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驟雨閒談
類別:
女生頻道
作者:
我真不偷藍啊字數:2191更新時間:24/08/16 12:02:15
到得辰時末,天色還是陰霾的,黑沉沉的積雲低垂下來,整座徐州城依舊浸在如注暴雨裏。
朱興盛走到客棧門口,檐前披落的一簾雨幕正隨呼嘯而過的疾風翻飛搖晃,兩側的水甕早已滿溢,流淌而出的濁水摻和白沫往不遠處的長街暗溝滾去,那邊長街霧氣紛涌,迷濛的晨光迤邐,襯出一片雲蒸霧霞似的光景。
透過雨幕與濃霧,更遠處的街衢上,不少披了蓑衣、戴蓑笠的身影匆促東行,他們大抵不是行人,隱約看得見長刀的輪廓。
朱興盛猶自盯了街衢片刻,直到迎面的寒風砸在身上,他瑟縮着肩頭,往回退卻幾步,這時一道不溫不火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
“晨起更知冬韻好,初冬賞雨,少年郎卻是別有雅緻。”回頭看去,店家毛貴挑起庖堂的遮布,端了碗滾着熱氣的羊湯走出,他站在櫃檯後,就着湯餅輕咂幾口熱湯,待到朱興盛回過身,他看了眼門外,隨口說道,“不過今個非是賞雨時節,這風雨飄搖,大霧四起,便是有人從中遞刀子怕也難察覺啊。”
“店家說得在理。”朱興盛笑了笑,走上前要了兩碗羊湯與湯餅,轉而一邊取了元寶擲在櫃面,一邊說道:“冬日雨霏霏,濃霧尤冥冥,如此天氣怕是須得連綿幾日,看來是要平添數日叨擾了……”頓了頓,又問,“不知店家如何稱呼?”
毛貴看了看櫃面的金元寶,復又看了眼朱興盛,隨後揮臂將元寶掃入櫃檯的五斗櫥,擡起頭笑道:“免貴姓毛,單字一個貴,少年郎呢?”
“在下朱興盛。”
“興盛……中原興盛麼,名字倒是不錯。”毛貴笑笑。外面悶雷滾落,暴雨嘩嘩響着,他撮了口羊肉,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瞧足下這模樣,看不出多少江湖戾氣,倒是有幾分州學儒生的意思,想來並非到徐州撈偏門的牙郎,此行當真是爲找人?”
朱興盛頷首道:“找人,不過得毛大哥昨日相告,銀兩也找不到的人便莫要再找,看來這次出行尋人的想法終究要落空了。”
毛貴對這聲“毛大哥”不置可否,只淡淡笑了笑,言道:“冒着徐州戰事而來,那人於你而言應是頗爲重要,昨日我確是那般說辭,但那是昨日,而今日之後,有些事、有些人或許並非不可爲。”
“今日之後?”朱興盛想了想,並未掩飾心中猜疑,出聲問道,“夜裏下起雨的時候,我見着一些人與一倆馬車往城東方向去了,適才也是如此的場景,毛大哥,是東閘門那邊發生什麼事了麼?”
毛貴直勾勾地盯着朱興盛,沒說話,只自顧撕了湯餅浸着羊湯丟入口中,細嚼慢咽半晌。待到依然坦胸漏乳、只套褪色犢鼻褌的六爺端着案盤從庖堂出來,往朱興盛面前擱下一份羊湯與湯餅,毛貴這才用下巴示意着,溫聲言道:
“邊吃邊說,六爺,那色目人兄弟尚未起身,多出的這份便一齊來吃吧,稍後再爲他重新備上。”
何六冷着目光往二樓阿爾希德的房間掃了掃,沉聲斥道:“辰時都要過了,竟然還沒有起身,哼,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咱老祖宗的養生法這異域人倒是連着皮毛都一齊嚼了咽了。”說罷,拖了兩把方椅到得櫃檯,隨後瞥了眼朱興盛,“坐。”
朱興盛正要揖手言謝,想起什麼似的頓住,只頷首言道:“多謝。”
昨日瞧見時,這叫六爺的似乎不喜文士那一套,估摸是覺着冗贅迂腐。從前的自己也是如此認爲,甚至得了羅貫中“不似那道學先生,這番倒也俊爽”的評語。
但不知從何開始,作揖幾乎成了他的下意識動作,或許是從姥山島歸來開始,或許是從見得懷遠縣淪陷開始,又或許……是瞧着一波又一波無序的難民、流民涌入定遠地界之際,周禮便在那一刻生根發芽,漸漸似有了更爲具體的涵義。不過眼下,這涵義自然也要因人而異。
何六斜了眼朱興盛,將後者頓住揖手的動作斂入眼底,眉頭皺起旋又舒展開來,含糊的“嗯”了一聲,隨後端過湯碗呼嚕嚕地吃着。
那邊毛貴笑道:“六爺性子如此,莫要見怪,坐吧。”又看向何六,“嗐,六爺慢點吃,今日再不會有人過來照顧生意的,姑且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閒,左右庖堂無事,便與這少年郎……哦對,與這位朱兄弟一併聽聽。”
何六擡頭看他一眼,轉而吃相更爲兇殘,就着湯餅一通呼嚕,末了,抹把嘴,將碗丟到一旁,皺眉道:“什麼事,咱可聽得?若又是那趙均用的事,咱不聽。”
毛貴見他如此,搖頭將手裏的湯餅懸在碗沿,笑着說道:“與他無關,是城東的事情。”
頓了頓,將目光落在同樣停下用餐的朱興盛身上,略作沉吟,復又道:“若非濃霧遮掩,東閘門那邊發生的情況大抵已經擴散開了,不過就當下而言,該清楚的人自然已經清楚,該有所行動的大抵已經開始推進了……”
這番話算是自語的成分居多,毛貴說着,往客棧門口瞥了眼,外面雨霧朦朧,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他隨即搖了搖頭,方纔正色道:
“據可靠消息……昨日夜裏,有元兵百人夜襲東閘門,即便彭幫與汴泗幫察覺及時,但那邊終究算是淪陷了,炸了幾道口子出來,好在元兵沒有大規模挺進,主要戰場依舊在西面城牆,否則這場雨怕是要在城東捲起漫天的腥味。”
元兵?東閘門淪陷?朱興盛愕然片晌,他尚以爲那東閘門是兩大幫與元兵那邊作了某種交易才特許開放,尤其言明的相關規定——不渡兵甲,不沾禍事,只作生意。瞧着很明顯是處於中立,無意摻和紅巾軍與元兵的戰事,但眼下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當然這點是與他無關的,而因此產生的變故,準確的說,來自兩大幫的應對與變動,可以叫他摸清姜麗是否當真在兩大幫手裏遭遇了不測。這是一個排除法的過程,如若姜麗未落在兩大幫手裏,之後便可將目光轉向趙均用。
事實上,夜裏下起暴雨的時候,他思忖了三種方案。尋到王令的親友、從王令本身下手,不過這兩種畢竟是明面上的事情,但凡叫某些人察覺,必然會徒增麻煩。
至於第三種……朱興盛看着毛貴,摸了摸衣袍內袋,裏面是幾疊紙箋。無論之後的視線是盯上兩大幫還是轉向趙均用,他都需要藉助毛貴在徐州城的勢力。
毛貴說完,朱興盛暗自琢磨着,而那邊何六緘默片晌,這時悶聲問道:“咱不懂,百個韃靼如何攻陷東閘門?那兩大幫駐紮在城東的兵丁又不是吃素的,還有,元兵既然不轉移戰場,只炸出幾道口子是想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