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一切的盡頭

    當辛萊萊再次睜開眼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傍在他懷裏脈脈注視着他的零餘子。

    “今晚，就是最後一天了。”零餘子輕聲說道。

    “嗯。”

    “感覺過得真快啊……不過，這幾天真的很開心。”

    “我也是。”

    兩人沉默了下來，沒有再往下說起去。

    “走吧，該動身了，好好享受這最後一晚了，去迎接屬於我們的日出了”

    辛萊萊露出一個笑容，拉着零餘子從牀上坐起來。

    兩人穿好衣物後，並肩而行，漫步在山林中。

    “今晚的月色同樣很不錯呢？”

    辛萊萊仰望着夜空，下意識地朝零餘子的腦袋摸去，卻發現觸碰到的是對方的手肘。

    現在的零餘子，身高比起他也只矮了一小截而已。

    零餘子看着這一幕，噗嗤一笑，辛萊萊面露尷尬，順勢決定牽住零餘子的手掌，卻見零餘子反而比他更快一步，直接挽住了他的手臂。

    辛萊萊微微一愣。

    “怎麼了？”

    零餘子另一只手掌輕挽着白色長髮，轉頭看了看辛萊萊。

    “沒什麼，只是忽然發現，我其實還挺走運的。”

    辛萊萊笑着說道，瞳孔中倒映着零餘子的面容，目光微微閃爍。

    “我也一樣。”零餘子莞爾一笑，如瀑的白髮在風中輕舞，赤紅的眼瞳如寶石般矚目。

    兩人繼續前行，沿着山道，一路往上走去。

    晚風擾動林木，樹葉的婆娑聲從四方八面傳來，卻完全不會然後感到半點陰森，反倒爲這夜晚憑添了幾分生氣。

    月光灑在滿地的枯枝落葉上，雨後的落葉折射着月光，再配合上山間的許積雪，一眼望去，整條山道都被染成了一片銀白。

    一片片雪花般的法術晶片在兩人腳下生成，他們挽着彼此的手臂，恍若一對正在踏入殿堂中的愛人。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來到了山巔，晚風在這裏格外強烈，吹得兩人的衣袍呼呼作響。

    “這裏似乎是個看日出的好位置呢？”

    辛萊萊輕笑着說道，坐了下來，朝着遠處望去。

    只見遠處漆黑一片的大地上，幾點星火閃爍，那是人類城市的燈火。

    “不管爬多少次山，每次這樣看的時候，總是會感覺自己分外的渺小啊。”

    辛萊萊擡起頭，仰望着頭頂的明月，感慨着。

    “萊萊你以前爬過很多次山嗎？”

    零餘子坐在辛萊萊身旁，看了看辛萊萊，好奇地問道。

    “以前隔三差五的就會被一羣朋友拉着到山上去玩，久而久之，倒也去過那麼多次。”

    “萊萊原來有很多朋友嗎？”

    “別看我這樣，但我的人緣可是很好的哦，哪怕在這個世界這一點也同樣不例外。”

    辛萊萊用開玩笑一般的口吻說道。

    “有點好奇呢，萊萊在其他世界的朋友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大致上都是些和我還算聊的來的傢伙，所以我可不希望他們見到現在這個樣子。”

    “是因爲擔心他們傷心嗎？”

    “不，我怕被他們打死，”辛萊萊聳了聳肩，注視着眼前的零餘子，打趣道：

    “要是被他們看到我找到了一個這麼漂亮的白毛紅瞳的老婆的話，絕對會嫉妒到質壁分離然後一起把我摁在地上往死裏揍的！”

    “噗，萊萊你說的也太誇張了吧？”零餘子聽到辛萊萊的形容，噗地一聲，捂着嘴笑着說道。

    “不不不，你不明白，在我原本的世界，白毛紅瞳的美少女可是近乎只存在於幻想中的美好存在。”

    辛萊萊煞有其事地說道，那認真的模樣看得零餘子一愣一愣的。

    “怎麼感覺萊萊你原本的世界的人聽起來都好奇怪一樣。”

    “從某種意義來講，或許真的是這樣也說不定？”

    辛萊萊吐槽着，畢竟他所在的現世可是歸神教遍地走的聖域樂園所管轄，現世內本身也是各種宗教漫天飛，在潛移默化的薰陶下，說不定真的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那麼一點不正常的因素在裏面。

    “說起來，萊萊你難道不會懷念自己的朋友嗎？”

    零餘子坐在山崖邊，望着頭頂的漫天繁星，輕語道：

    “畢竟死在這個世界裏的話，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吧？”

    朋友麼……

    “真要去想的話，多少確實會有一點落寞的吧？”

