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冬雨
類別:
女生頻道
作者:
我真不偷藍啊字數:1983更新時間:24/07/20 09:29:45
那道陰陽怪氣的笑聲掀上房樑,緊跟着,客堂裏登時混作一團。數把長凳的腿腳“咯吱——”着摩擦過地磚,攏起的腳步、抽刀的嗆啷動靜與甲片的碰撞接連響起。隨着子時夜風的急劇捲入,續繼祖拔高語調的冷聲厲喝在下一刻轟然迴盪在“胖來府”客棧。
“丁三窯,莫要以爲你是趙均用的部下,我便不敢宰了你!”
“呦,火氣這般旺盛,何必到這‘胖來府’,丁某瞧着城南那花柳巷子合該才是續千戶的安身地。”那邊好整以暇的笑笑。
“噌”的一聲,徐繼祖拔刀而出,那邊也不甘示弱,右手劃過腰胯,寒光閃過,映着火光的長刀陡然橫在面前。正當劍拔弩張之際,毛貴掀起遮布,迤迤然從庖堂走出,他來回瞥了幾眼對峙雙方,隨後沉下面孔斥聲道:“丁三窯你想作甚,都給我坐下!倘若吵到我店裏的客人歇息,一個個的,休怪我翻臉!”
鬨鬧的聲音隨着毛貴出現漸漸低不可聞,不多時,客堂當中一陣安靜,不過偶爾亦會傳來幾聲伴隨酒碗重重落下的不忿冷哼。
二樓頭房的朱興盛聽着下面的動靜,暗自輕欸一聲,他本想等先前的一波兵卒離去,好藉着入夜再去會會王令。然則眼下又進來一波人,聽起來亦是紅巾軍,想來這羣兵將估摸會鬧到很晚,他若再行出門,難免惹人狐疑。
朱興盛收起這方面的心思,轉而目光沉吟,思忖其他事情。從那續繼祖一開始進門的言行來看,他應當屬於毛貴一系,或是與其頗爲親近。
而從剛纔聽到的一幕去深究,他與趙均用的部下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毫無袍澤之誼,這是否意味着毛貴與趙均用亦是如此。
當然這只是一種假設,不過之後毛貴的反應值得玩味,他似乎先是將矛頭對準了那叫丁三窯的人,許是下意識爲之,許是深思熟慮之後特意如此,但不管哪種,無不透露出一種含義——毛貴與趙均用不合。
朱興盛反覆琢磨許久,終於確定了這一點。他起先以爲毛貴是趙均用麾下一員,這客棧便很有可能是趙均用的產業。而那王令既然與趙均用暗中聯繫,雖不知圖謀什麼,但總歸不會是好事。
對此他不得不慎重一些,本想着明日趕早,避開那些所謂的“禿鷲”,重尋一間客棧。不過眼下看來,只要運作得當,這“胖來府”在某些方面,反而是相對安全、相對有利的地方。
他甚至可以藉此去做一些事情,查清姜麗的蹤跡與王令背叛驢牌寨的緣由,以及背後之人的謀算,但在此之前一點點,他需要取得毛貴的承認。而且他的時間並不充裕,如此種種,須得趕在城破之前推進、落實。
想到這裏,朱興盛復又瞥了眼位於黑暗街巷裏的情報司,微黃的燈火不知何時熄滅了,王令的剪影消失在那邊的窗紙,似是已經睡去。“他倒是一個心安……”朱興盛輕呵一聲,斂回視線,望着夜空默然片晌,隨手闔上窗,趟入牀榻,和衣而睡。
約莫快要過得丑時,陡然急遽的夜風拍打着窗格的油紙,徐州城的上空轟然滾過一記冬雷,譁啦啦的暴雨隨之落下,冷風裹挾着冬雨的寒意鑽入窗縫。時不時的霹靂掠過長空,一閃而逝的亮光襯出牀前兩側帷幔飄動的陰影。
陰影之間的朱興盛遭此一通驚雷,登時從半夢半醒的狀態徹底醒轉過來,這時樓下已經沒了動靜,只有窗外疾風驟雨的聲響。他坐起身木然片晌,隨後趿着鞋子往窗前走。
夜色裏霍閃連綿,照得徐州城恍然白晝,從二樓臨街的窗戶望去,細密而猛烈的雨幕如天傾的瀑布,不消片刻,城南水霧瀰漫,青瓦黛牆的輪廓在漫天聲響裏延綿隱現。這時低垂目光的朱興盛忽然看見——
三四十個披着蓑衣的身影從附近的巷陌裏匆促奔出,聚攏到得街頭的時候,有人從次第的巷陌過來了,他在暴雨當中說着什麼,轉而揚起長刀,長夜裏冬雷陣陣,雪亮刀光倒映出其人陰冷的面孔,隨後其餘人得令似的往城東方向而去。他們離開不久,一輛馬車飛快碾過雨地,往同樣的方向疾馳。
望着那些漸行漸遠的黑點消失在雨夜,朱興盛收回目光,看了眼情報司的方向,那裏依舊漆黑,此事大抵和王令並無干係,城東,與東閘門有關麼……
稍作思量,搖了搖,朱興盛藉着窗外霍閃,尋了火摺子,重又點亮燭火,隨後從攜帶的包袱裏摸索一番,便在長案上推開紙箋,提筆沉吟片晌,就着燭光與雨聲,寫下“膠州半島規劃”幾個字。
“自海州據海道,攻克膠州、萊州……可採用立賓興院……興辦屯田……”寫寫停停,總歸是照着毛貴的成長軌跡去寫一些東西,有些不合當下、或是需要回憶的地方須得斟酌。
這部分自然不算快,到得偶爾“咯咯咯——”的打鳴聲穿透雨幕,朱興盛停下筆,再次推開一張空白的紙箋,重又寫下“關於徐州圍點打援”。
“元兵道遠師疲……”甫一下筆,想了想當即劃掉,將紙箋揉作團,沉默半晌,起身走到窗前。
天色陰霾,黑魆魆的高空像是破了道口子,暴雨毫無停歇的預兆,城裏的雨霧隨時間推進變得愈發濃厚。打眼望去,處處俱是雲屯霧集的畫面,彷彿平地而起的白色浪潮,排山倒海似的淹沒徐州城大大小小的街巷。
一併淹沒在迷濛雨霧裏的,是自城東響起的殺喊——東閘門失守了,來自元兵的夜襲比這場冬雨更叫人猝不及防。
當把守東閘門的兵丁解手回來的時候,正聽見渡舟的艄公打起三短一長的響哨。
只是閘門的升起剎那,迎面而來的卻並非熟悉的面孔,而是一聲遽然的破空,尚未反應過來,閃着寒光的箭矢儼然穿透了兵丁的胸膛。他瞳孔放大,呆愣了片晌,下一刻,搖晃着往右側栽倒的模糊視野裏,是浮出寒冷泗水的百來道元兵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