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牆裏衆生,牆外洪流(壹)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我真不偷藍啊字數:1925更新時間:24/06/28 00:29:57
    自西濠水引來的河渠從城南武二郎的宅舍前經過,天光潑灑,水波粼粼,偶爾的幾個婦人正在那邊打水言笑。

    她們多是周邊的街坊鄰家,話裏不時提到與二郎說媒的事情,隨後又笑着談及哪家小娘子到得適宜婚配的年歲,有人說起某家的小娘子與二郎年貌相當,便立即有人持相左意見,搖頭說着二郎有官職在身,那家小娘子門不當戶不對。

    並不如何遮攔的笑聲傳到這邊,落在宅舍前的陳平生耳裏,他將目光轉回來,又望了眼更遠方南塘濠山的輪廓,巍峨的山巒攔下半邊日光,時有大風從那片山脊滾滾而來,一路化作清風,吹進了濠州城。

    “寨主啊,這武二郎自幼食百家飯、穿百家衣,少年時又多得蘇公照拂,他如今的官身也是藉着蘇公從中打點,適才寨主僅說了與蘇公的干係,他便信了郭子興攻城的事情,既與蘇公密切如此,可他爲何要將城隍廟的線索矛頭指向蘇家,亦叫那蘇泰入獄……”

    今日入城後,負責濠州城情報的小月與陳平生有過一番碰面,彼此交換了所需的情報,眼下對於武二郎的生平他算是清楚的,可越是清楚,也便越加難以理解武二郎的行事。

    “一石三鳥。”朱興盛回了一聲,將目光從北邊的天空收回來,看着陳平生,說道,“論及情報搜集的能力,你在情報司自然是無出其右,甚至亦能抽出空暇襄助小月在廬州路的情報開展,但這些僅僅只是一方面,羅織信息、進行分析才是情報司最有價值的地方。當然你在這一方面也向來不錯,不過須得提醒你一句……運筆落字有個詞叫‘入木三分’,情報分析也要如此。”

    語氣並不嚴肅,相當隨和的言談,那邊陳平生聞言,先是面色訕訕,以爲要與自個一番訓話,隨後倒是愣怔起來,過得一陣,只喃聲自語着“入木三分……一石三鳥……”如此複述幾聲,忽然揚起目光,“緣來如此,緣來這樣……”

    話音頓了頓,面色又有些許的不解,“這其間的二鳥想來便是城內與同知相勾連的那些人,還有那達魯花赤了……這位蒙官不除,蘇公如何也無法出城,可這最後的一鳥又是落在何處……”搖着頭輕輕嘆了口氣,難以再推斷下去。

    “蘇泰。”朱興盛在一旁說道,“畢竟是蘇家唯一的長子,經一蹶者長一智,趁此機會叫他長些記性也好……在我們看來,這件事其實無關緊要,但於蘇公而言,卻是……”話停在這裏,望了眼城東的方向,不再說下去。

    倆人站在武二郎家門前說着話,偶爾會有打水歸家的婦人停留片晌,隨後匆促走開,不多時,又提着茶壺從一旁的宅舍出來,她面上皺紋密而深,年輪似的,氣色卻極好,身穿寬袖褙子,腰繫短裙,藏青的帕子裹着髮辮,快步走到朱興盛與陳平生身前,熱情地招呼。

    “是二郎的同僚吧,這孩子昨日散衙才說了今日休沐,眼下卻又不在家,估摸着是去阿何的食攤了,你們少待少待……欸,季秋都要走完了,天氣還是悶得慌,來來來,自家的散茶,莫要見怪……倆位瞧着年歲也不大,卻都是有本事的人……他呀,打小也沒個玩伴,如今就該多結交些朋友……不知倆位可有配婚……”

    婦人瑣瑣碎碎的嘮叨響起天光裏。

    這時武二郎的宅門陡然打開了,門樞響起不堪重負的咯吱聲,褪色的門扇朝右側打開,武二郎的身子便掩在半邊門扇之後,只將隱隱蒼白的面孔露出來,往那婦人看了眼,笑道:“尚想着今日也沒個節慶,這門口怎的這般熱鬧,緣是薛嬸啊,哦這倆位是我朋友。”

    “欸?你這孩子,既然在家,怎沒個聲響?”薛嬸詫異看去,隨後眉頭蹙起,“瞧着面色懨懨的,可是哪裏不舒服?”說罷,提着茶壺便要進去。

    “無事無事。”武二郎目光一緊,連連擺手,“許是近來公務繁雜,一趟休沐殊爲不易,徒惹了秋乏纏身,身子倒是無恙。”

    薛嬸狐疑地看他一眼,隨後望向朱興盛與陳平生,又將目光放在武二郎身上,微微頷首道:“無恙便好,你啊,吃食須得清淡,行了,你們聊。忙完記得到家裏來,我煮些薏苡粥給你去去秋乏。”走開沒多遠,藏青帕子裹着髮辮的身影回頭重申一聲,“別忘記了。”

    “二位請進。”待到薛嬸回了自個家,武二郎輕呼一氣,隨後敞開左右門扇,也將身子暴露出來。這時的武二郎未着布面甲,他赤着上身,半邊身子纏了紗布,大片的血色從中暈染開來,隱隱瞧得見其下一道貫通肩頭、胸口的可怖刀傷。

    “兩刻的光景,怎成了這般模樣?”朱興盛稍作愣怔,“可有傷入筋骨?”

    “皮肉之傷罷了,於武某而言自是無礙,進來說吧。”武二郎揮了揮手,許是往日慣於大開大合的言行,這忽然的一下,臂肘似是撞到傷口,他不由痛嘶出聲,面孔幾乎要簇在一齊。

    迅速瞧了眼門口的倆人,武二郎連忙噤聲,忍着傷痛,佯作無礙地轉身往裏走去時,又隨口問道:“何嬸的羊肉湯如何?”

    “確是湯鮮而不羶,肉嫩而不綿。”陳平生進了門,接過話茬,隨後目光環伺左右,但見院落靜穆而簡陋,尚無馬廄,亦無家僕往來忙碌,宅院倒是一進的,大大小小的石鎖排在北牆腳跟的溫陽裏,“正七品的住處便是如此。”他驀地慨嘆一聲,些許的失望。

    “不然如何?”武二郎聞言,不由得挑起眉,“武某並非清要之職,亦非高官厚祿,不過一州判官罷了,月俸僅十石,若非祖上留下這處宅院,武某如今怕是得棲身公廨當中。”

    陳平生察覺那邊語氣忽然得冷硬,立時反應過來,忙表歉意,揖手道:“武判官見諒,是平生唐突了,但平生並無冒犯之意,實乃當年赴京趕考撞上了科考取締,此間或有之功名,念茲在茲,難以釋懷,故出此感慨。”