    辛萊萊遙望着夜空，開口道：“尤其是我認識的人裏面，還有一些對我真的很不錯的人，一想到我會悄無聲息地死在這裏，就總感覺有些愧對他們的期待呢？”

    辛萊萊說着，腦中閃過04296那張爽朗的光頭笑臉，微微嘆了口氣，可隨即，他又繼續道：

    “不過，轉念一想，我又覺得自己或許太自作多情了？”

    辛萊萊望着天空，彷彿是想從那漫天星辰中尋找到什麼一般。

    “說到底，他們和我雖然是朋友，但我並不是他們生活中的全部，倒不如說，他們能在得知我死掉時爲我感到傷心的話，我就已經很感動了。”

    辛萊萊說着，握住了零餘子的手掌，看着對方的赤紅的眼眸，微笑着說道：

    “這麼說或許有些肉麻，但對現在的我而言，零餘子，你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人。”

    零餘子聽到這句話，小臉一紅，輕啐了一口，害羞地轉過頭去，過了好一會兒，零餘子才用細若蚊吟的聲音說道：

    “我…我也是。”

    “對我來講，萊萊同樣是最重要的那個人……”

    零餘子的聲音越說越小，臉也越說越紅，到後面更是害羞得直接把臉埋進了圍巾裏。

    “哦，零餘子你剛剛說了什麼？風太大了我有點沒聽清能再說一遍嗎？”

    看着零餘子窘迫的模樣，辛萊萊壞笑着故意詢問道。

    零餘子聞言，小臉更紅了，支支吾吾了好半天，非但沒能再說出口，反而引得辛萊萊一陣大笑。

    零餘子看着笑得合不攏嘴的辛萊萊，小臉一鼓，直接往辛萊萊身上一撲，氣呼呼地叫到：

    “壞萊萊！咬死你！啊嗚！”

    “等一下！零餘子，冷靜！這裏可是野外！”

    辛萊萊看着一口朝自己胳膊咬下的零餘子，頓時嚇了一跳，連忙哄道。

    可下一秒，他就看到零餘子眼中的那一抹狡黠之色。

    ——抓到你了。

    那眼神中的含義，恰如他們初見時的那一幕一樣，但其中的情感卻完全不同。

    “嗚…！”

    熟悉的封口操作，一抹無奈之色從辛萊萊眼中閃過。

    這丫頭，怎麼總喜歡這樣……

    皎潔的月光照耀在兩人身上，兩人坐在山崖前，緊緊相擁着，良久，才緩緩分開。

    遠處，人類城市的燈火不知何時已經徹底熄滅，大地再次化作一片漆黑。

    兩人互相依偎着，共同望着遠處的天空。

    一圈法術晶片在兩人體表展開，將呼嘯的晚風全部阻隔在了外面，一瞬間，喧鬧的山巔寂靜了下來。

    “萊萊，在你生活的地方，人們在一天到來的時候，一般都會做些什麼呢？”

    零餘子望着遠處逐漸泛白的天空，喃喃道。

    “讓我想想，大概是祈求神明的祝福吧。”

    “萊萊的世界有很多人信仰神明嗎？”

    “是啊，特別多呢，而且山上也到處都是神廟。”

    “萊萊也有信仰的神明嗎？”

    “雖然很微妙，但應該是有的吧而且還是剛好和我的名字相同的神明呢。”

    “叫萊萊的神明？聽起來好奇怪。”

    “雖然我也這麼覺得，但祂可是正兒八經的神明哦，並且真的可以給人帶來祝福的。”

    “哪怕是惡鬼也能得到祝福嗎？”

    “哪怕是惡鬼也可以得到祝福”

    “那…我要怎麼做？”

    “只要在心中默唸讚美萊萊就好了。”

    “噗！”

    “別笑，我認真的。”

    少女在聽到青年一本正經地說出自己名字的話語後忍俊不禁。

    青年則是輕咳了兩聲，若無其事地繼續教導起少女應該如何禱告。

    “這樣就行了嗎？”

    零餘子看向辛萊萊，微傾着腦袋，眼中帶着些許疑惑與好奇。

    “是的，這樣就行了，你已經得到了神明的祝福。”

    辛萊萊微笑着說道，然後，只見他拉着零餘子轉過身來。

    這一刻，兩人雙目相對。

    “而這，是我對你的祝福。”

    兩枚用金屬彎曲而成的有些不規則的指環出現在辛萊萊手中。

    “這個是…”

    零餘子看着辛萊萊手中的戒指，驚呼着捂住了小嘴，眼中是不敢置信的光芒。

    “我們的結婚戒指，零餘子。”

