自己，她的淚珠悄然滾落了下來，但是她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一把摟緊了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