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約定

    一抹難以言述的恐懼感從辛萊萊心中涌現，隨即他意識到這是自己的本能在恐懼。

    已經變成鬼的他，本能地對陽光的到來感到恐懼。

    “零餘子。”就當辛萊萊準備收回目光時，零餘子的聲音忽然從他身前響起。

    “零餘子，是他們給我取的名字，他們告訴我，只要取了這個名字，以後每天都會有零餘子吃。”【附註1】

    零餘子望着遠處的天空，怔怔道。

    辛萊萊低頭看向零餘子，卻看到方纔還一臉笑意的零餘子此刻正呆呆地望着洞外逐漸泛白的天空，喃喃自語着。

    “零餘子，你……”辛萊萊的瞳孔微微一縮，隱隱察覺到了不對。

    “人類，我想起來了，他們把我丟下了，他們告訴我，我只是零餘子，把我丟在了山上，我…他們…”

    零餘子的聲音中開始染上了一抹慌亂，她看着遠處泛白的天空，赤紅的瞳孔中開始流露出強烈的恐懼。

    “不，不要…不要！”忽然，零餘子驚恐地尖叫了一聲，緊接着瘋狂掙扎起來，“不，不要丟下我，好餓，救救我，不要吃我！”

    巨大的力量差距讓零餘子瞬間就掙開了辛萊萊的雙臂，只見她一邊驚恐地大叫着，一邊踉踉蹌蹌地朝山洞外衝去。

    “零餘子，你冷靜一點，那些都只是你的記憶，它們已經結束了！”

    一聲暴喝響起，辛萊萊試圖勸阻住零餘子，卻發現對方如同着了魔一般根本聽不見自己的話語。

    “見鬼！”

    眼見零餘子即將衝出山洞，辛萊萊怒罵一聲，毫不猶豫甩出幾道法術晶片，貫穿了零餘子的手筋和腳筋，讓零餘子重重摔倒在地上。

    緊接着只見辛萊萊表情猙獰地從牀上走下來，一步一顫地來到零餘子身旁，使勁渾身力氣抓住對方的衣領，怒喝道：

    “你TM給我清醒一點，你現在是老子的救命恩人，哪怕要死也給我老老實實地滾到我後面排隊去！”

    耳旁傳來的強烈衝擊讓零餘子一時間愣在了那裏，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辛萊萊，沒有再掙扎，只是不斷地嗚咽着。

    “他們…他們把我關在了籠子裏，說這樣可以把狼引出來。”

    “哥哥姐姐在籠子外面看着我，他們的眼神好陌生……”

    “我好害怕，我喊他們的名字，一直喊…可是他們怎麼都不肯看我一眼。”

    “像影子一樣的狼出現了，破壞了陷阱，咬爛了籠子…”

    “他們逃走了…把我扔在了那裏。”

    “狼去追他們了，我跑出了籠子，拼命的跑，但天快黑了，我分不清路……”

    零餘子哽咽着，聲音混雜着淚水，赤紅的眼瞳中滿是迷茫和無措。

    這傢伙…被自己父母當做誘餌然後拋棄在了山上嗎……

    辛萊萊看着零餘子那只有十三歲左右的稚嫩面龐，心中一堵。

    ——鬼的容貌會停留在變成鬼的那一刻。

    “自我滿足就自我滿足吧，當個僞善的混賬也挺好的。”辛萊萊閉上眼，在心中做出了決定。

    然後只見他睜開眼，在沉默中注視了一會眼前的零餘子，緩緩鬆開了攥着對方衣領的手掌，深吸了一口氣後，抱住零餘子，輕拍着對方的後背，溫聲道：

    “沒事了，零餘子，你已經不用再害怕，一切都過去了。”

    辛萊萊用溫柔的語氣安撫着，輕輕從後面撫摸着零餘子的髮梢。

    “山上好冷…好餓，但是我找不到吃的。”

    零餘子喃喃着，赤紅的瞳孔中是漆黑的恐懼。

    “我好害怕，一直逃跑，黑色的狼又出來了，它們咬斷了我的腿，好痛…好可怕。”

    “嗯，我明白，零餘子你已經很努力了。”

    辛萊萊微垂着眼簾，一種難以言述的柔和氣質從他身上流露。

    “它們把我拖進山洞裏，好黑，我什麼都看不見……”

    彷彿是出於本能，零餘子如同溺水的人看到了最後的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地抱住辛萊萊，聲音顫抖地哽咽着。

    “我好害怕，害怕到不停地哭，但一哭它們就會不停地咬我。”

    零餘子抽泣着，眼前不停地浮現出一幕又一幕畫面，那是她最絕望的記憶。

    畫面中，只有十三歲的她被父母拋棄，被當做誘餌，被影子編織而成的狼拖進山洞裏，被那個自稱佩狼的鬼灌入鬼血，最後在劇烈地疼痛中被變成了鬼，結束了身爲人類的生活。

    ‘你這傢伙，哭個不停的簡直吵死了，還是給我變成鬼閉嘴比較好。’

    黑暗中，零餘子彷彿又聽到了當初那道讓她無比恐懼的聲音。

    可下一秒，一道強烈的光芒撕碎了眼前滿是扭曲的陰影的畫面，照耀進了她的瞳孔中。

    零餘子愣住了，赤紅的眼眸中的陰影與黑暗一點點支離破碎，那道讓她感到恐懼的身影開始化作虛無，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另她感到莫名安心的身影。

    “人…類。”

    “你已經不用再害怕了，零餘子。”