    辛萊萊溫柔地拉過零餘子的左手，將戒指套在了零餘子的左手無名指上，然後又領着零餘子，手把手帶着她將另一只戒指套在了自己的無名指上。

    “這樣，我們就是真正的夫妻了，我們的靈魂將彼此纏繞，我們的心靈將通爲一體。”

    真正的夫妻……

    聽到辛萊萊的話語，零餘子赤紅色的瞳孔宛如寶石般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些許淚光在在她眼角閃爍，那是過於喜悅的象徵。

    “雖然有些遲了，但是，我還是想這麼說……”

    辛萊萊說着，低下頭，輕吻着零餘子的左手的無名指，語氣真摯的說道：

    “親愛的零餘子小姐，你願意…嫁給我嗎？”

    零餘子的呼吸微微一窒，她看着辛萊萊，小臉上迅速攀上一抹粉紅。

    “嗯！”

    她重重地點着腦袋，眼角的淚花散落，如寶石一般。

    “我願意！”

    遠處，火紅的曜日終於開始展現它的全貌，天空迅速被金紅色的火焰侵佔，陽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滅着地上的陰影，朝他們奔來。

    兩人的目光也被這一幕吸引了過去。

    “看，零餘子，日出了。”

    辛萊萊望着遠方的天空，喃喃着。

    “嗯，果然，在這個地方看到的日出，很美。”

    零餘子怔怔說着，望着那金紅色的旭日，彷彿完全沉浸在眼前壯闊美麗的景象中。

    “是啊，很美，很壯觀。”

    辛萊萊癡癡道，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瑰麗的火光。

    “萊萊。”

    “怎麼了。”

    “我發現，自己好像已經無法獲得幸福了。”

    零餘子擦拭着眼角的淚水，開心地說道：

    “因爲……我好像已經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下一秒，陽光普照大地，所有的陰影與黑暗全都灰飛煙滅。

    ……

    ……

    劇烈的灼燒感從四方八面傳來。

    無法想象的恐怖疼痛如潮水般拍打而來。

    這就是……被太陽灼燒的感覺嗎？

    ——不，應該說，是下地獄的感覺吧？

    是的，像他這樣的人，下地獄也是理所應當的。

    對了，差點忘了，他還得去找零餘子才行，要是那丫頭在地獄裏迷路了就不好了。

    於是，在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恐怖痛楚中，辛萊萊重新睜開了雙眼。

    鬼滅之刃世界裏的地獄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他如此想象着，等待着光線進入自己眼中，接着，愣在了那裏。

    耀眼的陽光從天空中遠處灑落，炙熱的曜日將半邊的天空都染成一片赤紅。

    如血潑染一般。

    他……沒有死。

    辛萊萊的大腦瞬間變成了一片空白。

    忽然，一縷微風拂過山頂。

    淡白色的圍巾從他的眼前飄過，帶着一縷縷灰燼。

    他愣住了，眼中閃過一抹恐懼。

    只見他彷彿是想尋找救命稻草一樣地看向自己手中。

    風忽然急了幾分，吹動他身上那正燃燒着的火焰。

    ——拜託了，一次就好，哪怕捨棄他所有東西，讓奇蹟，同時發生一次就好。

    辛萊萊心中第一次如此卑微而絕望地祈求着。

    然後……

    一層層灰燼隨風飄散，拂過他的面頰。

    辛萊萊的呼吸頓時一窒。

    一枚用金屬彎曲而成的戒指安靜地躺在他的手中。

    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

    跪倒在地上的聲音響起，隨之而來的，是撕心裂肺的哀嚎聲。

    那絕不該是人類所能發出的絕望的慘叫。

    ……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銳刺耳的笑聲瘋狂在劇院中迴盪着。

    只見黑影捂着肚子，整個身軀都在因大笑而瘋狂聳動着，宛如欣賞到人間盛宴的死神一樣。

    扭曲的笑聲不斷從他的口中傳來。

    那絕不是人類所能模仿的狂笑。

    遠處的舞臺上，原本擁擠的舞臺，此刻只剩下了唯一一個木偶。

    一個遍體鱗傷，四肢被絲線有氣無力地牽引着，跪倒在地上的木偶。

    一個和辛萊萊的長相完全一致的木偶。

    “太棒了，太完美了，看啊，多麼絕望的神態，多麼死寂的眼神？”

    黑影瞬間來到舞臺上，擡起那僅剩的木偶的下巴，看着對方臉上的表情，無比喜悅地大喊着。

    “這麼久過去，你的樂趣，依舊是這麼惡劣啊。”

    觀衆席上，劇作家掃了一眼舞臺上那正不斷被黑影愛不釋手地撥弄着的人偶，語氣淡漠地說道。

    “惡劣？”黑影搖了搖頭，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微笑着說道：

    “不不不，我親愛的朋友你怎麼能這麼誣陷我呢你不是也看到了嗎，我所做的，僅僅只是幫神明迴應了那個叫零餘子的小女鬼的祈求而已。”

    “因此，我親愛的朋友，你怎麼能用惡劣來詆譭我呢，我所做的事情……”

    黑影說着，露出一個詭異而瘮人的笑容：

    “分明是給予他們奇蹟啊！”

    遠處，空想之書停止了翻動。

    “在未知存在的一次次干擾下，辛萊萊終於如願走向了未知存在所期望的結局。”

    “太陽照耀大地，沒有任何意外，身爲惡鬼的零餘子瞬間灰飛煙滅，而同樣擁有鬼之血脈的辛萊萊本該步她的後塵。”

    “但是，誰都沒有想到，未知存在竟然迴應了零餘子許下的願望。”

    “零餘子曾在最後時刻祈禱她與辛萊萊能幸福地活下去，而未知存在干預下，她的願望，成功被實現了一部分。”

    “這本該是近乎不可能發生的事件，但正如凡事總有意外一樣，因爲曾經服食過藍色彼岸花的緣故，加上鬼的體質對於植物的消化能力極弱，導致辛萊萊的體內還殘餘有極其微量的藍色彼岸花成分，於是——奇蹟發生了。”

    “在陽光的刺激下，辛萊萊體內殘存的極微量的藍色彼岸花因子戰勝了理論上連億分之一都不到的概率，成功發生了活性化，讓辛萊萊體內極少一部分鬼血，成功蛻變爲了完美鬼血！”

    “辛萊萊活下來了，哪怕一個小時後他就會因爲體內的完美鬼血過於稀少而在太陽帶來的燃燒中耗盡細胞能量死去，但毫無疑問，短暫克服了陽光的他，在這一刻，得到了真正的奇蹟的青睞。”

    “哪怕…這是冠以絕望之名的奇蹟。”

    “未知存在成功見證了辛萊萊徹底崩潰和絕望的一幕，劇作家成功擺脫了元素寶石的因果並還清了未知存在的人情。”

    “故事就此結束，每個人都得到了滿意的結果。”

    空想之書上的內容到此結束。

    “所以，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劇作家隨口問道，語氣間似乎有些許不悅。

    他本以爲這次黑影這麼大費周章是真的打算做些什麼，結果對方的目的竟然真的只是想借他的空想之書去傾聽一個普通人在絕望和崩潰中發出的慘叫。

    雖然在途中劇作家就隱隱有了預感，可當預感真正做實的時候，依舊難免感覺有些憋屈。

    “這個嘛……暫時還沒想好，畢竟對我來講，追求高級趣味才是第一需求，你們這些傢伙之間的勾心鬥角，對我來講還沒有下雨天看螞蟻來得有趣。”

    黑影放開手中已經自燃到只剩半截殘軀的人偶，聳了聳肩，用一副無所謂的口吻說道。

    “所以，我親愛的老朋友，我們有緣再會了。”

    黑影嬉皮笑臉地說着，擺了擺手，朝着劇院的大門口走去。

    “對了，差點把這傢伙給忘了。”

    剛走了兩步，黑影突然一拍腦門，看向了舞臺上那具已經不能稱之爲人形的木偶。

    炙熱的火焰在已經化作焦炭的軀體上燃燒着。

    對於普通人類而言，火刑是世界上最爲痛苦的死亡方式之一，而在完美鬼血的作用下，殘軀的主人將會體驗到整整一個小時的血肉在燃燒和再生中不斷交替的過程。

    “唔，反正都要走了，看在最後你給我帶來的樂趣讓我十分滿意的份上，還是給你個痛快好了。”

    黑影自語着，五指一伸，幾根絲線憑空出現在他手中，而在絲線的盡頭，則是那具正熊熊燃燒着的木偶。

    “唉，沒辦法，誰叫我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心軟呢？”

    黑影一幅無可奈何地模樣，嘆了口氣，接着用力一扯。

    龐大的力道瞬間迸發，纏在木偶身上的絲線瞬間化作鋒利的刀刃，朝着木偶的頭顱切割而去。

    這是由因果編織而成的絲線，被其斬殺的人，將會直接發生不可逆轉的死亡。

    啪！

    一聲清脆的崩斷聲響起，如拉到極限的弦終於斷開一樣。

    已經半隻腳邁出劇院的黑影愣住了。

    觀衆席上，正在收拾着東西的劇作家猛地站起身來，不可置信地看向舞臺。

    舞臺上，只見那根本該如同切豆腐一樣將木偶的腦袋切下的絲線……

    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