    辛萊萊抱着沐浴在聖光治愈術的光芒下的零餘子，語氣柔和地說道：

    “所以，想哭的話，大聲哭出來就好了。”

    恍惚間，零餘子似乎聽到了什麼東西破裂的聲音，眼前殘存的陰影煙消雲散，酸澀的感覺開始涌上鼻尖。

    “人類，我…我……”

    晶瑩的淚花模糊了零餘子的視線，但赤紅的瞳孔中倒映出來的身影卻從未有一刻如此清晰。

    最後，她哇地一聲，緊緊地抱着辛萊萊，放聲痛哭起來。

    哭聲迴盪在山洞中，那陣陣哭聲裏，夾雜着無法言說的情緒。

    如嬰兒降生時的第一聲啼哭般響徹人心，又如遲暮之年方纔悔悟的老者的痛泣般刻骨銘心。

    “人類…我想好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

    許久之後，當哭聲逐漸止息，零餘子依偎在辛萊萊的懷中，輕語着。

    “是什麼？”

    辛萊萊輕撫着零餘子如雪般的純白的髮梢。

    “我想…在死之前親眼看一次日出。”

    零餘子擡起頭，望着山洞外那已經一片蔚藍的天空，望着那離自己只有十餘米距離卻宛若隔世的陽光，喃喃道：

    “不是躲在山洞和石頭間的縫隙裏，而是坐在山崖上，像人類一樣看一次日出。”

    “好啊，”辛萊萊順着零餘子的目光一同看向山洞外明亮的天空，語氣輕快地說道：

    “到時候我陪你一起，怎麼樣？”

    陪她一起……

    聽到辛萊萊的話語，零餘子先是一愣，她轉過頭，看向辛萊萊，卻只看到對方臉上那理所當然的微笑。

    一種強烈的悸動感從零餘子胸口涌上，她微張着嘴，腦中在這一瞬間閃過萬千言語，可當到了說出口時，卻全都化爲了一個字：

    “嗯！”

    零餘子用力點着腦袋，眼角殘餘的淚花折射出璀璨的笑顏。

    一如遠方那一束撕碎的陰霾的陽光，格外耀眼。

    ……

    “畜牲啊！”

    觀衆席上，黑影捶胸頓足地大喊着，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樣。

    “這傢伙的良心是被狗吞了嗎，連這麼小的蘿莉都好意思去攻略，簡直是吾輩楷…啊，不對是該死的混賬啊！”

    黑影表情憤懣地指着空想之書上的內容，痛斥着。

    “你這傢伙…差不多得了。”

    坐在一旁的劇作家太陽穴微微起伏，看着眼前在那唱着無比浮誇的獨角戲的黑影，握着高腳杯的手掌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度。

    “怎麼了？我這可是在譴責這種道德敗壞，有違公序良俗的惡劣行爲，是在弘揚人性的光輝好不好！”

    黑影義正言辭地反駁道，語氣中完全聽不出半分心虛。

    “呵呵。”

    劇作家對此直接回以兩聲冷笑，同時瞥了一眼空想之書上的內容，面無表情地說道：“所以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一出無聊且狗血的感情劇？”

    只見在空想之書那翻開的紙張上，一行行文字正不斷地浮現着，而在這一行行文字當中，明顯有兩段明顯異於其他段落的字跡：

    “辛萊萊與零餘子愉快地聊了一整晚的人生和理想，他們本該就這麼渡過到第二天，但衆所周知，每一個看似平淡的故事總會迎來意想不到的起伏。”

    “在連續的刺激下，天亮時零餘子因爲觸景生情突然回想起了自己的過去並且情緒崩潰地衝向山洞之外，這是合情合理的，我們手無縛雞之力之力的辛萊萊面對這種突發狀況改怎麼辦呢，還真是讓人期待呀！”

    如果不是黑影利用空想之書進行干預，那個叫零餘子的小角色哪怕真的恢復記憶，也絕不可能失控到那種狀態。

    正因爲如此，劇作家才更加心中疑惑和凝重。

    劇作家可以肯定，眼前這個混賬絕對在謀劃什麼事情，但過去了這麼久，他依舊沒看出半點痕跡。

    甚至故意放任對方使用空想之書也沒能獲得更多的線索，反而又一次體驗到了對方那爛俗的惡趣味，這讓劇作家本就不怎麼好的心情變得更爲糟糕了幾分。

    “沒什麼，只是感覺他倆這樣進度實在有些太慢了，所以我就想稍微快進一下而已。”

    黑影攤了攤手，若無其事地說道，接着他看向漂浮在半空中空想之書。

    “而且，你難道不覺得這樣明顯比看他們兩個在那談人生談理想一個勁地進行哲學論題有意思多了嗎？”

    “我對爛俗的感情劇沒有興趣。”劇作家冷漠地回答道。

    “不不不，你要明白有些東西之所以爛俗正是因爲它的受衆足夠廣啊，更何況…”

    黑影說到這裏，故意頓了頓，看向劇作家，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

    “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還沒談過女人吧？在這一點上，我認爲這個叫辛萊萊的傢伙的情商，可是很值得你學習的哦，別的不談，光是那句我陪你，像你這種傢伙估計一輩子都沒機會說吧，你覺得呢？”

    “滾！”

    “哈哈哈哈哈！”

    ……

    【附註1】：零餘子，又名山藥豆，一種常見的植物，分佈於中國、日本、朝鮮、印度、緬甸以及大洋洲、非洲。

    用零餘子作爲人名，引申意思大致可理解爲‘多餘出來的孩子’和‘如同山藥豆一樣廉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